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女人之間的較量,首先要知道他們的弱點在哪裏,俗話說,說到病不要命——作為一個旁觀者的陶心然,隻需要牢牢地捉住這一點,就可以在舉首之間,令對方啞口無言——當然,僅僅啞口無言,還是不夠的,陶心然需要的是那些女子在她的麵前,全部都收回尖利的爪牙,不要將那妄自尊大的表情,帶到她的麵前去——事不關己,固然之可以高高掛起。可是,人投之以桃,她就當然的,要報之以李——
乍一聽到陶心如此的形容袁烈,形容她們的父輩,那些個女子的眼裏,頓時花容失色。要知道,在封建社會,在這男尊女卑的古代,三綱五常就是束縛女子思想和自由的利器。那些女子,終生都生活在父輩的陰影之下,即便嫁作他的婦,也是需要父兄這些堅實有力的後盾的。
可是,陶心然的一番話,卻將這個理論推開,而且一舉反攻,將她們想要針對她的話,變成了暗喻袁烈無能,需要她們父輩的幫助之類——固然之,她們能進入燕王府,就一定有著父輩們的算計,以及不為外人道的目的。可是,這有目的是一回事,可是,若是被人當場說出來,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眾女子都沉默了下來,仿佛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拿什麽樣的話去針鋒相對,又或者是反唇相譏。
沉默了半晌,終於坐在一側的絳色衣衫的女子說話了。想來是出身在將門之類,她的話,並沒有文鄒鄒的措辭,可是,這一說出來,照樣是一針見血。她說:
“怎麽,要人幫,就是懦弱了嗎?想來,出身江湖的陶姑娘並不聞人說,一個好漢三個幫——獨木難過汪洋江——英明睿智如大皇子殿下,自然也是左膀右臂,上肱下股的呀。”
這絳衣女子此話一出,眾女子又再輕輕地舒服了口氣——要知道,這絳衣女子出身於下層武官之家,因為父親居功甚偉,曾在一次遠征之中,救下袁烈一命,所以,袁烈當下納其女於室。可是,也同樣因為出身有問題,這女子在府中的地位甚為尷尬,常常不得眾人歡,即便有人相談,也是明諷暗刺。
此時,這女子一言出,其他女子均麵麵相覷——看來,這江湖人,還得江湖人磨呀,既然這些個文鄒鄒的道理說這女子不贏,那麽,這女子的武家之風,想必能製這女子於無形吧……
“哦……”陶心然微微地冷笑起來:“率士之濱,莫非王土,天下萬民,莫非王臣——食君之祿,當擔君之憂——大皇子殿下乃是皇家血脈,理當為國分憂,而群臣乎,不應該擁戴效勞麽?至於那一個好漢三個幫之類的話,難道大殿下在各位的心目中,竟然隻是個空有匹夫之勇的莽撞者嗎?”
“……”
相對於陶心然處,女人們之間的劍拔弩張而言,遠遠的,袁烈的書房內,正在進行的,卻又是另外的一場辯駁——前者,是對於一個男子的看法,以及爭奪,而後者,則是對一國之策的辯駁,以及對王位之爭的最後的準備。
“學生還是不同意大殿下您的做法,要知道,戰爭是一個機會,一種手段,是讓兩國可以放下各自堅持坐到一起協商談判的最快最簡捷的辦法。因為這麽做受惠的將是兩國百姓,所以沒有君主也沒有哪個皇族有權力破壞!淩車欺我朝在先,多年來不聽製衡。而現在因為內憂外患,自顧不暇,所以才派人屈尊前來。但並非他們來了,就一定會有一個相對滿意的答複——誰都知道和談下麵各有心機各有奧妙,而多鐸又是一個極能善辯的人士——如果說我朝派去的人選並不得當,那麽,也隻能使我們現在手中所擁有的絕對的優勢消失殆盡。所以,學生仍然堅持學生的意見,由大皇子殿下親自領命,然後全權負責這一次的談判——戰場上的對手,仍然可以作為談判桌上的對手,隻不過是換一個場合,換一種兵刃而已……”
“並非學生信不過二殿下,事實上,相對於二殿下,大皇子您,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書房之內,當朝禦史徐緩言辭激烈,他攜手內侍長徐晃,堅決反對袁烈在朝堂之上,拒絕去接洽和談之事。
而袁烈則一直沉默著。他的眸子很深,顏色也很深。他一直地望著窗外,神色間,茫然不知所措。
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一向陰沉內斂,對人對事都是胸有成竹的大殿下會有這一種近乎失落的表情。心細的徐晃輕輕地搖了搖徐緩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說到底,皇家的嫡位之爭,從來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成王敗寇,有時就視乎一念一間。可是,而今的大皇子,此次歸來的大皇子,說不出為了什麽,隻是所有的忠於他的臣下都感覺到他的身上,正發生著一種深遠的變化——而今,他對於政局的關心,比之以前,少得可憐,可是,那種經常都會出現在他身上的漸思隱退的頹廢之心,仿佛一日一日的多了起來——大皇子究竟遇到了什麽,才會有如此深遠的變化呢?
這一層,徐緩不知道,徐晃自然也不會知道。
書房之內,一時被沉默塞滿,那種幾乎令人窒息的、說不出來的感覺在空中輕輕微微地浮著,仿佛在接觸了什麽之後,會爆開一般,感覺到令人十分不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袁烈忽然說話了。他的聲音,一貫的很沉,一貫的很冷,仿佛隻要他一開口,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都會瞬間冰釋。他說:
“我知道徐禦史說的對——而今的政局,勢必要如此,才能令淩國的僥幸之心收斂,從而正視這一次的和談——而由本殿去,也是無可厚非。畢竟戰場上的對手,知己知彼,和談,隻不是又一個戰場而已——可是,你想過沒有?”
袁烈慢慢地站起身來,望著他一向最為信任的兩個屬下,聲音驀地冷了下,隱隱的,仿佛有冰雪交錯。他說:“如此一來,本殿勢必要全力以赴,勢必要將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應付多鐸。那麽,薛丞相的方麵呢?李皇後方麵呢?要知道,數年來,他們可是食不安,寢不安的想要找到本殿的弱點,然後將本殿一舉殲滅——那麽,在你們的心裏,你們覺得,他們會任由和談歸來的本殿,還安然地坐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麽?”
“你們認為,本殿還有可能如今日一般,在這裏和你們如此從容的說話麽?”袁烈淡淡地苦笑:“所以,我推薦了二皇弟去——可是,父皇是不會讓他去的,生性好殺的他,也永遠都不是和談的好手,所以,這件事情最終會著落在三皇弟的身上——”
忽然之間,微微地歎了口氣——三皇弟啊,又一次的,他為了自保,將那個本心與世無爭的袁慎,推向了風頭浪尖——
“如此一來,成了眾矢之的的,仍舊是三皇弟,而本殿仍舊可以坐在現在的位置上,在李皇後他們全心地對付和談歸來的三皇弟時,本殿或者仍有餘力自保,或者保下他……”
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袁烈望向了自己的臣僚:“你們覺得,本殿如此,可是錯了麽?”
“大殿下英明……”徐晃和任緩對望一眼,同時跪了下去:“大殿下英明……”
“那麽,接下去,你們可知道怎麽辦了麽?”袁烈不答反問。二人頓時再一次的低下首去:“我等必定全力促成此事,並輔佐三殿下完成此次的和談……”
“去吧,讓本殿好好地靜一下……”袁烈揮手,在二人掩門而去之時,用手輕輕地撫上了額頭——相同的風險,必定會有高額的回報,可是,這機會,眼看著是個香餑餑,卻也是個燙手的山芋。可是,以袁慎的耐力,還有毅力,相信定會不虛此行,那麽,歸來之後,他所麵對的,除了李皇後的詰問算計之外,剩下的,就是帝王的對他的,再一次的刮目相看……
而袁烈自己呢?如此算計,是否就真的對了?微微地歎了口氣,袁烈身子向後仰了仰,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侍從的聲音:
“殿下,徐側妃一行,正在去去往王妃的處所……”
“什麽?”袁烈驀一怔,身子頓時坐直了起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忘記日前的那一場激戰,還有他險些失去的那個女子——好不容易,這女子又失麵複得,可是,那些個不安分的女人們,卻又要去找茬嗎?
眼神微微一凝,袁烈身子一挺,就要從太師椅上站起——他要走到那個女子的身邊去,他要看看,那些個不安分的女人,究竟又想了些什麽陰損的招式去對付那個女子……
門驀地一聲被推開了。袁烈站在門口,沉聲說道:“我們去看看……”
屋外,冷風吹散熱氣,將袁烈的衣袂吹得四散開來。那風,吹在臉上,冰涼,冰涼一般的痛。袁烈仰望天際,隻看到遠天之上,湛藍潔白,仿佛淡煙縈繞。他冷冷地看著,伸出去的腳步卻慢慢地收了回來。
然後,他轉身,轉而向府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備轎,本殿要出去一趟……”
是誰說的?
這世上,沒有誰是能幫得了誰的,每個人,也隻能修得自己的塵緣罷了——若他今天幫了這個女子,就等於給她以後在王府的生活,布下了道道的暗樁——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會知道,女人間的忌妒,是多麽的可怕,甚至可以毀天滅地——那一幫不安份的女人們,不過是在試探他罷。她們在試探著,這個女子在他的心目中,究竟占著什麽樣的位置。而他,是否可以為了她,不顧一切。
那麽,就讓她們如願吧,袁烈相信,這些個女子們加在一起,都不是她一個人的對手。不過,若是她輸了,若是她不能製服這一班女人們,那麽就隻能說是他看錯了人,又或者說是她還不配站在自己的身旁……
有些人,有些事情,他是不方便出麵的,可是,有些事情——比如說是她的,他倒可以幫她解決——就仿佛是現在,他就要去幫她解決那些她始終都割舍不下的人,或者東西……
當她走進他心裏的那一天起,他就發誓;她隻能是他一個人的,除了他之後,其他的人,想都不能想上一下。她心裏裝的那些個人們如此,而那些想著她的人,亦是如此……
風起,吹動袁烈的黑色的衣衫,風風雅雅,而袁烈就在這刺骨的冷風之中,在這除夕即將到來的年末,甩開了步子,一直的向府外走去。
女人,你得為他們的死付出代價,你得為他們的消失付出代價——因為,他們至所以這麽命短,完全都是因為你……
冷風飄搖間,有誰的冷笑,寒冷仿佛是冬天的冬天?
究竟,是誰應了誰的劫?誰又變成了誰的執念?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