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逃亡(三)
這是個腦滿腸肥的家夥,臉上的油光多得都可以用來給我現代的那雙高筒皮靴上油。
他手上的大玉戒顯示了他暴發戶的俗氣,顏色鮮豔的綢衣又曝露出他土老財的土氣。
我把臉隱入車中,不願與這種人有任何接觸。
他看我們的馬和車況,很是滿意。商馭這樣的大皇商手裏的東西,當然不是他這個土得掉渣的地主老財的東西可以比擬的。
商祿很快跟他談妥。用我們的兩輛馬車換他宅子裏的兩輛馬車,並給了他五百兩銀子。
這家夥賺大發了。他的那兩匹馬看著還好,可他宅子裏駛出的兩輛馬車,其豪華度和舒適度就與我們的差得甚遠。本來與我們換車已經很占便宜,可他看我們急著趕路,便獅子大開口地還要加錢。銀子都夠再買兩輛新馬車。
我緊急之際計較不了那麽多,隻好讓這個地主老財占一次便宜。不過,我們也提出額外條件,就是三天內不要讓兩輛馬車出門。
老財答應得很痛快,不知他是否能守信。若是守信,固然對我們有利,可以讓追蹤的人搞不清們的蹤跡,可更關鍵的是,也保護他自己。若是讓阿哥們知道他給那讓人恨得牙癢的偷兒提供逃命的馬車,些急眼的阿哥們不定會怎麽折騰他。相反,若是守信,阿哥們追查不到他的頭上,多半不會有太大麻煩。
我們又急匆匆。兩匹馬跑起來倒也不慢,隻要能幫我們逃命,就是花上千兩銀子也值,心裏稍稍平衡。
一隻信鷹落在商祿的肩上,商祿把它腳上綁著的信取下來遞了進來。
這是商馭來了消息。
商馭也於昨天安全地出城,他的皇商商隊是個很好的掩護,路上也遇到追兵,但他拿出內務府開的皇商行商執照,便被很快地放行了。
他收到我們發出的改道信息,對接應事宜相應地做調整。原來的計劃是我們一路向北,會有人在半路上把車上的貨接走,然我後們再繼續向北。
在我們不得已改為向東,再向南的路線後,便無法再與原定的接貨人交接。商馭讓我們帶著貨繼續向南,到天津衛見麵。他也會改變原計劃,到天津衛與我們碰頭。
天津衛就是現代的天津市。因其地處海河、子牙河與京杭大運河的交匯處,這裏的漕運與海運異常繁忙,因而成一個水陸交通樞紐和繁華的商業城填。
商馭往來行商,天津是他的商隊北上南下的必經之地,對這裏地麵上的人事相當熟悉,因而才會選擇在這裏碰麵。
從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跑到目的地天津大概需要一整天的時間。我們準備馬不停蹄地跑上一天。到天黑時,就該到了。
到了那裏,便也安全了。
樹木、牛羊、房屋一晃而過,田野、荒地片連片,似乎永遠也跑不到盡頭。寶抵、武清、楊村、馬莊,越來越接近,我的心這也漸漸安定下來。
終於在天黑之前進天津,我們到時候,正要關城門。暗叫好險!若是晚上一步,今晚就與商馭碰不上麵,沒準兒還要在城外露宿。個時候露宿在城外,無疑是引人懷疑而相當危險的。
我們的車駛到商馭定的聯絡地,一家位於三岔河口的大客棧。
三岔河口就是海河、子牙河與大運河的交匯處。
這個時代沒有鐵路,大宗貨物的南北流通主要靠京杭大運河,因而漕運十分發達。天都已經擦黑,三岔河口的碼頭上還有裝船禦貨的人們忙碌的身影。海河向東直通渤海,不受開關城門的限製,夜裏也可以啟航,所以,這裏仍然忙碌。
兩岸店鋪林立、商賈雲集,還建有一個被當地人稱為娘娘宮的很大的媽祖廟。媽祖是出海的漁人敬奉的神明。漁人出海前後,都要到裏來拜祭媽祖,以求其保佑出海平安。
那家有朋客棧就在媽祖廟的旁邊。
商馭聞迅從裏麵迎了出來。
他也是今天剛剛到天津,一臉的風塵仆仆。他看到我很高興,隨即又皺起眉頭。
“怎麽還沒卸妝?”他問著,把我一把擁入懷中,我有意無意地把我的臉藏進他的懷裏。
他指的是現在的林倩兒的妝容。
我由他這樣把帶入客房中,關起門才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
我說道:“我們不是約定要隔一段時間讓林倩兒露一次麵的嗎?”
他道:“那是為保護你這個真的,才讓她們不斷露麵的。”
我說道:“若是有四個林倩兒,隻有三個經常露麵,你想阿哥們會認為哪個是真的?”
他搖搖頭,無奈道:“聽上去有理,但這樣已經直接把自己置於危險中。難道你以為直到現在,這裏還沒收到京城的追捕令嗎?現在京城方圓五百裏內的衙門差役都已經收到他們的命令。他們中一個人的命令就已經沒人敢懈怠,更不要所有阿哥們空前一致的命令。”停停,他又道:“今天白天大街小巷上到處都是衙役,便衣的還不知有多少。晚他們才收隊。幸虧你來得比較晚,不然,現在恐怕已經被衙役盯上!”
我吃一驚,阿哥們的動作為麽快?還用五百裏加急送的追捕令!追捕我已經等同於國家大事?
我不可置信,還有些哭笑不得。喃喃地道:“沒想到換個時代,陸閔桃仍然這麽炙手可熱!”
“什麽,什麽?”商馭問道。
“啊,沒什麽!隻是,沒想到,他們這麽重視。我一會兒就卸妝,再也不扮林倩兒。”我敷衍道。“啊,對,表哥約我到這裏見麵,是想讓貨物走水路嗎?”
他笑了,那笑容不隻是儒雅,還有份溫暖,直讓人想多看兩眼。他道:“表妹的聰明總是讓人驚訝!”
我猜對?這樣的貨物走水路倒不失為個安全的選擇。隻是慢,不過,誰在乎呢?以後我們有大(支持作者,支持正!)
c把的時間,路上慢點根本就無所謂。
我對他做個可愛的鬼臉,回答他對我的誇獎。問道:“表哥是想走海路還是走運河?”
商馭捏了一下我的臉,道:“皺紋都出來!”見我垮臉,才得逞地笑道:“表妹這麽聰明,一定已經猜出來!”
猜?怎麽猜?難道是想考我?
轉轉眼珠,腦中靈光一閃。我說道:“若是我,就走海路。因為,第一,海路安全。大清的水師雖也威猛,但茫茫大海中,想攔截一艘船可不容易。水師那幾艘船還達不到封海的效果,我們隻要把船往外海開些,就能很容易地躲過他們的搜查。運河上就不同,隨時都可能被官船攔截搜查,危險性大大增加。”商馭笑著頭,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第二麽,海路能從三岔河口下水,一直運到福建、兩廣,甚至海外。而走運河,最遠隻能到杭州,再遠就要走陸路,實在是不方便。綜上所述,一定會走海路!”我下了結論。最後,人問他:“我們表兄妹的默契度如何?”
我歪著腦袋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笑著拍了一下我的頭道:“當然是默契得不得了!我跟表妹的想法完全一致。”然後,又搖著頭:“一個小女子幹嘛長這麽聰明,讓身為表哥的優越感一點都沒有!”
這人的小心眼!不予理會。
小二端上飯菜,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要知道,可是兩天來,吃的唯一一頓正經飯菜。路上,光啃幹糧。
商馭邊往碗裏夾菜,邊給我盛碗湯,口中不住地道:“慢點吃,喝口湯。”他是怕我噎著。
吃了個大半成飽,我才放慢速度,斯文地用勺子喝口湯。忽然想一起件事,我問道:“表哥怎麽把泰阿交給大阿哥的?要知道,那可是剛剛在十三阿哥府上被盜的。誰在這個時候交出泰阿,誰就鐵定是那偷兒或者是同夥。大阿哥雖然想要這把泰阿,卻絕不會放過也到他府裏盜過寶的偷兒。”
商馭沒有回答,卻目光深深地注視著我。
我挑了挑眉,問道:“表哥不認識表妹了?”
商馭回神道:“表妹時而大方豪放如男子,時而斯文雋雅如閨秀,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表妹?這麽長時間表哥一直沒看明白。”
我笑了,道:“人的品性有些是與生俱來的,而有些則與他所生活的環境有關。若是有人身上存在著兩種極端的品性,一定是他曾經曆過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我把勺子裏的湯喝到嘴裏,不準備再多說這個話題。
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說,現在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慢慢咽下那口湯,繼續剛才的話題:“表哥還沒告訴是如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收錢交貨的?”
商馭笑了,笑得有些不像他平日的樣子。有幾分狡猾,又有幾分得意。
商人的本性!
在我灼灼的目光的逼問下,他終於坦白道:“錢是先收的,早就讓他預付所有銀子。貨麽,當然是派個小乞丐送到他的車上。”
這麽,商馭根本不用露麵就錢貨兩清?還瞎操心來著。我的這個搭檔是個天生的商人,怎麽會事先想不好交易過程?我不是杞人憂天麽?
“他怎麽會那麽聽話把錢先給你?”我又想到個問題,這些皇子們的跋扈我可是知道的。
商馭嗬嗬笑,說道:“很簡單,告訴他,想要泰阿就先交錢,不然就沒得談!”
原來他比皇子還跋扈!話說回來,大阿哥若不是那麽喜歡泰阿,商馭再跋扈也沒用。
不管怎麽說,這的個搭檔真不比前世的狼人差,不幹這行都可惜。
我問道:“以後我們金盆洗手,要做些什麽?”
“自然是陪著親愛的表妹共渡光陰。”他說得很自然,又不像是開玩笑。
我卻不願深入個話題。離開胤禟,真的可以由另一個人陪伴一生嗎?將來會怎樣,不知道。現在卻不大可能,自己接受不了。
也許一個人過一生也是個好主意。
我說道:“想到處遊玩,踏遍青山綠水。”
“陪!”
“也許會到大草原上去放牧。”
“那我也去做個羊倌!”
“或者找個不為人知的海島隱居。”
“那我就去陪你捕魚摸蝦!”
“……”
“別,去哪兒都叫上我!我們是搭檔,一輩子的搭檔!”
“呃,好!”他提到搭檔,無法不好。
我們對視半晌,忽然一起笑起來。
後半生,還有很長時間,誰能得清會發生什麽?沒有必要現在就設定後半生的一切。決定一切順其自然。
分別的時刻終於到了,商馭要連夜啟程帶著貨物走海路。
我們商量好不同路的,兩個在逃通緝犯同路目標太大。分散開更安全,而且也可避免兩人起被抓落網的局麵。
商馭抱了抱我,道:“我們瓊州見!誰先到,那些寶貝誰拿大頭。路上可別太貪玩咯。”
人人都知道用寶貝拴著我。我歎了口氣,道:“那表妹就隻好日夜兼程向寶貝進發!”
商馭走前,雙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平日的清泉靜流變為此時的幽潭深湛,望上我一眼,便會沉入那溫柔的潭底,令人流連忘返。
他還是不放心我一個人走。他本來想讓和他一起走海路的,但在我的堅持下,隻得分開走。
不知他為何會不放心。憑著我的化裝術和妙手空空的手段,還會有人欺負得了我麽?
明天一早,也會上路,以我一個從沒出現過的形象。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會知道那就是我!
我坐到梳妝鏡前,準備把臉上的林倩兒的妝卸。忽然聽到身後的門似乎開,正要回身看個究竟,卻聽到一個熟悉而又讓我毛骨悚然的聲音。
“倩兒姑娘好安然自在啊!”這聲音低沉魅惑,卻蘊含威脅。
啪嗒,我手裏的梳妝鏡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