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陰謀詭計裏成長起來的人,他們為生存所付出的代價,常人通常無法想像。就如此時,兩個同樣以智謀而稱著於自己的那個圈子的兩個男子,隔著落梅淺雪,仿佛隔著無數風煙一般的遙遙相望。眸子裏的冷意,都仿佛是節鐵結冰,寒梅殘瓣。
他們曾經離得那樣,那樣的近。諸葛英武曾在某一個瞬間,將小唐當成自己早夭的弟弟,從而嗬護有加。而小唐,曾經對諸葛英武是那樣的依賴,依賴得仿佛隻有在他的身邊,才可以安然無事。可是,隻一個轉身,隻下一片雪片落下的時間,之前的一切,都隨著天際的飄雪堆落在積埋成堆的雪堆裏,看不出一絲曾經存在的痕跡。
猜忌,猜疑,猜測,猜度無數和情緒,仿佛三月初雨一般地靜靜滑過,兩個男子隻在一個回眸之間,就看到了早已消逝的往昔——此他亦非他,三關雲外空如水,隻留回憶在心頭。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釋然,諸葛英武搶先開口:“你……你根本就沒有中毒?”
應付了昔日的下屬,諸葛英武還沒有能從方才的驚愕之中回過神來。縱然有過千般猜測,縱然被人稱他“心有七瓣,七竅玲瓏”,可是,今日的他,自從唐方受傷之後的他,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一直以來,對自己極其依賴的,被人用藥物殘害的小唐,原本根本就沒有瘋傻——連自己都可以瞞得過的人,究竟有多麽的可憐?
抑或是自己的內心,有某一處已經動搖,所以,已經不再再站在原先人位置上?諸葛英武不禁一個激淩,他掩飾般地用手指著唐方,驚愕萬分地說道:“原來,那瘋症,你也是裝的?還有就是裝聾作啞?”
此時的朱英武[諸葛英武],[親們啊,這名字,我真是搞混了,是用原名好,還是用真名好呢?]已經想不出任何話來形容自己的驚駭了。要知道,當日的唐方,手足上的筋脈被人挑去一半,僅僅限於基本的行動不會受阻,緊接下來,又被大皇子袁烈滾水燙身,再加上那之前所服下的迷惑心智的毒藥,他的整個人,已經瀕臨崩潰。而那個因為一念之仁而且他一臂之力的諸葛英武[朱英武],因為懷念幼弟心切,開始對又聾又啞,形成癡兒的他,嗬護有加,卻不料,到了最後,所有的人,卻都被他騙了。
說是被騙,朱英武當然不會甘心,可是,當日的他卻還記得,那毒藥唐方是喝下去了,而他的嗓子是啞了,而且又是聾又啞。這些,可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啊。朱英武當然不會相信是袁烈手下留情。
唐方忽然冷笑起來。那樣的形同冰雪淋下一般的冷酷笑意,是洞燭其奸的清透,還有冷漠,令朱英武竟然有一種被眼前少年看穿的恐懼。而他,再也沒有辦法將那個整天都圍著自己轉的小師弟聯係起來。寒風起,吹動冰雪紛飛,那樣的清淩淩的冷意,令朱英武這樣的人,都禁不住地想要打個寒顫。碎雪閃著晶瑩剔透的光,在陽下乍起乍落,而唐方就這樣冷笑著,如千年堅冰。他說:
“天下之毒從來相生相克,沒有解不了的毒,也沒有製不出的解藥,袁烈以為他用苗疆的毒就能製住我,可是,他卻沒有想到,我的母親,原就是來自苗疆的公主……”那樣的身世,被刻意地掩飾了,所以,這十多年來,竟然沒有人知道,那位名滿川中的唐門夫人,竟然來自苗疆,正如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叫唐方的少年的心裏,究竟沉甸了多少的心事的恨一樣。
可是,在朱英武這外人聽來,隻感覺那樣的話,字字句句凜冽如冰雪,而那個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就在他的身邊冷笑:“還有就是,你忘記了,我是唐家的一分子麽?身為唐家的人,若真敗在了毒的手上,那麽,他隻能說是該死——可是,我沒有敗,自然,也不用死……”
成王敗寇,原就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無論是萬裏河山,還是家長裏短,隻有勝者,才可以毫無顧慮地挺直腰杆,昂首挺胸。而敗者,隻有垂頭喪氣,暗謀東山再起。
唐方冷冷地笑著,擦朱英武的身邊而過,他的身後,隻有飄搖的冷風,在遍地落葉的積雪上,靜靜地吹過,仿佛在歎息著什麽。
唐方的聲音,還在遠遠地傳來,帶著十二分的冷,還有十二分的沉,少年的淡淡的磁性的聲音,被這一種奇異的音調渲染,仿佛陳年的古鍾,帶來令人驚心動魄的餘音。他說:“你應該感謝你曾經的一絲憐憫——就是那一絲的憐憫,救了你一次——當然了,也隻有一次而已,從今之後,你我互不相幹,不死不休……”
朱英武怔忡地站著,望著幾月來朝夕相處,而今卻如此陌生的冷酷少年,眸子裏,有苦笑的光,一閃而過。他垂下頭來,喃喃:“原來,長嘯山林的虎,竟然也並非躲在陰暗角落裏的毒蛇的對手啊……可是,我在做什麽?我曾經對毒蛇伸出憐憫的手……”
朱英武苦笑著,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仰望光禿禿的樹頂,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可是,不管怎麽說,這曾經的一絲憐憫,也還是在關鍵時刻,救了他一次,不是嗎?
冷風吹了過來,吹動枯葉紛飛,而兩個曾經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從一開就存在著奇異矛盾的,曾經相濡以沫過一段時間的師兄弟,各自轉過身來,向著不同的方向,分道揚鑣,仿佛老死都不再相見……
陶心然的眼睛複明的消息,她誰也沒有告訴,事實上,在許多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之前,她還是保持著原先的樣子,然後想要看看,究竟是誰,一直站在她的身後。
四個徒弟都比以前瘦了許多,就連向來多話,喜歡纏著她的小唐,也總是靜靜地望著她,一雙水潤一般的眸子裏,充滿眷戀,還有不舍。而三徒弟顯然的沉默了許多,整天不說一句話,就連看到小唐,也眼眉都不會再抬一下。
薛正直已經三三沒有歸來了,而軒昂子青,也已經兩天沒有看到人了。
可是,明明感覺了徒弟們之中發生他什麽,可是,等到陶心然用呆滯的眼神望假裝沒有焦距的望去,卻隻看到四個徒弟平靜得仿佛古池潭水一般的臉。
終南山,陶家——
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麽?
無數和片斷在陶心然的心裏漸漸地浮起,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幾個寶貝徒弟都正在向著和自己相反的方向,漸去漸遠……
終南山……
忽然之間,陶心然就想起了那一段令人無限眷戀的日子。她猶還記得,她的幾個寶貝徒弟,是怎樣的調皮搗蛋,離經叛道。
嗬嗬,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日子啊……
陶心然沒有想到的是,在她懷念往昔的時候,坐在她對麵的唐方,也將那一段時光,又再勾起——他是唯一沒有任何目的來到師傅身邊的人,最懷念的日子,當然也是那平淡而且溫馨,在任何的陰謀算計都沒有開始施展的時候。
現在想想,那時的天,都比現在的藍,那時的空氣……嗬嗬,都要比現在自由——那時,還是炎火夏日,烈焰如火……
那一日……
終南山頂,綠意蔥蔥,除了蟬兒撕心裂肺的鳴叫之外,再沒有一絲聲息。
七月的午後,驕陽仿佛一個巨大的火球,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噴出紅蓮烈火。那樣的高溫+炙烤,仿佛一個大大的烤爐,將整個大地烤炙得沒有一絲的生氣,或者濕氣。
萬千金絲如幕般地灑下層層透明的薄霧,就仿佛是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在半空中無形地飄移、升騰,然後包裹著每一個敢現身在太陽下的生靈,將其生生地烤幹。
然而,山之巔,綠之濃的一片空地上,如火如荼的陽光底下,竟然直直地挺立著四個穿著一樣服飾的少年。
同樣的素白的長袍挺拔且修身,同樣的滾著金邊的領口、袖口和衣擺處均繡著蘭紋的裝飾,襯托著四人少年同樣的俊朗的、俊秀的臉。陽剛、柔約、蒼白、健碩……那四個占盡世間男子美色的四個少年,此時排排站在一起,真的是相映成趣,美不勝收。
人不風流,枉少年,少年容光,舉世寵。
可是,此時,這四個上天的舉世無雙的寵兒,臉上卻都帶著惶惶不可終日的表情,他們個個漲紅著臉,微微傾斜著身體,爭先恐後地對站在他們麵前的年輕女子,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什麽——
嘰嘰喳喳的分辯聲,仿佛是初夏冷夜裏驟然而落的雨滴一般,脆響陣陣,如珠落玉盤。
“師傅,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們師祖母真的和您好像啊,一樣的傾國傾城,美貌如花……”
說這話的,是排在第一的,一個年約二十一、二歲的俊朗男子。他的聲音,充滿男子的陽剛氣息,還有落落定定的男兒本色,嗯,再看他的相貌,也是極好的……
他星眸劍眉,五官英挺,小麥色的肌膚在如火的陽光下,泛著蜜一般的光澤。不用說,這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