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盼珊習慣性地起了個大早。
望著頭頂的黑色屋頂有些愣怔,過了半晌才意識到,這裏已經不是那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無為境了。
見身側的團子和圓子還在睡,盼珊非常好心地沒有叫醒它們。
“啊……”打了個哈欠,盼珊右手往左手的袖子裏一掏,便有一件白底紅裙的對襟襦裙到了手上。
將手上的裙子反轉又擺正地看了看,盼珊不禁滿意地眯起眼睛笑了,來到這個地方這麽多年,她也看開了,有這個方便,幹啥不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別人看沒看到無所謂,自己心情好就成。
這是她在雨鄲城裏訂製的衣裳,看來那家店雖然貴到常人忍無可忍,但這做工款式倒是深得她的心意。
盼珊三下五除二就換上了那襦裙,又從儲物鐲將那把當初老師送與的黑檀木梳子拿了出來,一點一點地理順腦後的頭發。
黑發柔順而光亮,並不需要如何梳理,隻是盼珊愛極了那種觸摸自己頭發的感覺。
三千煩惱一頭烏絲,如今都能夠垂到盼珊的腳底了,因此她不得不將其編成蠍子辮然後折上幾折再捆起來。
摸摸額前又厚又齊的劉海,感覺到眉間那顆朱砂顏色的圓痣沒有露出來,盼珊這才安心開門走出了房間。
院子不大,庭中隻有一棵梧桐樹,因為是在夏季的緣故,那桐樹枝繁葉茂,墨綠色的葉子密密麻麻地將清晨地陽光遮掩了大半,隻有幾縷細碎地打在了地上,斑駁跳動著。
屋外沒有冷七的影子。
盼珊才不會理會那冷家給她安排的什麽修煉課程,於是見沒人攔著她便自作主張地給自己放了假——她要到這冷家城裏轉轉。
盼珊所住的地方是處在冷家城的北側,那主城的在正西,所以她決定到城裏人多的地方看看,有道是:人多的地方才是消息傳播的地方。
這冷家子弟聚居之處是在地勢較高之處,所以隻要站在石階上便能俯瞰整個冷家城的全貌。
盼珊走出院門,眼前便是一處石階,剛往下蹦達了兩步,盼珊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冷家城被薄薄的晨霧籠罩著,朦朧間又見南邊房屋密集的地方正冒出縷縷炊煙,而西邊則是高樓亭台掩映,紅磚綠瓦林立,盼珊就算再不喜歡冷家的人,可對這裏的景致卻沒得抱怨。
收了視線,盼珊見台階是沾了露水的石頭,縫隙裏還長了不少嫩嫩的小草,於是格外小心地提著裙子拾級而下。
她並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的這一幕,正好落入了同樣早起的他人之眼。
小小的丫頭提著繡了金色卷浪紋的紅色裙子,眼睛專注地看著腳下的台階,生怕一不小心弄髒了裙擺或者滑倒在地,那瓷白的皮膚上嵌著黑珍珠似的眸子,紅潤地小嘴微微翹起,似乎很不滿的樣子——這便是他人眼中的盼珊,同昨日在冷家大殿裏完全不一樣的女童。
總算走完了那段不短的台階,盼珊放鬆的一刹便發現了有道視線固定在自己的身上。
鬆了提在手裏的裙擺,盼珊沒有尋找視線的來源,隻是臉上的輕鬆寫意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接著,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沒有了,她這才繼續自己的遊城之旅。
盼珊越往城中走就越覺得,這冷家城並不是單純地像她昨日來時的樣子,那中固若金湯的感覺,似乎被隔離在了城牆三丈之內,竟然不會侵襲到城中的雅致和寧靜。
從小巷到大街,太陽越升越高,人也越來越多,但相同的是,大家都用十分陌生的眼神望著盼珊。
心下了然:冷家城是九天大陸上冷家的主家,這裏的人幾乎都是冷家的親屬,而像她這樣從未在冷家露麵的人肯定少之又少,所以,大家不認識她也再在正常不過。
街上的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家商品小攤,盼珊從儲物鐲裏掏出一塊饅頭,邊走邊啃,眼睛仍是十分忙活地四處張望著。
邊走邊吃,也邊走邊記,這條道裏有什麽特別的建築,那條路上有幾戶人家,盼珊都記了個大概。
這些是她不能丟掉的一課——在冷家,沒有安全感便要給自己創造安全感,比如,對此地了如指掌一定會對有朝一日有莫大的幫助。
當盼珊走得微微出汗的時候,她也大致走到了冷家城的最西邊。
映入眼簾的,是比昨日所入的被冷七叫做大殿的地方更為恢宏的建築——一座墨色的高塔。
那高塔看似離城裏很近,其實還隔著一片明淨如鏡的湖水。
盼珊就這樣隔著湖水望著那座高塔,忽然想到了西湖邊上用來鎮壓白娘子的雷峰塔。
二者隔了時光和空間,卻如此相像,盼珊不由有些自嘲:“難不成這座高塔下還能壓了什麽妖物不成?!”
搖了搖頭,盼珊便往那城中居民所在的北邊而去。
剛剛抬腳,盼珊便被人叫住。
“九小姐!”
盼珊背對著來人抽了抽嘴角——今兒的遊城算是沒發繼續了。
回身,然後頗有些驚訝地望著來人,盼珊道:“七隊長?!你怎麽在這兒啊!”
冷七伏了伏上身,回道:“冷七一早到小姐住處尋您去修煉,卻之間到那兩隻靈寵而未見到您的人,所以一路上問人,這才知道您來了此處。”
盼珊點頭,道:“辛苦七隊長了,是盼珊實在好奇父親居住過的地方,這才走了這麽遠還毫不自知,還請冷隊長不要見怪。”
冷七趕忙揮手,笑道:“小姐不必自責,這帶小姐熟悉城中環境本應是冷七的職責。”
盼珊公式化地笑了笑,對冷七抬了抬手,說道:“那七隊長帶路吧,大伯不是吩咐了要在今日就開始修煉的麽!”
穿過並不熱鬧的幾條街,冷七帶著盼珊進了一處跟別處不大一樣的地方。
“這便是修煉的地方?”盼珊側臉問道。
冷七給她指了指那道很高的圍牆,說道:“這裏麵便是冷家之子都需要進的地方,我們冷家的傳承便是在這裏延續了一代又一代。”說著,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了濃濃的自豪。
盼珊點頭,便走進了那敞開的墨色大門。
還沒走出門洞,盼珊便被一個駝背的老者攔了下來。
接著,嘶啞的聲音響起:“修羅場乃本家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盼珊盯著眼前那隻枯樹枝一般的老手怔了怔,回身看向冷七。
冷七上前,卻是先行了個個大禮,然後笑著對那駝背老者道:“門人,她是剛回來的九小姐,這些規矩不甚懂得。今日我奉家主之命送她來這裏修煉,還請門人行個方便。”
駝背門人這才歪著腦袋看了看盼珊,那雙掩在亂發之中的眼睛雖然不似盼珊想象中那般渾濁,卻也不甚清明。將腦袋重新麵相地麵,那因為駝背而隻比盼珊高上一點的駝背門人自言自語道:“原來是燁兒家的,竟然回來了……”
說著,顫顫巍巍地走回了那間門裏的角房。
盼珊盯著駝背門人的背影看了很久,心下卻是在琢磨著他之前毫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是如何做到的……
終於,冷七領著盼珊來到了修羅場裏的一個三層的建築前,敲了敲第一件屋子的門。
屋中即刻傳來一句回應:“七隊長,因何事非要在修課期間來擾?”言下是濃濃的不滿,還有不可一世的傲氣。
冷七的神色盼珊看不到,隻聽他回道:“大夫子,冷七奉家主之命送九小姐來修習。”
話音還沒落,那屋門“吱呀”一聲便被打開,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人出現在了門內。
盼珊站得離門並不近,卻仍舊聞到了那人身上濃重的煙草味。
那大夫子看也不看盼珊一眼,隻是對她招了招手:“進來吧,”然後回身對冷七說道:“要是沒什麽事,七隊長便可回了,你知道這修羅場的規矩。”
冷七頗有些擔心地望了望回身看著兩人的盼珊,應了一聲便走了。
盼珊隨即回了頭,卻看到屋中大大小小的少男少女正神色不同地看著自己。
大夫子關上門回到了最前麵的位置上,便開始繼續剛才的授課,根本沒有要理會盼珊的意思。
盼珊的在門前盯著大夫子看了半晌,發現這人不僅長得奇醜,還特別的別扭,於是轉身就要推門出去。
“冷盼珊,你要去哪?”是大夫子的聲音,淡的可以。
盼珊背對著眾人,心說自己在冷家的知名度還真高,自己不用報名人家都知道她是誰,然後道:“夫子的課甚是沒有意思,”然後突然回身,看著那已經繃緊了臉的大夫子,又道:“我不想聽。”
大夫子將手中的經卷重重地砸落在了身前的矮桌上,壓著怒意喝到:“你聽都沒聽就知道沒有意思?!”
盼珊掃了一眼正興趣盎然卻不會好意的學生們,說道:“看看他們就知道了,你的課要是有意思的話他們為何隻看著我而不聽講?”
這句話將在冷家修羅場裏一向恃才傲物的大夫子噎得麵紅耳赤,憤憤道:“你怎麽不說你站在此處便是刻意吸引大家眼光的?”
盼珊麵色坦然,反唇相譏道:“夫子給盼珊不吸引大家注意的機會了麽?”
大夫子卻是瞬間斂了怒色,拾起了桌上的經卷,朝右邊最後麵的地方一指,“你的位置。”
盼珊大大方方地走到那出落了座,然後跟大夫子的互望眼神裏不由帶了些許笑意,“這跟大夫子的第一次對決,貌似是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