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掌門其實不用如此的擔心的,天生萬物相生相克,這世間,哪有解不了的毒呢?隻不過是早一日,或者遲一日罷了……”
袁慎的話,仍然謹慎,隻是,謹慎之中,仍然帶了些試探的味道,要知道,百年以上的毒,非百年以上的解毒之藥可解,可惜的是,存留於世間的解毒靈藥,早已少之又少,再加上人們的刻意藏私,是以到了現在,不要說是尋找,就算是流傳,也是幾不可聞。
可是,他卻知道,這女子還不能死。
“沒有用的。”陶心然仍然搖頭。要知道,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對於死亡,倒沒有多少的恐懼心理,或者說,此生已矣,能回到二十一世紀也不一定,所以,在等待的同時,她的心裏,還是在隱隱約約地期待著的。
她的這一生,當然有遺憾,就如她的上一生,同樣有遺憾一樣。所以,若能回到上一世,她又何必執著於死還是生的問題?
袁慎微微地愣了一下。這女子,一說起生死的問題,依舊淡然淡泊,一點都不象是賭氣的樣子,而且,從她的話裏行間,也沒有厭世棄世的感覺,那麽,卻是為何呢?
“這毒,我中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吃了諸般多的藥,也不見好,所以,在我的心裏,早就放棄了。”陶心然微微地笑著,望向袁慎的方向:“你也知道的,生在草莽的人,從來都不會將自己的命,看得有多麽的矜貴。”
陶心然一句話說完,就拿起茶盞,開始慢慢地喝茶。其實,哪裏喝得下呢?她的喉嚨,仿佛是被什麽塞住了一般。既吞不下,也吐不出,所謂的喝茶,也隻是做做樣子,不讓別的擔心罷了。
這點,蕭隱看出來了,袁慎也看出來了。可惜的是,陶心然還不等他們說什麽,就率先地將話題叉開了。
“外麵又下雪了吧,卻不知那雪有多厚——梅花都開了,自然是美的。把酒言歡,也是樂事一樁。”陶心然依然微笑著,語氣中,卻隱隱約約有悲憫的味道:“也不知道那些衣食無著的人們,是否可以安然度過這一季寒冬。”
是啊,而今雖然天下太平,可是,封建社會最大的弊端就是生產力有限,絕大數的資源和財富都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裏,所以,每到天寒地凍之時,仍然會有家無居所的百姓,凍死,或者是餓死。
蕭隱抿了抿唇,袁慎去忽然無法出聲。要知道,生在深宮,個人的生存,已是非常艱難的事情,特別是象他這種朝不保夕的皇子,更不知道明天的天,會變成什麽樣子。所以,單單是應付李皇後還有兩個皇兄,就已耗盡了他所有的盡力,而今,一個看假與世局無關的女子忽然將百姓的生息大計擺上了台麵,那樣的幾乎是悲憫的語氣,就仿佛是一把火一般,生生地將他的心灼痛。
有什麽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也是這一瞬開始,這個在皇位的爭奪與否態度一直隱晦不明的三皇子,第一次的,將整個天下,同自己深深的聯係起來。
多年後,帝王君臨天下,憑欄獨坐之時,總會想起這樣的一番話:“外麵又下雪了吧,卻不知那雪有多厚——梅花都開了,自然是美的。把酒言歡,也是樂事一樁。”
“也不知道那些衣食無著的人們,是否可以安然度過這一季寒冬。”每每到了這時,他便會踏雪出宮,去看那貧民陋巷,是否還有衣食無著的百姓……
“師妹……”聽到陶心然又再說些相同的話,蕭隱的眉蹙了起來。閱人無數的他,自然看出眼前這個看假爽朗的袁三郎,並非尋常人家的子弟,本來對他,已有戒備之心,而今,師妹又再悲天憫人,他真不知道,這一番話聽到了袁慎的耳裏,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感想。
袁慎微微地笑了起來,他接過陶心然的話頭,淡淡說道:“是啊,今年的冬天,好象是特別的冷,我剛才一路走來,看到雪雖然不是太厚,可是,這下一場雪,說不定會在今晚落下——世有明君,可惜的是,四海之內,總是有無法兼顧之地……”
袁慎的話,簡單地將君王的難處勾勒了出來,而他的刻意叉開的話題,也令蕭隱的心輕輕地鬆了一下。要知道,陶心然的身邊,早已是危機四伏,而今,又莫名其妙地和那個什麽帝王扯上了關係,所以,他知道,陶心然的此後的路,未必好走。當然了,站在師兄的立場,他是更不希望他的師妹會因幾句簡單的話,而惹來無妄之災的。
可是,袁慎卻輕描淡寫地將陶心然的話加了綴角,那麽,即便是落在外人的耳裏,也是她在替帝王分憂,而非質疑什麽。
簡單的幾句話,就此打住了,所有的人,同時無語。
窗外的雪,在陽光下,泛著晶瑩剔透的光澤,那樣的眩目的耀眼,落在屋內人的眼裏,更顯得屋子裏的氣氛沉默暗淡。
蕭隱記得,陶心然最是喜雪,當年,他們都還在師門的時候,每到下雪的天氣,她便會流連不已,樂而忘返。可是,而今的她,卻隻能從微冷的空氣中感受到冬天的味道,卻再也無法看到雪的潔白。一念及此,蕭隱的心裏,莫名地難受了一下。
“英武,去帶小唐玩去吧,你看看,他早急得坐不住了。”感覺到朱英武拽著小唐還站在身後,而那個小唐早已按捺不住,陶心然的眸子裏,忽然有些雀躍之色:“去吧,帶他去堆雪人,堆一個大大的。”
朱英武應了一聲,這才做著手勢,要小唐出去。兩要在經過袁慎的身邊時,朱英武忽然側目,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這才帶著小唐,轉身而去。
薛正直沒有動,他一直站在陶心然的身後,靜靜地望著門外的雪,不說話,也不看袁慎。
感覺到朱英武和小唐去了,陶心然這才回過頭來,對蕭隱說道:“師兄,我累了,想去躺一下,你陪一下三郎吧……”
知道這是陶心然最委婉的逐客令,袁慎也不以為忤,他在陶心然站起的時候,就已經站起,想要告辭。
就在這時,大門被“乒”的一聲推開了,軒轅子青的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身上,幾乎是滿身的傷,衣服也被撕破了,左手的手臂幾乎斷掉了,可是,他的沒有受傷的右手之中,卻始終握著一個長長的匣子。
“子青,你怎麽了?”眼尖的蕭隱一看到軒轅子青如此狼狽的樣子,再也顧不得陶心然還在身邊,他急走兩步,連忙上前扶住那個遙遙欲墜的男子,急忙問道:“這是哪來的傷?你又和誰動了手了?還有,你手裏的,是什麽?”
“我手裏的是紫靈芝,能辟百毒,快給師傅服下吧……”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手裏的匣子還未來得及遞出,那個早已力竭的軒轅子青身體一歪,就已經昏了過去。
呼喚軒轅子青的聲音,焦急地響了起來,陶心然摸索著上前,想看自己的徒弟怎麽樣了。可是,軒轅子青的身邊圍滿了人,她怎麽也進不去。就在這時,一隻溫暖的大手,適時地伸了過來,一把扶住陶心然的手,將她帶到軒轅子青的麵前。
所有的人都在望著軒轅子青,所以,在幾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袁慎的時候,他卻在靜靜地注視著每個人的反應。
他看到,蕭隱驚駭,陶心然焦急,朱英武沉默,小唐不知所措,可是,唯有那個一直沉默如冰的薛正直,卻望著那個軒轅子青在昏迷前遞出,被蕭隱順手抄在手裏的木匣子,由衷地舒了口氣。
袁慎靜靜地望了一眼薛正直,還有眼裏就隻有受傷的徒弟的陶心然,還有注意力和直都在陶心然的身上的蕭隱,對著玨使了個眼神,兩個悄無聲息地退去,然後,離開。
門外的雪,依舊亮得刺目,袁慎一步一步地踩在厚厚的雪上,望著鄰家牆角微微露出牆頭的寒梅,聞著那悠然而來的淡香,他忽然之間,微微地笑了起來。
他知道,至此,那個女子,已經無恙了……
冬日的夜,漫天都是飛雪,就連呼吸,都幾乎結冰。可是,就在這樣的輕雪覆蓋的夜裏,卻有一個一身黑衣的身影,燕子般地掠過。而他去的方向,正是陶心然的房間。
陶心然早已睡下了。可是,向來淺眠的她,還是從那輕過剪羽的飛掠聲中,感覺到了來人的存在。
她悄然無聲地起身,順手握緊了掛在床頭的長劍。待到那人來到床前,想要作下一步的動作之時,她手中的長劍,毫無聲息地遞出,直向著那人的心口刺去。萬萬沒有想到床上的人竟然還沒有睡熟。那個黑衣人連忙向後疾閃,身子一側,拔劍格擋。可惜的是,他速度遠遠沒有早有準備的陶心然更加迅速。於是,在一個急閃之下,那個黑衣人的肩膀,已經被劃傷了。
可是,那人應該是一個極為老道的人,一看到陶心然已醒,他連忙向後疾閃,在陶心然的下一劍揮來之時,人已來到窗前,就要向著窗口急掠而出。陶心然跟著起床,可是,卻被什麽東西絆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