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後側過臉來,望著謝玉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靜靜地搖頭:“謝玉,你認為你收了袁烈的錢,我會不知道?你以為你這兩年來一直都聽他的命令替他做事,我會不知道?我不說,就是在給你機會,可惜的是,這機會你卻未曾珍惜。”
第一次地,這個後宮之首的李皇後沒有對謝玉用那個帝王家的自稱“哀家”,而是用上了未出閣時的自稱“我”。她語氣裏,充滿了失望,充滿了傷心:“謝玉,我一直信任你,可是,你卻一直的,叫我好生失望——那麽,你現在說說,要我如何的處置與你呢?”
“娘娘饒命……”謝玉“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在青磚的地麵上,不停地磕頭:“娘娘,請您看在奴婢服侍了您十五看的份上,饒了奴才這一次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那樣的求饒的話,聲聲泣血。聽得李皇後的臉色都變了變:“起來吧,若是不饒你,哀家不會對你說這一番話,若是不饒恕你,哀家也不會選擇現在才說……”
兩年了,謝玉受袁烈之命,就潛伏在皇後的身邊,將皇後的一舉一動,事無巨細地稟報。就連這次葉妃算計蘭嬪,也是她從中拖延,才導致蘭嬪順利脫身。
“有一件事情,謝玉,你幫袁烈,是因為你的兒子被他捉為人質,你不得不俯首聽命,可是,那你幫助蘭嬪呢?卻是為了什麽?要知道,謝玉,若沒有你的幫助,怕葉妃搜到了她的住處,她的救命恩人都還沒有回來吧……”
謝玉低下頭去,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她就知道,在這個後宮裏,是沒有什麽事情可以瞞得過娘娘的。而她,一直小心了這麽久,內疚了這麽久,終於還是被她知道了麽?
“你不會告訴我,是因為多年前的瑕妃吧……”那樣的一針見血的話,從李皇後的口中說出,卻帶了十二分的冷意,還有狠意:“她對你有恩,是吧,謝玉?多年前我還記得,她曾經在雪地裏,救過你一命,所以,你打算報之以李麽?”
謝玉忽然無法出聲。
眼前的視線轉移,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時的李皇後,也就是李才人,因為想使用“苦肉計”,就將自己最信任的謝玉打了個半死,借以來取得當時的皇後的信任。最後願望達成之時,卻早已將自己那個可憐的丫頭忘記到九宵雲外去了。隻留下那個可憐的小丫頭一個人奄奄一息地躺在些房裏,在半昏半睡之間,聆聽死神的腳步。
可是,謝玉卻最終沒有死去。那一日,恰巧瑕妃經過,耳朵的靈敏超出常人許多的她,在經過這一處偏僻的柴房之時,聽到了細微得幾不可聞的呻——吟。於是,救起了正在死亡線上徘徊的謝玉的命。
那一次,謝玉在瑕妃的房裏,足足將養了半個月,才能勉強起床。也是自那時起,她就將瑕妃當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並發誓一定要回報於她。
可惜的是,瑕妃命比紙薄。兩女一子先後或者夭折,或者失蹤,而今,看到今日之蘭嬪,就仿佛看到了當日之瑕妃,所以,謝玉就自作主張地幫了她一次——用一隻貓的血,將那一行搜索的人引離了陶心蘭藏身之處,為她爭取到了時間……
可是,就連這些都沒有能瞞得過娘娘麽?
謝玉望著李皇後,唇角慢慢地露出一抹苦笑:“娘娘……”
李皇後從床上站起,慢慢地來到謝玉的身邊,慢慢地抬起她的下頜:“謝玉,你真的叫哀家好生失望——你說說,你的這一生,先是賣給了哀家,可是,你未能自始至終地盡忠。你又將自己賣給了袁烈,可惜的是,你也沒有能做一個好的細作,然後,你又想報瑕妃的恩,同樣虎頭蛇尾——謝玉啊……”
李皇後忽然歎息起來。她慢慢地拿過一件狐裘披在身上,慢慢地踱到窗前坐下:“要知道,人生在世,哪有不受人恩惠的時候呢?早些年,你也是知道的,皇上不待見哀家,就連哀家的直兒,他都不願意多看一眼。那時,也隻有瑕妃對哀家好。當日哀家就想,瑕妃對哀家好,哀家就絕不會負她——可是,後來又怎麽樣呢?瑕妃她還不是一樣一件一件的被別人算計?而作為好姐妹的哀家,就隻能陪著她,暗暗地垂淚……”
“你要知道,謝玉啊,有些事情,你不去做,我不去做,就不代表沒有人去做。所以,後來啊,哀家也想通了,既然人家能做,為什麽哀家不能做呢——死要那些卑鄙無恥的小人的手裏,還不如死在自己的好姐妹手上……所以,哀家的心,就一點一點地硬了起來,所以,哀家就捱到了今日——可惜的是,謝玉,你卻沒有做到……”
“謝玉,背叛是人的天性,所以,哀家並不怪你,可是,卻也不能留你——這裏有一杯酒,你喝了罷——賜予你個全屍,也算是哀家對得起你這十五年的服侍了。”
李皇後閉了閉眼睛,再揮了揮手:“去吧,記得下一輩子,做一件事情,主要做到底,別再半途而廢了……”
知道自己無話可說,知道自己無路可退。謝玉咬了咬牙,忽然對著李皇後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娘娘保重。”
說完,拿起桌上事先倒好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人命價值幾何?人這一生,信義價值幾何?而她這一生,幾乎都在為別人所活,所以,到了這最後,也活該落個現在的這種下場……
冰涼的酒,順著喉嚨,慢慢地滑下,那種辛辣的滋味順著喉嚨和淚水一起吞下,謝玉的滿是淚水的眸子裏,忽然之間浮出瑕妃安詳的麵龐——她終究沒有聽瑕妃的話,終究還是回到了當時的李才人,今日的李皇後的身邊,所以,就成了現在的自己……
“什麽才是值得?什麽才是忠誠?謝玉,人隻要為自己活,哪怕沒有目標,也要為了現在而活,那才是真理呀……”瑕妃的話,依舊在耳邊響起,依舊是那麽溫和,依舊是那麽從容,就仿佛是坐看雲起時的淡然,還有超脫……
“娘娘……”謝玉對著虛空伸出手去,仿佛觸摸到了什麽一樣,神色認真——誰說她謝玉這一輩子沒有能做成一件事情呢?幸存下來的三皇子,還有瑕妃娘娘最後交給她的那件秘密……
“娘娘……”有血,從謝玉的喉嚨裏一直的向外湧去,而她卻還是靜靜地對著虛空伸手,帶著解脫般的微笑:“娘娘,那樣東西,我已經托人交給了最值得擁有它的那個人……還有您的……三皇子,他很好,真的很好……娘娘,奴婢的命是您給的,所以,將這一生,都奉獻給了您……還有那個秘密……”
“撲通”一聲,謝玉木樁般地倒在地上。而她的手,依舊直直地伸著,臉上,依舊帶著一抹解脫般的笑意。
“賤——人”,李皇後厭惡地用腳尖踢了踢謝玉的屍體,然後轉過身來,低低地叫道:“來人,將她拖出去亂葬崗埋了……”
冷冷的話,從李皇後的口中吐出,她手撫額頭,望著牆上浮出來的黑影慢慢地上前,將謝玉的屍體拖走,然後望著地下的那一灘血,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
要知道,這所有的一切,李皇後都是故意的。
二皇子袁直有信自遠方來,信中提到袁烈帶回來的這個女子。她故意將那封信的內容透露給謝玉,讓謝玉告訴袁烈。然後又故意地將袁烈支開,讓葉妃“恰巧”地走到暖玉公主的身邊去,又“恰巧”就碰到了袁烈從宮外帶回來的那個女子。
再之後,她隻不過是推波助瀾,令葉妃早一點發現蘭嬪的秘密,然後又旁敲側擊,讓蘭嬪去探刺,蘭嬪的被傷,當然是意料之中。所以,在謝玉去幫蘭嬪時,她也沒有阻止。因為,她也想知道,那個擁有著神秘身份的女子,究竟值不值得她的兒子,如此的上心……
所有的路,都已經鋪墊完畢。現在,謝玉沒了,袁烈插在她身邊的這一條刺也拔了。葉妃正式開始和蘭嬪宣戰,那個神秘女子一定會被卷信其中,那麽,剩下的,就隻看那樣東西,究竟是在哪裏了……
等她得到了那樣東西,那麽,整個天下,都會是她們母子的了。到了那時,天下在手,誰人敢不聽令?
陶心然被人困在這間漆黑一團的屋子裏,已經足足有一天的時間了。在這一天裏,她沒有喝過一口水,也沒有吃過一口飯。整個人仿佛粽子一樣的被捆得結結實實,扔在了屋子裏的角落裏,就仿佛被包裹著冰雪的碎屑,一個不經意間從枝端跌落的梅瓣一般,跌落了,便失去了顏色,就仿佛無數春來秋去的枯葉一般,漸漸化為春泥。
甚至關押陶心然的地方,也不是在什麽偏僻的地方,因為屋子裏雖然很暗,光線雖然很差。可是,四周並不寂靜。遠處還不時地傳來車馬轔轔而過的聲音,人們的歡聲笑語。昏迷,又再醒來,醒來又再昏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時候。可是,陶心然畢竟是陶心然,她還是用前生學到的計時法,才推算出,現在大概是白天的時間。
屋子裏很是寒冷。陶心然隻感覺到手腳冰涼,可是屋子裏的涼氣,依舊仿佛不斷的潮水一般鑽進她的鼻腔。
自己究竟是被誰擄來,然後又是被誰關在了這裏?對方究竟有什麽目的呢?陶心然無聊之際,開始胡思亂想,可是,無可否認的是,她將所有的可能都想遍了,卻還是沒有想出自己如今身陷囹圄的最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