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漫天,雪飛漫天,在這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的暮靄黃昏裏,所有的伏地的黑衣人的凝聚了所有的憤慨的眼裏,全是殺之而不得的無力,還有瘋狂。

他們不服,他們不服——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

真想不到,長年捉鷹,一不小心卻被小鷹啄瞎了眼睛——精準的算計,適時的迷毒,還有出其不意的突襲——本來一切都在囊中,一切都可以手到擒來,卻不料,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這個看似無害的——情報之上說原本已經又啞又聾的少年,卻在一舉之下,將他們全部都製服。

而製服他們的,則是這世上最尋常的迷魂散。隻不過,那個仿佛能未卜先知的少年男子,隻是提前了約一刻鍾的時間,將那些迷藥灑在了樹端的輕雪上,然後,在他們動手之際,搖動了枝頭零雪,然後雪落給飛,隨著雪花而落的迷魂藥也滲入肌膚,隨著他們的血脈快速地流竄,然後,就成了現在的局麵。

“你……你……”黑衣的心裏的驚駭,無以倫比,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如此的天衣無縫的計劃,是怎樣被這少年人誤破,然後,那個始終處在他們的嚴密的監視之下的少年男子,又是用什麽樣的方式,將這迷藥灑在樹端的浮雪之上,還有就是,他又是怎樣的做到,踏雪而不留下痕跡的呢?

“我什麽?”沉默了半月的唐方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那笑裏,是說不出的寒涼的陰冷氣息,還有說不出的冷漠嘲諷之意。他說:“你們勾結袁烈,想取諸葛英武而代之,這件事情,的確是做得天衣無縫,可惜的是,你們那裏,恰好有我的人,所以,在你們決定行動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少年唐方的眼裏,全部是沉如破冰的算計,還有令人戰栗的陰冷氣息,他搖頭,冷笑:“而且,今天你們能落到我的手裏,能落到你們的舊主手裏,也實在是你們的福氣——要知道,你們的身上,早就中了一種叫做十日遊魂散的毒藥,不過十日,你們就會狀同瘋狂,然後血脈賁張而死……你們想取你們的主子而代之,可是,在這之前,你們可有掂量過你們自己的斤兩,又若者說,貴為皇子的袁烈,真的是喜歡與人為善的那一種人?”

少年唐方的話,在這遍地雪野裏,靜靜地響起,驚起枝端落雪。他緩緩伸手,將那一抹潔白輕輕地撫在手心,然後,望著他們靜靜地融化,神情專注而且沉默,過了半晌,他再笑:“固然你這種頭大無腦的人,若真取代了諸葛英武的話,會比較好控製許多,可是,相對於袁烈所豢養的那一班死士而言,你覺得,他會舍本逐末麽?”

“即便你中毒不死,即便你能活著回到離島,可是,才一進門,你們就會被亂箭射死——要知道,而今的袁烈,在離島失去了諸葛英武這個主子之後,他可以用一百種以上一辦法,置任何人於死要,而罪名,絕對不會重複——”

少年唐方的話,語氣並不重,隻是這樣的娓娓道來,卻仿佛將一個又一個的重磅,重重地壓在那一班黑衣人的頭上。他們狠狠地瞪著唐方,那神情,仿佛要將他吞下肚子裏去——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要知道,大殿下曾在之前承諾過他們。隻要他們能獻上諸葛英武的人頭,那麽,離島就是他們的,離島的一切,都會是他們的,而他們將在袁烈的帶領之下,開辟一片新的天地,立不世之功勳……

可是,可是,為什麽這一切到了這個長著一雙仿佛可以看穿六道輪回的年輕人的眼裏,卻變成了一場陰謀,而他們就是那些最微不足道的棋子呢?

唐方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

雪映日光,他嫣然一笑,羞煞一地梅花。他望著重傷倒地,身中數劍的諸葛英武,頗有意味地笑了起來:“又或者說,要年你們主子的心情,若他願意給你們這個機會,如果說,那結果不是我意料之中的話,我唐方,願意奉上項上人頭……”

如此的篤定的話,換來的,卻是一片沉默。

輕風吹過,吹起淺雪如霧,迷惑了那一班黑衣人的臉。而諸葛英武正蒼白著臉,包裹著自己身上的傷口,一邊點穴止血,一邊沉下臉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背叛,恐怕沒有比自己向來最信任的人的當頭一棒,更為沉痛,更為致命吧——他一手造就他們,可是,他們卻在他最需要人手的時候,對他揮下了致命的一劍。

信任,本來就是這個世界是最為可貴的東西,可是,有的人握在手心,卻糟蹋了,他也就變得一文不值——信任,隻給予值得的人,可是,究竟有誰,才是真的值得?

“看來,你們的主子,是不願意給你們這個機會了……”唐方微微一笑,一笑傾城,映著滿地的雪光,令那個為首的黑衣人,端地生生地怔了一下。

然而,唐方的手,已經再一次的揮起了,他的手心裏,握著一把細碎的粉末,潔白、潔白的顏色,仿佛樹端落梅,天際飛雪。

隻是,他的手上,卻是戴著手套的,那手套,薄如蟬翼,戴在手上,輕若無物。唐方微笑,卻不再看諸葛英武,他再笑:“既然你們的主子不願意看到這個結果,那麽,我就隻有在這裏結束了你們,最後奉勸一句——若到了下世,再投胎時,一定要向上天要一副好一點的頭腦——那樣的話,最起碼,還不至於笨死……”

這一次,為首的黑衣人再一次的生生的怔住了。因為,他發現眼前的這個傾國傾城的俊美少年,在笑的時候,他的眼睛,卻是不笑的,那樣的猶如千年寒冰的冷冽的神情,就仿佛是千年的玄冰一般,透明,卻沒有一絲的溫度。

少年唐方的語音,淡而磁性,他微微地側過臉來,將手中的粉末輕輕地灑下:“此生已矣,請去往彼岸投生,來世好做個聰明人……”

幾乎透明的粉末,隨著飄搖的風,慢慢地向前吹去,在吹到離風口最近的那個黑衣人的臉上時,那個人幾乎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臉,然後,一聲慘叫,在淺風之中,驀地響起——“啊……”

那聲音,淒愴異常,聽在眾人的耳裏,令人心頭驚悚。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身影驀地撲了上來,用手一執唐方的手:“夠了,我才是他們的主子,這裏,等我來……”

看到諸葛英武終於都上前,唐方扯了扯唇,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出來,手心裏的粉末被再一次的握緊了。他冷下臉來,一反手腕,用力一轉,驀地掙脫諸葛英武攥緊他的手,冷冷地說道:“好,依你……”

“主子……”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心想要置於死地的主子,竟然會在這關鍵時刻救自己於危急,那一行人,全部都低下頭來,不再言語。

漫天漫地的潔白裏,諸葛英武一身黑衣浴血,沒有來得及包裹的傷口,有血,瀝淅而落,滴在雪白的積雪之上,鮮紅刺眼。

為首的黑衣人的頭,低得更低了,說不清是羞愧還是悔恨的表情令他的包裹在黑巾下麵的臉,看來分外的別扭,他低下頭去,不敢再看諸葛英武,不敢再看那個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救起了自己,然後一手造就了自己的人,神色之間,悔恨無比。

“你們不必再叫我主子——”諸葛英武的聲音聽起來,穩而定,一貫的冷定威嚴。他說:“自從你們的劍揮在我的身上,我們的關係,就已經被斬斷了。”冷冷的話音,聽不出是失望,還是憤懣,諸葛英武望著自己一手栽培的手足兄弟們,眸子裏的光,是痛極,恨極,涼極的。

他轉過頭來,望著漫天的雪光,搖頭:“去吧,從今以後,你們和我,和我奈何天,再沒有一絲的瓜葛……”

你們不必再叫我主子——

自從你們的劍揮在我的身上,我們的關係,就已經被斬斷了。

從今以後,你們和我,和我奈何天,再沒有一絲的瓜葛……

那樣的帶著無限心痛的話,聽在那些黑衣人的耳裏,仿佛冰雪兜頭淋下。為首的黑衣人動了動唇,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諸葛英武再一次的轉身,長手一伸,望向唐方:“解藥……”

他們始終是他們的屬下,他始終不忍心看著他們死在自己的麵前——就好象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了,同情的洪水一經泛濫,便再也沒有辦法停止,無論是當初的唐方,還是眼下的下屬——他動了世人最平常的惻隱之心,所以,已經不配再稱為一把劍的他,是沒有資格再站在奈何天的頂端。

所以,他是感激這些人的。是這些人,用行動告訴他,所謂的同情,就仿佛是懸在你頭頂的一把利劍,冷光灼灼,殺意橫生,專門想要在你不留神的時候,對你迎頭痛擊。

這是他已經犯下的錯,是第一次,和第二次,也將會是最後的一次——沒有人一生之中,能兩次踏入同樣的河流,自然也沒有人在一生之中,可以重蹈兩次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