十二月十五,是大皇子袁烈的生辰,那一在,燕王府裏,張燈結彩,人頭湧湧,真正的是,車如流水馬如龍。

那一天,道賀的人,來了許多,除了遠在關外的三皇子袁慎,還有數月前離京的二皇子袁直之外,其他皇子、公主,以及文武大臣盡數前來道賀。

全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隻有陶心然還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時辰到了,袁烈配給她的丫環月兒正殷勤地準備著諸樣東西,想要幫她梳洗——這也是一個身世淒涼的可憐女孩兒,自從五歲起被賣到大皇子府,就一直陪在袁烈的身邊,也是袁烈的貼身丫頭之一。此次,袁烈派遣她來前,間接地表示了對陶心然的重視。可是,在陶心然的心裏,她卻更加的想念自己的徒弟,想念自己的曾經的自由的日子——也不知道小唐現在怎麽樣了……

輕輕地歎了口氣,陶心然的眼睛微微地閉了一閉——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有的事物,或者並非天下無雙,但他存在某個特定的環境和時段,存在於某個人的心裏,所以,就成就了這個人的不朽——永遠無可替代。就如唐方之如她。

二皇子府裏,車水馬龍,燈火輝煌,笑語喧嘩,嘈雜而紛繁。

寬敞的大廳裏,最上座是袁烈和陶心然——他未來的正妃。次之左乃皇親貴胄,而右首,則是他的幾房側妃,還有妾侍之類。

再次之是各房公主,附馬,接下來是三司六部禦史台等朝廷大員,然後再按照等級高低依次安排各位賀者。

不夜的宴席中,映襯著一張張意氣風發的臉,無數張笑臉,在暢飲,在大聲的喧嘩。燈紅酒綠之間,流淌的是諂媚和奉稱、錦上添花。

酒氣、脂粉的香氣,充斥著整個空間。歌台舞榭之上,麗影翩躚,醞釀出尊貴皇家特有的、醉生夢死的氣息。

筵輝麗璧,樂暢和音。京城最出色的歌伎雲集——能在大皇子麵前一展風采,是每一個歌女夢寐以求的事。

帝王和皇後的賀禮接踵而至,而各房嬪妃相繼派人道賀,就連葉妃,都鄭重其事地送上賀禮,隻是,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地,這些人都沒有出席——事實上,三年前至今,逐漸年邁的帝王,已很少在朝堂之外的公眾場合裏露麵。當然,也不是絕無僅有,除非是情非得已。但那樣的不得已而為之,在而今的太平盛世裏,在皇子問政的今日,卻是少之又少。

帝王不出席,皇後以及各位嬪妃就更加不會出席,於是,禮收無數,不見人來。

陶心然的身份,是袁烈未過門的正妃,甚至還沒有得到皇家的正式承認。按理說,不應該隆重出場,可是,袁烈仿佛就是要全天下人知道一般,不但要她盛裝出席,還專門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

此時的她,雖然坐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可是,她的心裏,卻是低落,甚至是低沉的。低眉斂眸,一言不發。那樣的沉默,在袁烈問起什麽時,偶爾的一句回答,相對於嬌聲細語的側妃和夫人們,她更象是一座白玉的雕像,沉靜的、淡然的、無聲無息的。

明亮的琉璃燈盞下,陶心隨意挽起的長發,一襲清淡的淺衣,在滿堂的霓裳羽衣裏顯得落落寡合。她冷冷地望著滿堂斛籌交錯的身影,不置一詞。

“大皇子殿下,將近年關,又恰逢您壽誕之喜,為臣的敬您一杯。”這說話的吏部尚書梵藝,他也是袁烈的親信,一直以來,和袁烈等人過往甚密,此次,恰逢袁烈壽誕,所以,首先舉起杯來,對著袁袁烈敬酒。聽他如此,身邊的美人不依地嗔了一聲:“隻有您敬酒啊,妾身也要……”

“這敬酒呢,當然是人越多越好,所以,梵藝,請你身邊的美人一起吧……”袁烈認得那個含笑帶嗔的女子,原是梵藝新娶的夫人,也是他一黨的丞相之女,於是微微笑笑,不以為忤地回答。

看到梵藝來敬酒,其他的文武大臣們趁機上來,一個端著一杯酒,一個一個過來敬酒:“賀殿下生辰之喜,賀殿下新納王妃之喜……”明明知道袁烈並沒有正式納妃,也知道他身側的這個女子,是半月前相攜而回,此時看到二人比肩而坐,那些人向來最懂察顏觀色的文武大臣們,個個都上前道賀,投袁袁烈所好。

要知道,帝王病重,皇子之爭,不知道花落誰家,恰在此時,大皇子攜未來的王妃歸來,是否所有的前來道賀的大臣們都避重就輕,改為另類道賀。

“承各位貴言,各位辛苦,各位請坐。”袁烈一邊將酒杯塞到陶心然的手裏,然後一手拖起了她的手:“本殿和本殿的王妃在此多謝大家……”未結親的王妃,甚至連準王妃都算不上,可是,卻硬生生地被說成是王妃,話中的潛台詞,更是不言而喻。於是,大家更加的趁機起哄,誇獎陶心然美貌天成,賢良淑德之類,想要借此來避開更加敏感的話題。

“對啊,今日殿下新禧,不如請王妃一舞助興如何?”眾位大臣正在對著袁烈起哄,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那個聲音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是誰,是誰敢在這壽宴之上,要求王妃一舞呢?

隨著話音,一個年輕的男子緩步上前,舉杯賀袁烈生辰之喜之時,望了一眼那個臉色淡然,雖然手還握在袁烈的手裏,可是,卻一點表情都沒有的女子,微微地笑著:“不知道王妃對於在下的建議是否以為然否?”

“沈鏡……”一看到男子起哄,認出那是沈側妃的哥哥,袁烈的眸子一斂,微微地有些不悅。要知道,不論陶心然是否會歌舞一道,今天的這個場合,也不是要求她當眾起舞的時候啊……

手心裏捏了捏陶心然陡然僵起來的手,袁烈似笑非笑地回首,望向了陶心然,想要看看她如何的回答。

明亮的燈光下,一襲淺色衣衫的女子瘦弱而且蒼白,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袁烈的身側——仿佛來自世界另一端的女子與眼前的奢華格格不入。但滿室衣鬃香影卻絲毫不能掩飾她的風采,反倒成了她的襯托——仿佛絕頂之上的初綻的梅花,冷清、倔強、與世隔絕。

而她依然是微微地笑著的,仿佛所有的光輝,都因袁烈而起。淡淡地聽著沈鏡的挑釁話語,再看看袁烈的一臉的想要看熱鬧的神情。她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沈先生是吧……”

“沈鏡,見過未來的大皇子妃。”微微地躬下去的身子,有一種倨傲的淡然。他靜靜地望著這個麵色冷清的女子,微微一笑之間:“不知未來的王妃喚沈鏡有何指教……”

“沈先生,殿下生辰之喜,當舉天同慶。可是,妾既然為殿下之妃,隻和大殿下白頭偕老。那麽舞,也隻會跳給大殿下一個人看,又或者說,在沈先生的眼裏,將自己當成了和大殿下平起平坐的存在……”陶心然的話,清晰有力,隱隱透著說不出的譏誚——想看她跳舞?那麽,你得先問一下袁烈給不給吧。一念轉動之間,她又側目,望著似笑非笑,冷眼旁觀的袁烈,微微笑著:“又或者說,在大皇子的心裏,自己娶回來的正妃,和這些歌台舞榭的女子並無二致?”

陶心然的話,帶著隱隱約約的譏誚,似在嘲笑沈鏡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又好象在諷刺袁烈的任由這些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在此逞能。

沈鏡的臉紅了起來。他輕輕地咳了一聲,然後訥訥地說了一句:“哪裏,哪裏,沈某人隻是想王妃一舞助興而已……”

明知道袁烈是一個相當多疑的人,而這個未來王妃的意思,竟然是在挑撥離間?側目看到袁烈的仍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眼神,沈鏡便後退了一步,轉身離開了。

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沉默的王妃,竟然是個如此伶俐的主兒,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下。隻有袁烈握緊陶心然的手,“嗬嗬”地笑了一聲,對著眾人舉杯:“我這王妃啊,就是喜歡使個小性子,諸位不必在意啊……”

微微地冷笑一下,陶心然冷冷地側過了臉,正碰到袁烈的側妃們想要殺人的眼睛。於是,她輕輕地扯了扯唇。看來,這王府裏,又有好戲看了……

要知道,陶心然並非被人玩弄於股掌的弱者,又或者說,可以借助於這些個醋壇子徹底被打翻的女人們,出去王府一趟?

微微地垂下了眼眸,掩飾住眼底冷芒,陶心然的心裏甚至開始算計著,要怎麽樣,才能將這些個側妃們攪成一團亂麻,自然是越亂越好……她裝作不經意間抬首,在眾側妃的臉上掃視了一下,正好看到了數束來不及躲避的,寫滿憤恨,或者嘲弄的光芒。陶心然仿佛略微怔了一下,忽然清清淺淺地對著她們笑笑,一副“我已經知道了”的恍然大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