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坊高興地咧著嘴傻笑著,連摔倒下椅子的疼痛都忘記了,不住點頭道:“高興高興,隻要少爺好好的,我們看錯鬧個笑話怎麽了。”

睿辰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秦坊傻乎乎的笑臉,齊月雯也忍不住破涕為笑,爬在睿辰懷中竭力掩住笑意。

睿辰感受到懷中瘦削的小人笑得發顫,低下頭無奈地看向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著氣。

第二日,眾人早早起身,出發前往世空寺。又行了一日半,眾人終於來到隱在山巒深處的世空寺門外。

世空寺並不像一些聲譽顯赫的佛教寺院那樣氣派恢宏,屋舍森嚴。相反,它隻是一座坐落在重巒疊嶂的群山之間,簡樸得毫不起眼的小寺廟。

世空寺依著清淺的一泉清流而建,灰牆綠瓦的三五間小屋,用一圈矮小的灌木叢並一扇鬆鬆散散的木柴門圍住。

柴門上掛著一方臉盆大的木頭牌子,上麵信筆書著“世空寺”三個大字,字跡灑脫自在,毫無工筆之意。

滿眼翠綠欲流,耳邊隻聞鳥鳴鶯啼和清泉叮咚,呼吸間都是草木清新的味道,果真是個極清幽僻靜的所在。

齊月雯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在頭腦中描摹想象著睿辰從小兒時在這的生活,不禁微微一笑。

她淺笑嫣然地偏過頭去,卻看見睿辰雙拳緊握,牙關緊咬,知道他難免覺得愧對恩師,悄悄斂起笑容,擔憂地探出一雙柔荑握住他的手。

睿辰驀然感受到手心處的一團柔嫩,渾身一震,回過神來。

他回握住齊月雯細膩柔嫩的右手,她的手腕極纖細,他卻仿佛能從中汲取到深厚的力量一般,於是望向她輕輕一笑,眼神中不再彷徨,重新堅定明亮起來。

吳姮等探頭探腦望了片刻,回過身來問睿辰:“大白天為何世空寺的寺門還是緊閉著呀,莫不是師父們都外出化緣了?”

睿辰搖搖頭,答道:“世空寺依山傍水,衣食講究自給自足,並不做外出化緣這樣的事情,也從來不接待燒香祈福之人,所以日常都是這樣掩著柴門的。我這就上前叩門……”

他說著,輕輕鬆開齊月雯的手,正欲上前時,隻聽“吱呀吱呀”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

眾人齊回頭看時,見是一個年輕和尚,肩挑一長扁木擔,挑著兩個盛滿清泉的木桶,從樹木後的泉邊繞了出來。

木桶蹭著扁擔不時發出“吱呀”的響聲,桶內的水分明滿滿當當,隨著木桶搖搖晃晃卻不落一滴。

他走起路來如同一隻靈巧的小猴,足尖輕點沒有一點聲音,卻隻顧全身心關注著桶內的清泉,走到近前才終於發現一群人的存在,驚訝地抬起頭,見到睿辰喜笑顏開,連忙放下扁擔。

那和尚來到睿辰身旁,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攬著他向前走,邊走邊興高采烈地問道。

“睿辰師弟,你可算回來了?這一路行來可有什麽收獲,師父和我們這些師兄弟們可都一直掛念著你呢?”

說著,他悄悄回頭看了齊月雯一行人一眼,滿臉疑惑,壓低聲音小聲詢問。

“這些人都是什麽人啊?你怎麽把外人帶回寺裏來了,趁著師父沒看見讓他們走吧,小心師父知道了回頭罵你啊!”

他的語氣一片欣喜赤誠,全然為自己擔憂的模樣,睿辰心中更覺不安,勉強笑著答道。

“緣覺師兄,我帶他們來,正是為了求見師父,要去求師父,一件事情……”

他的聲音猶疑不定,緣覺自然注意到了,不覺間鬆了攬住他的手臂,上揚的嘴角垂落下來,麵上一片擔憂之色,關心地問道。

“這是怎麽了?莫不是你在外遇見什麽壞事,果應了師父當時卜的那隻簽嗎?”

他兩手握拳上下敲打盤算個不停,“糟了糟了,師父當時隻告訴我們說那簽不好,又單獨把你叫去談話,這到底算出來什麽呀?你說出來,咱們也好一塊盤算盤算……”

睿辰聽了緣覺這話,腦海中不由浮現起那時的場景來。

當時自己是最受師父疼愛的小弟子,人人都以為將來會由自己繼承師父的衣缽。

可是在自己成年那天,師父按慣例為成年的弟子卜了一卦,看到卦象後,一向笑嘻嘻的和藹的臉龐卻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師兄弟們還在笑鬧著讓師父解卦,師父卻一改往日的作風,將睿辰喚進屋內,緩緩提起水壺煮了一壺茶。

在等待茶香繚繞的間隙裏,他始終慈愛卻又仿佛帶了些惋惜或是什麽其他情感地看著睿辰。

睿辰不免有些著急,不安地追問道:“師父,我的卦象到底有什麽不對之處呀?”

師父淡淡微笑著搖了搖頭,終於開口:“睿辰,你從有記憶以來就在我世空寺長大,也該出去遊曆一番看看外麵的世界,再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想待在世空寺修行一輩子了……”

睿辰惶恐地打斷他的話語:“師父,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嗎,您為何,為何要趕我出門呀?”

師父舉起右手在半空中輕輕扇了扇,示意他靜下心來,又慢悠悠起身提起茶壺為兩人各倒了碗茶,見他終於靜心下來,才笑著說道。

“非也非也!睿辰,不是我要趕你出門,是你命中還有塵緣未了,待你去俗世遊曆一番自有分曉。”

說話間看見他又不免露出焦急的模樣,師父又舉起手在他肩頭附近扇了扇,示意他舉起茶碗喝茶。

“你也不必如此,等到你去曆練完一番你就知道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追求的是什麽……”

他的回憶不由得被急得亂轉的緣覺打斷,他正想開口解釋時,餘光瞥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從屋內悠然走出。

睿辰登時怔愣在當場,呆呆地看著他。

齊月雯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那位老和尚約莫六十多歲的年紀,眉間已帶了點點斑白,身形幹瘦卻有力、他皺巴巴的一雙手靈巧地推開柴門,眼帶慈悲,微笑著道。

“既然回來了怎麽還不敢進門啊?”

睿辰看著自己熟悉又敬愛的師父,他的背似乎佝僂得更厲害了,如今自己卻要辜負師父一直以來的教導,心眼發酸,險些要當場落下淚來。

他忍不住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又心懷慚愧地叩了三個頭,邊叩首邊語帶淒然朗聲念道:“師父,徒兒不孝!”

道藏站在門內,安靜地望著睿辰,待他叩完三叩後抬手示意緣覺扶他起身,接著將目光從齊月雯一行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眼神笑容不變,靜靜地點點頭,看著睿辰開口道。

“你命中有此一行,當年從山中將你撿回來時我便知道你在塵世中尚有俗緣未了,不過你一個嬰兒不知該如何安置才將你養大收你為徒。緣起緣滅,上天都自有安排!”

說著他的目光轉向齊月雯,細細打量了片刻,招手喚她近前,慈祥地笑問著:“你叫什麽名字,年紀輕輕卻為何會染上如此重的妖毒哇?”

他這樣的慈祥明慧,齊月雯竟更添了些羞怕,怯怯地走上前,雙手合十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乖巧答道。

“大師,我姓齊,名月雯。我出生沒多久,全家遭大妖報複,全賴爹娘拚死庇佑,我才得以苟活,隻是逢此大禍還是染上老妖毒,一直纏綿病榻。”

說著,她感到道藏枯木般粗糙的手安撫般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手。他老人家的手那麽的幹燥粗糙,卻又那樣溫暖有力,幾欲讓她忍不住落淚。

道藏更加慈愛地看著她,“好孩子,你爹娘是齊廉方和沈梨媛嗎?”

齊月雯不免訝異地點點頭,“您認識他們?”連吳姮也驚訝又期盼地看過來。

道藏搖搖頭,感歎道:“我一向深居簡出,不曾與他們會麵過。不過,齊家主當年捉妖降魔,不知救助了多少世人,柳夫人更是巾幗不讓須眉,道法精深不遜色於任何人,溫和善良更是人人誇頌,美名傳遍了整個江湖。可惜當年那場大禍……”

他頓住了,又安撫般地握了握齊月雯濡濕的小手,鬆開後調轉話題。

“幾位檀越遠道而來,快進來歇息歇息吧。緣覺,你去安排安排,給這幾位檀越挪出兩間客房來。”

緣覺雖覺奇怪,但聽了師父的話也不好多問,忙不迭答應著,重新挑起擔子快步離去了。

道藏又樂嗬嗬地轉過頭來,一一問著吳姮等人的名姓來曆。

齊月雯聽著他講起爹娘當年的事跡,因為自己身中妖毒無法學術,林叔和李嬤嬤一向是對爹娘的事情再三緘口,她隻能從那些舊書中描摹想象著爹娘曾經的模樣。

如今偶然聽起道藏講起爹娘降妖伏魔的事跡,對爹娘的孺慕思念之情更是猶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可惜道藏似乎也不願多提十八年前的禍事,她有心追問,又擔心多話唐突了大師,隻好勉強按耐住急迫的心情。

等到齊月雯勉強從對爹娘的追思中回過神來,便見睿辰始終僵硬地站在當地,知他心中愧對恩師,此刻卻也不好安慰,不免輕歎一口氣。

道藏耳尖目明,自然注意到了,依舊笑嗬嗬地同吳姮等寒暄完畢,才轉過頭來,俏皮地對著齊月雯眨眨眼,逗她道。

“睿辰這傻小子一根筋的人,不讓他站著罰一罰他,他反倒不知道要自己折磨自己什麽呢?”

齊月雯隻覺一切事由仿佛早被道藏知道一般,被他炯炯的雙目盯著,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倒自己鬧了個大紅臉。

道藏深深看了睿辰一眼,“好了!當初下山時,我已告訴過你你在塵世還有緣分未了,此一去也許你會改了繼續待在世空寺的心意嘛。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又何必再這樣猶豫糾結呢?有話進來說吧!”

他說完轉身邀眾人進去,喚來緣覺帶著齊月雯等先去安置行李,自己便帶著睿辰進了佛堂。

世空寺的佛堂並不大,也並沒有擺放什麽金身佛像、玉器法物。

供桌上隻有幾尊古樸的木雕佛像和菩薩像,左右桌角處對稱擺放著香爐、燭台、淨水杯和供果盤。桌前地下放著三方老舊的黃色拜墊,幾本翻得已有些破爛的經書和一尊木魚而已。

這熟悉的地方,勾起了睿辰的無數回憶。

他有記憶以來,身邊就隻有道藏師父和寥寥幾位師兄弟伴著他長大,每天在這間小小的破舊的佛堂做早晚課,如今自己竟要棄師門而去,實在是無言麵對道藏。

思及此,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道:“師父,是徒弟不孝!辜負您一直以來的潛心教導,我,我……我不配當您的弟子!”

道藏沒有回頭,走到最中間的拜墊前默默跪下,掏出念珠無聲念誦了一番,才睜開眼長歎一聲,終於開口說道。

“睿辰,你著相了!緣覺他們都是自願出家為僧的,隻有你當初還是個小嬰兒,因為長在世空寺,自然被我們帶入佛門。如今你有了其他的選擇,我又怎麽會怪你呢?”

說著道藏回過身伸出手,招呼他近前來。

睿辰連忙跪著爬過去,道藏輕輕摩挲了一遍他頭頂的結疤,溫柔地笑著說:“和我說說你這一路的經曆吧!”

睿辰含著眼淚,一五一十地說起下山後的所見所感,說起梨落鎮如何降服雨妖,又如何結識到的無崖子這樣一群好朋友,說起普度寺裏的兩個性情截然相反的大妖……

說到這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從背包裏取出關押洪蛟的萬寶鎮妖塔,遞向道藏。

“師父,請恕我自作主張,將這萬寶鎮妖塔先行帶回寺裏。隻是我實在不忍心再將這妖物放置在普華村裏讓村民惶恐,況且也的確擔心萬一將來這妖物再花言巧語哄騙他人幫助自己逃脫。隻是,我怕為您和師兄弟們添了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