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一段往事,早已被血淚和風沙掩沒,可是,在帝王的心裏,在已經逝去的,和還沒有逝去的人的心裏,卻依然清晰如往昔。他們永遠都還記得,他也永遠都記得,當年的當年,那個看似純真的李皇後,是如何地將他最愛的那個女子,一步一步地推入深淵……
遙想起當年,李皇後隻覺得煩悶。可是,沒有人能對已經發生的事情負責,而她,也不覺得當日的自己,究竟有什麽不妥。
“娘娘,聽說,陶家的人又要入宮了?”謝玉的聲音雖然很低,可是,那樣的令人敏感的字眼,還是令李皇後不由地手心抖了一下——陶家,又是陶家……
“娘娘,陶家有人入宮,算起來,也算是好事啊——要知道,如妃當寵,而當初的瑕妃……”
謝玉的話,說得極其含糊其辭,可是,敏感的李皇後卻還是聽明白了。要知道,瑕妃在生之時,冠寵六宮,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這明裏暗裏的,不知道多少人恨她恨得牙齒都是癢癢的。可是,那個瑕妃也的確有些手段,若非如此,也不會令帝王十年不忘。而今,如妃專寵,若有陶家人入宮一來,可以分了如妃的心,這二來嘛,則可以讓他們兩方麵爭個你死我活。向來坐山觀虎鬥的李皇後,隻要和以前一樣,平衡強弱兩方之間的關係,然後扶弱壓強,也就是了……
李皇後微微地冷笑起來:“並非盲女一定可以得帝寵的——還得看她有沒有瑕妃的手段……”
是啊,年輕的帝王整日斡旋在後宮佳麗三千之中,閱盡世間美色,那樣的看盡世間女子柔美的帝王,是很難再被一個尋常的女子打動內心的。相對於之前的瑕妃,李皇後還真沒有看到過有哪一位嬪妃,會得到當年瑕妃一般的盛寵。可惜的是,天妒紅顏,那樣的女子是注定不能長壽的,所以,其他的嬪妃,才有機會可以接近失去了摯愛的帝王。
知道李皇後所說的是實話,也是潛規則一般地存在著的真理,站在一側的謝玉,忽然之間默然無聲。
要知道,深宮之中的爾虞我詐,並非尋常人家可以想像得到。而要想在這深宮之中有立足之地,也是並不容易的。不過,按照宮外傳來的資料,那個女子,也並非常人,可以說是看盡雲起,慧黠百出,相信以她的能力,隻要稍加調教,便足以和如妃她們抗衡,然後獨當一麵。
至於那個尚未入宮的女子,願不願意鬥,又或者說想不想鬥,想來就由不得她了。要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隻要她一朝入宮,就有的是人,想要她死,或者想要她生不如死……
一念及此的李皇後,終於都打算暫時放下之前的恩怨,然後靜下心來,對付如妃一黨。她想了想,對謝玉吩咐道:
“謝玉,你派人去皇上那裏,看一下皇上是什麽意思,那個陶氏女子,又是以什麽名目入宮。另外,這宮裏頭也要早做安排了。要知道,皇上也是急性子,估計這頭說著,那頭人就到了,別到時手足無措的……”
“奴婢這就著人去安排。”在李皇後身邊長處久待的謝玉,隻要一聽李皇後的話,自然知道李皇後的話裏所指,謝玉斂回心神,一邊對著已經背過身去的李皇後,深深地躬下身去,然後退步而出。
主子的話,她自然知道,多聽,多做,然後少說。應該知道的,樣樣一清二楚,不應該知道的,一問三不知。當然了,單單是這樣,還是不夠的,還要學會裝傻,適時地裝傻,十二分的忠心——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在這深宮之中,好好地生活下去。
可是,瑕妃……一想起那個雙眸失明的女子,謝玉的早已變得沒有溫度的心裏,忽然浮上幾分惻然出來——一入深宮深似海,那是足以埋葬一生的深淵。這裏麵的人,個個都想出去,可是,這外麵的人,卻個個都想要進來……
這深宮裏的每一個女人,都曾觸到過夢想,然後,到了最後,卻都將它摔得支離破碎——因為,它的上一層,象火,燒得你粉身碎骨,可是,再到下一層,卻似冰,凍得你再世為人……
二更的更鼓,輕輕地響起,幾乎每一下,都似乎是敲在未眠的人的心上,遠處的遠處,是一片燈火通明,歡聲笑語——那是如妃的如意宮吧。聽這笑聲,應該是帝王駕臨,然後和她一起歡宴吧,有了帝王寵的女子,可是連笑聲都招人厭的?又或者說,這淺雪落下的夜裏,這絲竹響起的瞬間,又深深地刺痛了多少女人的心?
又有多少女人,就在這漫長的等待裏,將自己最初的真與善生生地消磨殆盡,到了最後,就隻剩下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將這半生恩寵,當成了一生都過不去的檻?
所謂門檻,過去了就是門,沒過去就成了檻。把事情變複雜很簡單,把事情變簡單很複雜。時間是治療心靈創傷的大師,但絕不是解決問題的高手。世界上隻有想不通的人,沒有走不通的路——可惜的是,這道理人人都懂,可是,卻永遠都沒有人能做得到……¬
窗外的碎雪,如簾如幕。在這暮靄淺黛的夜裏,在無數風燈飄搖的夜裏,正輕盈地落著,將上一場的舊雪完全的覆蓋,明天,這個世界又是一個銀妝素裹的晶瑩世界。隻是,又有誰知道,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又有多少個人,就在這寂寞的黑夜裏,變成別人的棋盤上的,又一粒棋子?
江山為棋,劃下的是生靈萬千,可是,若執子為棋,贏下的,也不過是一隅之地。可惜的是,看到萬裏江山的人,畢竟不多,氣吞山河的,也隻有人君帝王。而更多的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的人們,關心的則是自己的明天,是否依然安好……
雪後初晴的天氣,整個世界,都是銀色的晶瑩世界。那樣的泛著清冷氣息的耀眼的潔白,仿佛到處都是鮮活的明亮的氣息。冷風,仍然透過半開的窗子飄搖而來,吹來梅花經年的暗香。可是,那香,在接觸到泛著絲絲的暖意的豔陽時,開始漸漸地融化、散開,到了最後,甚至是幾不可聞。冬日裏,紅泥焙新酒,詠梅映雪,把酒言歡,不啻是一生的一大快事。可惜的是,世人多辛勞,冬日苦寒長,那雪,未到來年的三月,是絕對不會融化殆盡的,就好象現在,這一層薄雪還未融化,另一場雪,就已經在空氣中醞釀。
陶心然手捧暖爐,坐在她平日坐的凳子上,暗淡無光的眸子,靜靜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處,神色很是奇怪。
屋子裏,還坐著她的三個徒弟和她的師兄,而她的大徒弟軒轅子青,已經整整三天沒有看到人了。
小唐還在拽著朱英武胡鬧,不停地用手比劃著,要出去玩雪。而那個一向沉默的悶葫蘆薛正直,隻是默不作聲地坐在陶心然的下首,對於二人的糾纏來去,冷眼旁觀。直到唐方鬧得起來越不象話了,蕭隱不耐,睜大眼睛用力瞪了過去,看到師伯動怒,朱英武又再瞪了一眼正在胡鬧的唐方,甩開了他的手,唐方這才委委屈屈地安靜下來。
陶心然在等軒轅子青,最近兩天,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雖然每天都用世間最好的解毒藥在吊著,雖然每一天都喝盡無數的苦汁,可是,身上所中的毒,依然正在一分一分地侵入心肺。所以,她在等她的所有的徒弟齊聚一堂,趁著師兄也在場,然後將需要交待的事情,一一地交待下去。
門外,傳來玨的聲音,陶心然知道,那是那個叫袁三郎的袁慎來了。
微微地歎了口氣,知道軒轅子青短時間之內,是不會見到人了,於是,陶心然就揮揮手,讓徒弟們先去了。
“陶掌門今日的氣色不是太好。”袁慎是一個直爽的人,一進門口,和眾人見禮之後,就望著陶心然的樣子,認真地說道。
他在說這些話時,蕭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製止他說下去,可是,袁慎的口快,再加上他仿佛在刻意地忽略蕭隱的眼神,所以,這話,還是原原本本地聽到了陶心然的耳裏。
袁慎的話很直,也並不好聽,可是,陶心然隻是微微地苦笑了一下,然後就招呼袁慎喝茶。
“我這毒,是好不了的啦,目下,也隻是苟延殘喘而已。”陶心然的神色很是平靜,她一邊摸索著拿過手邊的茶盞,一邊語氣淡淡地說道:“人生百年,各有天命,更應該各安天命,所以,對於生老病死的這類東西,我還是看得比較透的。”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陶心然對於這名叫做“袁三郎”的男子,已經頗為熟稔了。稱呼之間,也隨便了許多,很多時候,都是以“我,我”的自稱。
袁慎的眸子凝了一下。
這個女子大概並不知道吧,為了她,各方人馬已經聞風而動,那些舉世聞名的靈藥,還有適合她症狀的奇藥,都被幾路人馬你爭我奪,不可開交。本來,他以為這是這個女子在背後操縱,在暗中授意,可是,現在看來,就連這女子,都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