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望津當做沒看出齊月雯笑容裏的勉強,放下心似地摸了摸胡須,笑眯眯地說著。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剛剛你姐姐和那箐箐姑娘一齊來找我說要請大夫時,可把我嚇壞了。對了,我看你剛剛探頭探腦的,是要找些什麽嗎?”

齊月雯從失神的狀態中勉強找回點精神,回道:“哦,沒什麽,是我昨兒個晚上聞到一股奇異的花香,竟是從未聞過的味道。又正好來到花園,便想瞧瞧是什麽稀奇的花草,竟能散發出這等香氣。”

方望津哈哈笑著解釋:“不是我吹噓啊,我這花園裏各色奇花異草多了去了,多有外麵見不著的呢。就不知月雯你聞到的究竟是哪一種異香了。

不過,左右暫且要等我那些友人的回信,這幾日也沒其他的事情,月雯你可以同你姐姐,好好逛逛這園子,慢慢找找,也是一種情趣嘛。”

齊月雯的神色黯淡,低下頭擺弄著腰間的腰帶,沉默良久才賭氣般說道。

“姐姐她才沒時間陪我呢,她要陪著柳箐箐還不夠呢,哪裏顧得上我!”

方望津心裏樂開了花,麵上卻滿是惆悵地歎了口氣。

“唉!說來可歎,若不是當年那件事情,月雯你和月霏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才是。偏偏月霏失去了記憶流落在外,和那柳箐箐相伴著長大。

這血緣關係再親近,也敵不過朝夕相伴的情誼啊。她們如今倒比你們還像一對親姐妹了。我真是可惜齊兄當年翻遍了字典為你們姐妹倆起的名字,月雯、月霏,多好的名字啊。如今叫什麽吳姮,難道她還要當齊家的事情了無痕跡嗎?”

齊月雯的嘴角抿得緊緊的,白皙的手上青筋都突出了。

方望津這話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上,當初李嬤嬤也曾提起過讓姐姐改回齊月霏的名字的事情,可姐姐硬說聽習慣了吳姮的名字,恐怕改了不適應,強著不肯改回來。

李嬤嬤同她僵持了許久,到底念著她初初歸來,怕她生了脾氣退讓了。

可是為什麽呢?明明齊月霏才應該是她真正的名字,明明自己才應該是她最親的姐妹……

齊月雯不知道她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扭曲執拗的顏色,方望津和胡宴之對視一眼,悄悄笑了。

是夜,齊月雯又是躺在屋內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這次,卻不單單是認床的緣故,更因有股殷切的期待,期盼著能夠重新沐浴著那股美妙的芳香入睡。

夜色濃重的時候,果然那股異香又流進了房間。

齊月雯陶醉地深吸一口,仿佛枕在了雲端一般,整個人飄飄然如飛翔起來似的。

她又做夢了,夢見沒有柳箐箐,沒有逍遙宗的生活,娘親慈愛、爹爹疼愛,自己和姐姐互相視彼此為最親近的人,一同分享彼此不能為外人道的成長的小秘密,一起繼承爹娘的法術。

夢境最後,她仿佛聽見一個靡靡**的聲音,在不斷重複著告誡自己,如果能沒有柳箐箐,姐姐就還是齊月霏,就還是全心全意疼愛自己的那個姐姐……

第二天清晨,齊月雯戀戀不舍地從夢境中醒來,她將頭埋進被窩裏,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那股誘人的香氣一般。

擔心昨日的情況再次出現,齊月雯到底依依不舍地爬起床,心不在焉地收拾東西時,屋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一並響起的還有睿辰的聲音。

“月雯,我聽見你屋裏有動靜,是你已經醒了嗎?”

齊月雯清脆地答應一聲,快速將黎漣劍歸鞘,小跑著過去開了房門,笑著同他打招呼。

“早啊!我知道昨日讓你們擔心了,但你也不必這樣緊張吧,聽到屋裏有動靜還巴巴跑過來問我?”

睿辰臉上的焦灼之色些許減淡了,但依然一臉濃濃的關懷。他先是一把將齊月雯拉出屋子,將她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摸著她的臉:“還好你沒事,你既然醒了為何不早點出來啊?”

齊月雯笑著握住他放在自己兩頰的雙手,他的手心一直是溫熱的,此時卻因為心焦與擔憂都有些冰涼了。

齊月雯取下他的手,用力揉搓了幾下,左右打量著周圍無人,還是回身先將門關好,拉著小聲說道:“去你房裏說話吧。”

睿辰點點頭,帶著她來到自己房間,看清屋外無人後又特意將窗戶打開以便觀察外麵。

二人進屋後坐下,也不多談方才的話,睿辰隻是笑著同她說起。

“如今住進方家,倒不好修煉了,幹脆我們來念念心經吧。佛道兩家雖說信仰和修煉的道路各不相同,但多了解學習一番,也能融會貫通,反而更好掌握呢。

正好我之前曾習得過一段極好的佛教淨心咒,此法雖沒有什麽大的威力,但若能經常誦念,時刻銘記於心,便能清心靜氣,不受任何外力侵擾,況且對你的身體也是極好的。”

齊月雯自然知道他的深意,笑著點頭應是。

二人麵對麵盤腿坐下,睿辰並指聚出一道金光點在齊月雯額心,又快速地依次點過她的左右肩。

齊月雯渾身一顫,一股清涼從額心蔓延開來,腦海中驀地感到一陣清明,她終於從對那股異香的上癮般的眷戀徹底清醒過來。

睿辰見她雙目清明,一顆心終於放下大半來,笑著叮囑道。

“月雯,跟著我一起念!

阿彌陀佛,拿摩瑟曼德步他弄阿薩吹,莫失莫忘,清除一切垢障,莫失莫忘,清除一切垢障……”

齊月雯跟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誦著,腦際越來越清明洞徹。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睿辰停下念誦,齊月雯也跟著停止念誦睜開眼睛,雙眼已是幹幹淨淨、清清澈澈。

睿辰依舊不免擔憂,但他深知齊月雯渴望找出當年真相的決心,知道不可能勸說她搬出方府從長計議,隻好拉過她的手,一邊在她雙手掌心精心繪製佛印,一邊細細叮嚀著她切不可衝動,萬事小心。

齊月雯甜蜜地看著他,又忍不住好笑,“好了好了,這話你都反複說多少遍了。我看,再這樣下去啊,你真要比李嬤嬤還會絮叨囉嗦了。”

睿辰用食指點著她的額頭,又好笑又好氣,“我這都是為了誰呀!我不管你現在怎麽笑,都得給我記清楚了,不準衝動,不準衝動!知道嗎?”

齊月雯笑歪在了睿辰的懷裏,乖乖地點頭應是。

冬天日頭短,很快日落西山,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齊月雯回到房內,坐在茶幾前佯裝飲茶,實則將手隱在袖口掐算了一番,終於放下心來,走入屏風內更衣睡下。

很快,她又聞到了那股醉人沉迷的芳香,比以往更加濃鬱更加挑撥起人的渴求與欲望,讓她簡直不能再僅僅滿足於夢中見到的一切。

齊月雯猛地睜開雙眼從**起身下地,換好衣服走出房間。

如果有熟悉的人在一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齊月雯看似清醒,實則兩眼空空,毫無焦點,隻有一片混沌朦朧。

齊月雯走到花廳內,或者說是那股花香正是從花廳內飄出來的。

花廳大門敞開著,齊月雯一進來,便感到那股縹緲無形的花香一下子凝聚成了有形的實體般,如同最輕柔最絲滑的綢緞滑過她的頭發、臉頰、手臂,慢慢包裹住她的全身。

花廳正中立著一張圓桌,圓桌正中盛開著一株碩大的怒放著的玫瑰花。

它大得異常,每片花瓣都有臉盆那麽大,葉子也足有毛筆長,枝條比拳頭都粗,大約還是無力承受如此畸變的形態,從圓桌上垂落下來,將那張圓桌都覆蓋得嚴嚴實實。

花香本是無色無形,但縈繞在那畸形玫瑰周圍的香氣卻隱隱約約成一股黃色的絲綢狀物。

那朵花,或許更準確點講,是那朵花的花香將齊月雯整個地吞進了腹中。

齊月雯進入那花香腹地,才發覺到香氣濃鬱太過,竟散發出一股腐臭的味道,濃厚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猶如溺水的人,在濃烈的花香裏拚命掙紮著,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漸漸的,她也如溺水的人一般失去了掙紮的力氣,癱倒在地上,渾身軟綿綿的,徹底臣服於那株玫瑰。

簾布後麵,方望津和胡宴之見齊月雯已經徹底被誘情花迷醉了,終於轉出身來。

胡宴之笑著恭維:“方家主真是見微知著、深謀遠慮啊!不過短短幾個照麵,就看出齊月雯對吳姮和柳箐箐的親密關係羨慕嫉妒不已,這才讓誘情花有機可乘,徹底收服她。

今夜,我們問清齊月雯對當年的事情到底調查出來多少事情,將來即便他們再查出什麽線索來,我們也能讓誘情花指使齊月雯暗中破壞掉這一切。等吳姮那姑娘查累了,又有親妹妹勸著放棄,咱們就徹底不用擔心了!”

方望津摸著胡子得意地笑著,歎著氣說道:“誘情花隻以放大人的貪嗔怨妒之情見長,好在那日我見這小姑娘眼巴巴地望了吳姮和柳箐箐那一眼,才想出這個法子來。

說起來我與齊兄當年到底也是拜過把子的情誼,天緣巧合,他既然留下了這兩位後人,我也不願再傷她們性命了。如今讓誘情控製住齊月雯,等到他們查累了散去,此事就這麽算了吧。”

胡宴之心裏發笑,麵上卻不露聲色諾諾應是。

“說來這小姑娘妖毒纏身卻恢複得這樣好,指不定齊家有什麽祛毒的寶貝呢。我們也正可以問問當年那……

左右那吳姮又不習法術,齊家道法既然後繼無人,若有什麽法寶,讓咱們收集了來,也好幫著方家帶領江湖上所有捉妖師更好降妖伏魔嘛。”

方望津回想起當年,不禁滿目悵然,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勉強打起精神走了過去。

齊月雯跪在誘情花的麵前,渾身軟趴趴的,看著是臣服無比的恭敬姿態,隻是她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麵目。

方望津站在齊月雯的斜前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感慨萬千,雖然看不清齊月雯此刻臉上的神色,但那身姿真是像極了故人。

胡宴之跟著過來,見方望津一時沉醉在對往事的回憶中無法自拔,虛虛握拳舉在唇邊假咳了幾聲。

方望津陡然回神,終於不再猶豫,問道。

“月雯,你可知我是誰?”

齊月雯的姿勢未變,恭敬乖巧地回道。

“知道,您是花神大人!月雯願意臣服於花神大人,但憑大人吩咐。”

方望津聽她如此回話,徹底放下心來,接著問道。

“既然如此,我來問你。你們一行追查齊府的血案,可有了什麽頭緒不曾,你們對方家又是什麽看法?”

齊月雯依舊低垂著頭答話,聲音無波無瀾,隻有恭順與尊崇。

“目前隻知道當年殺害我爹娘的妖怪不止一個,其餘並沒有什麽線索。林叔說方家主當年主持了起壇追蹤的儀式,但時隔半年也沒有什麽具體線索,方家主也是如此說的,如今我們隻指望著方家主給其他捉妖師寫的信件中能收集到什麽線索。”

方望津聞言,滿意地點點頭,不再糾結此事,轉而問道。

“你的妖毒究竟是何等寶物治好的,齊府的捉妖幡究竟藏在哪裏,還有其他什麽寶物,你可知道?”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越來越急速,充滿了狂熱的迫切與渴望,竟然比被蠱惑的人還顯得更加急躁貪婪,他卻根本不自知。

胡宴之也忍不住向前邁了半步,他的眼睛裏盡是狂熱的欲望,比黑暗中燃燒的火焰還要濃烈,比熾熱的熔岩還要灼熱,雙目緊緊地盯著齊月雯,拳頭早已不知不覺中攥得緊緊的。

齊月雯陡然沉默了,良久,她的聲音顫抖著響起。

“捉妖幡?如此寶物早已在江湖上失傳了,如何會落到我們齊家呢?所以,竟是這莫名其妙的流言,讓你們如此瘋狂,竟然不惜屠殺齊府百人的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