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點點頭接過鎮妖塔，倒並沒有責怪他，“你做得很好，這鉤蛇法力無窮，普華村如今都是些凡夫俗子，已經無力再看管萬寶鎮妖塔了。
我會叮囑你的師兄弟們日日在這塔前念誦降魔經，以求早日讓這妖孽消除惡念，化於天地之間的。”
說完，他調皮一笑，看向睿辰問道：“除了這個，難道就沒有別的事情了？”
睿辰慌亂地點點頭，卻又不好意思直言起齊月雯來，隻好胡亂地說起曹家莊，說起秦家和自己的身世，最後，他強忍羞意吞吞吐吐地談起了齊月雯。
“月雯，月雯她，人很好，特別好！
可惜因為當年齊家那場慘禍，她的身子被妖毒侵染，一直不大好，後來更是因為雨妖的附身，加重了病勢。
這一路走來，那樣艱難，便是身子強健的人也要受不住，可她從來不會抱怨，反而常常為我們著想，擔心拖累了我們的速度。她這樣好的人，實在不該獨自承擔這樣的命運......”
他說得動情，當下按耐不住又連跪兩步貼近道藏，扶著他的膝蓋哀哀乞求道。
“師父，我知道，聖菩提是寺中至寶，未避他人覬覦從不許我們輕易對外提起。
弟子已違寺規，又動了凡心，實在不配再當你的徒弟。但求你將聖菩提借給我，為月雯祛除妖毒後，你要怎樣處罰弟子，弟子都心甘情願。”
道藏一直溫和地笑著，安靜地耐心傾聽著睿辰講述自己下山後的經曆，見他膝跪著爬過來說起寺中秘寶聖菩提，倒也沒有動怒，隻是雙手合十幽幽長歎一聲“阿彌陀佛”。
“睿辰，我並不會責怪你，隻是從此以後，你再不要說你是我的徒弟！”
話未說完，睿辰已經臉色大變，又是惶恐又是迷惘，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伸出手拉住道藏寬大的袖袍，雙眼水汪汪地看著道藏。
道藏見他難得孩子氣的模樣，心中雖然憐憫，卻早已自卜卦起就清楚看明自己與他師徒情分已盡，在心中默念幾遍佛經，堅定心神後還是狠下心來撇開睿辰的手，罵道。
“癡兒癡兒，你既然都已經做好決定了，如何現在又要猶疑不定呢！”
他深吸口氣，沒有理會睿辰，繼續說道。
“齊家世代捉妖濟世，落到這幅下場實在不該。我看得出來，齊小姐是個很好的孩子，也實在不該因著妖毒入體草草度過一生甚至早早離世。
你放心吧，這幾日你們就暫住下來，安心用聖菩提為齊小姐祛除妖毒，讓她可以早日恢複健康。”
睿辰忽然有些害怕再聽下去，苦苦哀求著喚道：“師父……”
道藏愛憐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口中卻說得分明。
“待你們休養好後，我會帶著你師兄弟離開此處。
睿辰，你要答應為師，今後切不可再對外提起世空寺的一切，不可以說自己曾是世空寺的弟子，更不可以再對任何人提起聖菩提來。你還要對其他人說清楚，請他們也同樣不要對外提起。切記切記！
如此，就算你沒有辜負師父這些年將你撫養成人的情分了！”
睿辰渾身一顫，似懂非懂，連忙追問：“師父若是怕人打擾，我再不對人提起世空寺的所在就是了，為何要離開此地啊？睿辰知道自己犯下大錯，但我真的是實在不忍月雯隕於非命，您或打或罵，千萬不要再不見我了呀？”
道藏笑著搖搖頭，豁達的笑容中卻難免透漏出三分苦意：“睿辰，俗語說有財不外露,得意不猖狂。聖菩提雖然不說是什麽無上至寶，但光它能夠清除妖毒的這一件用處，就不知道會引來多少人覬覦了啊。”
他見睿辰麵上難堪悔恨之色更濃，想了想故意笑著調侃開解他。
“更何況你方才說那位秦管家還要什麽敲鑼打鼓送禮還願謝恩的，你知道我和你師兄弟們都是一群老呆瓜，最不會和人打這種交道的，還不得趕緊逃了去。
況且，總是待在這裏，我也早待夠了，就是沒有你這件事，我也得換個新鮮地方呢！”
睿辰看著道藏故意撇嘴嫌棄的模樣，也不免微微露出笑意，可那笑容轉瞬即逝，他忍不住將頭依靠在道藏的身上，喃喃道。
“師父，對不起。若不是為了我和月雯，您和師兄們本不必這樣匆匆離開的，更何況，您這一走，睿辰就不知道究竟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您和師兄們了！”
道藏反倒不以為意：“緣起緣滅，若是果真有緣，自還有再相見的那一天。
不過你也知道世空寺一向奉行避世不出一心修行的原則，你如今要回歸塵世，今後有月雯這樣的心上人相伴，又結交到吳姮、無崖子這樣的好朋友，日後的生活必然與寺中的生活截然不同。
師父和你師兄弟們知道你今後會生活得很好，你也知道我們不過換個地方，自然還會如往常一樣安心修行，其實又何必強求再相見呢？”
睿辰還欲再說什麽，道藏卻擺擺手，轉過身來敲起身前的木魚，故作不耐煩地催促他。
“我們要做晚課了，你既然已決心還俗，還是快出去吧，自去我房中取出聖菩提為齊小姐祛毒吧。快去快去，她的身子可撐不住再這樣下去啦！”
睿辰這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太陽半落，小小的佛堂內更加幽暗了，連道藏的半邊身子都隱在暗處，看不清楚。
他知道師父也是不願讓自己看出他的傷心，又知道師父說得對，為月雯祛除妖毒的事的確緊要，隻好對著道藏的背影重重叩了三叩，默然退出。
路上遇到一邊跑向佛堂一邊快活熱情地同他打招呼的師兄弟們，睿辰隻覺慚然，匆忙來到道藏的房間取出裝著聖菩提的木盒，便來找齊月雯他們。
齊月雯等方才跟著緣覺大師來到房間中收拾行李，因著世空寺房間不多，挪了幾個鋪蓋才將最好的兩間房間擠出來讓他們安歇。
齊月雯等道了半天叨擾，再三謙讓著住了進來，卻也隻能讓女孩兒們擠一間，無崖子以寧共用一間。
無崖子瞅著緣覺等離開，才扇了扇鼻尖的莫須有的灰塵，苦笑著對以寧隨口抱怨道。
“怪道人家常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玉山鎮受用了那些日子好床好菜，忽然見著這樣簡樸的房間，竟有些不習慣呢。”
以寧正在幫著齊月雯收拾藥包，聞言衝著無崖子地翻了個白眼，小聲懟道。
“師父你就作吧，從前咱們風餐露宿，睡街頭的時候又不是沒有，如今反倒要挑三揀四起來。依我看呢，這兩間房子雖然不大，但到底也算能讓人遮風避雨呀。
我倒覺著世空寺的師傅們真不愧有大師風範，明明這樣本領高強，卻不想著靠著法術謀財，反倒願意在這樣幽靜的地方潛心修行……”
他說得入神，連無崖子氣呼呼地走到他麵前都沒有察覺。
無崖子繃直手掌毫不客氣地狠狠鑿了他的頭一下，跳著腳同他吵嚷著。
“好呀你個小以寧，你這是要背師叛道啊，什麽他們大師風範不想著靠法術斂財，你這是明著說我摳門靠法術謀財咯。你這小子，難不成準備剃頭去當和尚啦！”
以寧“哎呦”一聲抱住頭，敢怒而不敢言地瞅著他，一邊小聲嘟囔著“我根本沒想那麽多嘛”，一邊抓緊避到柳箐箐身後去了。
柳箐箐忙護著他同無崖子又吵又鬧，說笑起來。
連吳姮也因為終於來到世空寺，主持師父看起來格外和藹可親，以為齊月雯治病一事有了指望，放下了一路來的擔憂，好笑地看著他們打鬧。
一片歡聲笑語之中，齊月雯卻隻是嘴角淡淡噙著一抹禮貌的微笑，心思卻早已經遊離開來，想著睿辰和他師父不知在談些什麽：“不知道道藏師父會怎樣處置睿辰？”
她望向門外一點點沉沒的太陽，橙黃色的太陽光看起來還是那樣明亮溫暖的，她的心卻不免有些空落落的，“不過，隻怕無論道藏師父處不處罰他，他自己心內已是煎熬萬分，苦楚難訴了！”
她正擔憂著，看見睿辰迎光大步走來，手中舉著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檀木小盒，見她麵有擔憂地望著他，勉力擠出笑容來，特意揚著聲音對她招手示意手中的木盒。
“月雯，師父同意將聖菩提借出為你療傷了!”
齊月雯趕忙放下手中的藥材包迎了過去，吳姮等也都一窩蜂兒地跑向睿辰，圍著他好奇又欣喜地打量著他手中的木盒。
柳箐箐道:“這就是聖菩提嗎？看著好不起眼啊!”
“你懂什麽，聖菩提這種無價之寶哪裏是你這種不通法術的人能看出好歹的！”無崖子還記著剛才的仇回懟道。
說話間眼瞅著他二人又要吵嚷起來，吳姮連忙一手一個，揪著他們的衣服給強製分開:“多大人了，這麽幼稚。安生點，聽睿辰說話！”
他們這樣吵鬧，睿辰卻恍恍惚惚，並不能入耳，忽然一絲清明傳來，是齊月雯的聲音。
“你沒事吧？道藏大師，罰了你什麽嗎？”
睿辰依舊笑著，隻是這笑容在齊月雯看來竟像是要哭出來一般苦澀痛苦。
“師父並沒有責罵我，也沒有要處罰我，隻是他從此以後也不再是我的師父了！”
齊月雯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一般，她難過地想著：“自己尚且如此難受，更何況向來敬重道藏大師的睿辰呐！”
她貼近睿辰，伸出手來蓋住睿辰的雙眼，將頭靠在他胸前，輕輕說道:“睿辰，對不起！我知道你此刻難受得緊，你別逼著自己假笑了。”
睿辰溫熱的呼吸吹過她顱頂的頭發，濃密的睫毛在她手心裏撲閃著，仿佛一根羽毛撓進了她的心底。
吳姮等人也聽到了睿辰的答話，終於發現他聲音裏強忍也掩蓋不住的哭意，於是你扯著我我拉著你，悄悄地退出了房間。
良久，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齊月雯感到手心內兩股濡濕的**緩緩流出。
睿辰邁步上前，將頭埋進齊月雯的肩膀，哽咽著說。
“月雯，你知道嗎？我本以為不做師父的徒弟已經足夠是我的懲罰了，可我最難受的是，師父說他們要搬離此地。
他老人家雖然說得灑脫，可我知道他很喜歡這處的風景。都是因為我，竟然讓他們不得不離開這裏！”
齊月雯本是輕輕擁著他，無聲安撫著他，聽到這裏忍不住發問：“為何道藏師父要搬離此地啊，若是我們擾了他們的清修，大不了，大不了我們這就走就是了……”
睿辰聽到她慌亂的聲音，漸漸清醒過來，自悔不該在她麵前多提此事，生怕她多心傷身，反倒趕忙抬起頭來安慰她道。
“你別慌，師父隻是認為懷璧其罪，不願意聖菩提的事情再被外人知道而已。師父說了，等我用這聖菩提為你祛除妖毒後，他們再收拾東西搬離此地。”
齊月雯苦笑著，眼淚無聲落下，“都是我這身子惹出來的，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必將聖菩提的事情說與我們……”
睿辰連忙用手堵住她的嘴，低下頭輕輕吮去她臉頰上的眼淚，“月雯，你這樣想才是折磨我……想必，方才師父待我也是如此，難怪他根本不責罵我一句，反倒處處安慰我。”
他停頓一會兒，下定決心般道：“月雯，遇見你是我心甘情願的，況且我的確並不完全認同師父萬事皆空，隻顧清修的理念，也的確不配做師父的徒弟。
我會一直記著師父的恩情，將來時時刻刻祈願他和師兄弟們平安健康，修行順利的！我們再不要提起此事了，眼下，用聖菩提盡快為你祛除妖毒要緊！”
他說著，展開木盒，盒內用紅布包裹著一枚渾圓的紫檀色木珠，掀開後熠熠生輝，發出明亮溫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