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巴掌聲還回**在半空中。
睿辰連忙上前,按住秦坊的手,扶住他的雙臂抬他起身。
“您老快快起身,我,我這些年在世空寺生活得也很好的,您千萬別如此責備自己。”
“世空寺?”秦坊拗不過睿辰的力氣,被他攙扶著慢慢起身,這才注意到他頭上的戒疤和身上的袈裟,滿臉胡須也掩蓋不住的訝異。
“是呀!”一旁的柳父點點頭,察言觀色,知道他必定為睿辰如今和尚的身份所震驚,向他仔細解釋道。
“聽睿辰說來,當初就是世空寺的大師菩薩心腸,歸寺途中遇見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在野外的灌木叢後,將他帶回撫養長大的。哪日真該備上厚禮,好好謝謝大師!”
秦坊收斂了臉上的震驚之色,感激涕零地不住點頭:“該謝該謝,我,我馬上讓人好好準備,這就出去采買……”
他說著望見窗外漆黑的天色,一拍腦門,手足無措地說著:“我糊塗了,該讓人趕緊收拾房間。阿四,快把少爺的房間再收拾收拾,再……”
他轉過頭,看著齊月雯等人,不免真糊塗起來。
這一群人臉孔陌生得很,即便他就不理俗世也知道他們的穿著打扮絕不是鎮子上的人。
況且老的老少的少,又有男又有女,有道士裝扮的、有俠士裝扮的,更還有一位生得如花似玉、看起來卻又弱不禁風的閨閣小姐。
他不禁納悶,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招待,訥訥著發問:“這幾位都是少爺你們世空寺的人?”
睿辰被他問得一笑,連忙解釋:“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秦……”
他頓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秦坊,“您也別少爺少爺的叫我了,隻叫我睿辰就可以了。”
秦坊可憐巴巴地看著睿辰,既不知他的脾氣不好反駁他,又改不了自己俗世中的習慣,真是左右為難。
還是柳父見秦坊吩咐下秦府一陣忙亂,知道他們多年荒廢府事,又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了,收拾起來不定多久,於是開口說道。
“今日本不該這麽晚倉促上門的,實在是這樣大的喜事得告訴你們才是。
現在夜也深了,這幾位也都是箐箐的朋友,在我府上已經住過一夜了,我這就帶他們先回去吧。
老秦,你們也不必再慌亂收拾客房了。睿辰呢,剛回秦家,我就不硬留你回去住了,我們這些人就先回去了。等明日你們收拾妥當,我們再來拜訪吧!”
齊月雯等都道這安排妥當,於是起身告辭,一路無言。
柳母本是為吳姮和齊月雯都收拾出了客房,但耐不住柳箐箐盛情邀請。一路行來三人也都同住慣了,於是柳母也隨他們去了,讓三人仍舊住在一間房中。
這夜,齊月雯和吳姮仍舊隨著柳箐箐來到她的房間裏安睡。
因著齊月雯體弱覺輕,柳箐箐便特意把主臥留給她睡,自己和吳姮睡在旁邊的暖閣上。
一時收拾妥當,丫鬟熄了燈,告辭出去了。
柳箐箐躺在**,想起今日這神奇的一幕,翻來覆去遲遲不能入睡。
吳姮被她折騰煩了,撿起被她滾掉的被子給她蓋住,笑著拍了拍她的腦門,求饒般說道。
“好了好了,你都跟個蛐蛐一樣折騰了半宿了,也不怕凍著了。小祖宗,你到底要幹嘛啊?”
柳箐箐笑嘻嘻地把頭半縮進被子裏,嗅著被子裏太陽的清香,可勁兒吸了一大口,才回道。
“人家睡不著嘛。真是萬萬沒想到,睿辰竟然是秦伯伯的兒子,我現在都反應不過來呢!”
她說著又悄悄爬起身,向齊月雯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兒。
剛蓋整齊的被子又從她的肩頭滾落下來,她也不在意,隱約見著齊月雯的人影還是安靜地躺著,才爬回來湊近吳姮耳邊悄聲地說:“我們這樣說話會不會吵到月雯姐啊?”
吳姮輕輕捶了捶柳箐箐露在外頭的半邊肩膀,瞪著她悄聲回道:“知道你還在這說話吵人休息,還不快躺回去,小心著涼了!”
齊月雯因錯過了入睡的時間,原也沒有入睡,隻是獨自安靜得躺在**想著睿辰的身世。
一時為他得以知曉自己的身世和生身父母而開心,一時又為他今後何去何從而擔憂,聽見她們說笑,便將滿腹思緒撂在一旁,翻過身來枕著右臂笑著替柳箐箐解圍。
“今日這樣波瀾起伏的,我原也沒有睡著,姐姐你別說箐箐了。”
她略調整了一會姿勢,將手枕在臉下,接著說道。
“雖說才剛剛入秋,但夜裏涼得很呢,箐箐你還不快躺下蓋好被子。你若睡不著,咱們就這樣躺著說會話兒不好嘛。”
柳箐箐聞言咬唇一笑,“呼”地掀起被子鑽回去,邊鑽邊歡呼雀躍地說道:“月雯姐,你可太好了!”
她躺下蓋好被子,想了一想笑著說:“隻怕今夜沒幾個人能夠睡著的。我估摸著,秦爺爺他們這會兒都高興壞了,指不定還在收拾屋子呢。”
月光透過淡青色的紗窗撒進來,齊月雯看著地上的斑斑點點,如夢似幻,曾經自己何時敢想過這樣與小姐妹的夜談,於是將自己方才的擔憂暫放到一邊,溫婉地笑著同柳箐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
“失而複得,可不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說句不怕箐箐你笑話的話,當初我與姐姐剛相認的那陣兒,我也總是睡不著,生怕一覺醒來發現一切不過是夢一場……”
回想起往事,聲音不禁越來越低,那些灰暗無依的日子,不知何時她已經越來越少去回想了。
吳姮原是閉著眼聽她兩個閑聊,聞言睜開眼睛,轉向齊月雯,嗔道:“傻丫頭!”
一語未了,想起她這些年孤苦無依的生活,自己也是鼻尖發酸,險些落下淚來。
吳姮隻好閉緊眼睛,平複了好一會兒心緒才勉強語氣平穩地說道。
“別胡思亂想了,夜也深了,都快睡吧!等過些日子,咱們和睿辰到了世空寺求來那什麽寶物解了你身上的餘毒,姐姐還要教你武術,咱們兩個一起學我們齊家的法術呢。”
齊月雯看著那抹月光漸漸西移,不禁隨著吳姮的話暢想起了未來,無聲地笑著,乖巧地應了聲“好”,閉上眼睛不再多說。
柳箐箐說了這半日話也終於感到困倦了,答應著把頭縮進被子裏一會兒便睡著了。
第二天不可避免地,大家起床梳洗都比平常晚了些。吃過早飯不多會兒,便有小廝笑著進來通報。
他先是恭敬行了一禮,接著從袖口取出一張大紅描金封麵的請帖,一邊雙手捧著遞過來,一邊笑著說。
“老爺您瞧瞧,秦管家成日裏醉醺醺的模樣,沒想到清醒起來辦事好利索。
小的早晨出門采買,大街小巷裏人人都議論著秦府找回了小少爺的消息呢,聽說這就要開宗祠讓睿辰少爺認祖歸宗呢。
這可不是,剛回來沒多久,秦管家就親自上門送上了請帖呢。說是今日要忙著開宗祠祭祖的事情,等開完宗祠,明日要請老爺小姐和這些客人去府上吃酒看戲,一來多謝老爺幫忙找回他們家少爺,二來這樣的喜事也要好好熱鬧一番呢。”
柳父也笑得開懷,捋著胡須虛點著小廝的額頭笑罵道:“你小子以為老秦是怎麽當上秦府的大管事的,他管家的時候你還不定出生沒有呢,你呀多學著吧。”
笑著罵完,他又忙請道:“還不快將秦管家請進來,怎麽這麽不知禮數啊?”
那小廝一直笑聽著,不住地點頭應是,聽他如此說忙回道:“小的也是再三請秦管家進府來,但是秦管家說實在是事多人少,隻好讓小的對老爺代為說聲對不住了,等明日必定好好賠罪。”
柳父撚須點頭,笑著接過那張請帖,打開來略看了看,又點點頭,順手將請帖遞給柳箐箐。
“今天秦府上下必定一片忙亂。箐箐,你和朋友們今日也就別去叨擾了,明兒咱們一起去秦府,再好好慶賀一番吧。”
柳箐箐興衝衝地接過,滿口答應著。
齊月雯卻心中一驚,慌亂中匆匆放下茶盞,茶水晃**下漫出來,打濕了她的手指也不在意。
她收回右手,拿帕子胡亂擦拭,不知不覺將手帕絞成一團,心裏也是一團亂麻。
“論理,是該開宗祠告慰祖宗,隻是那位秦管家這樣聲勢浩大地將睿辰的身份昭告眾人,隻怕睿辰今後想要回到世空寺清修,也難呐!不知道睿辰此時在做些什麽,秦管家的這番意思是他也同意的嗎……”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雖然心下慌亂,麵上倒也安安靜靜地坐著。
眾人也都忙著七嘴八舌討論著秦府的事情,並未注意到她的失態。
一日匆匆而過,這日大家早早起身洗漱打扮妥當,柳父便帶著眾人去秦府赴宴。
齊月雯第一次看見睿辰穿著俗世中的衣服,輕裘寶帶,美服華冠,與往常自是一番別樣的風流瀟灑之態。
周圍鞭炮寒暄之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喧嘩,人人笑逐顏開。
可在齊月雯看來,他雖然麵上平靜無波,一直隨著秦坊貌似正常地同來往之人客氣寒暄著,眉心卻一直緊促著,隱隱的愁態更是逃不過齊月雯的慧眼。
看見他們來了,睿辰才雙目一亮,真正地笑著快步迎過來:“你們可算來了,昨日我就想去找你們,可……這邊一堆事情,總不得閑。”
他說著,細細打量著齊月雯,見她眼下微微的青黑之色,料想她必定為自己的事情所擾無法安睡,忍不住關切問道。
“你今兒身子可好,昨兒又誤了睡的時辰嗎?等今日這邊的事情辦完了,我們這就起身去世空寺求師父把聖……,把東西借給我們為你驅毒吧!”
秦坊本是笑嗬嗬地跟在睿辰身後踱步過來,隱隱聽見最後一句“去世空寺”什麽的,不免皺眉,又顧忌著周圍往來的客人,隻是走近睿辰拉著他小聲質問著。
“怎麽就要去世空寺呢,家裏家外還有一堆事情呢。”
見睿辰臉上的不滿之色,他又放緩語氣,苦口婆心地勸道。
“世空寺收留你長大的大恩大德我們當然要好好報答一番,但也不能這麽著急吧。
我的意思是,等過上半個月,處處都打理妥當了,你也略微熟悉些家業了,我們再準備好厚禮一同去拜謝你師父,正好商量商量給你還俗的事情……”
睿辰聞言一愣,忙打斷他的連篇累牘:“您在說些什麽?還俗,我從未想過要還俗啊?”
秦坊“哎呦”一聲,拍掌笑道。
“我的小祖宗呦,秦家這一支九代單傳,如今就剩了你這麽個獨苗苗了。您要是去當和尚,秦家這一脈該如何傳承呢?
之前您是不知身世,被世空寺的師父撿去養大的,所以隻好落發當了和尚。如今您也認祖歸宗來,自然要還俗掌管家務,今後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好好振興秦家了……”
睿辰臉色大變,慌亂地瞅了一眼齊月雯,連連擺手,緊張得說話都磕絆起來。
“秦伯,您,您胡說什麽呢?我,我從未想過……
唉呀,總之,總之,我是一定要去世空寺的!您快別說了這些話了,家務什麽的,您本來就打理得好好的,您就繼續當家就行,我,我明日就要起身出發的。”
秦坊聽了他的話,更是大驚失色,連忙拉著他的衣袖不放,急急說道。“少爺你在胡說什麽呢?”
他又瞧向柳老爺,滿臉的焦急與無奈,祈求道。
“柳老爺,您快瞧瞧,這孩子說的什麽胡話啊?
秦家就他一個獨苗了,這怎麽能,怎麽能繼續讓他當和尚呢?
您老快幫忙勸和勸和!他這是這些年念經念得糊塗了啊,可得讓他把趕緊這念頭丟到一邊去。
少爺,您別犯糊塗。就不說這應不應該的事情,當和尚哪有咱們家裏生活地舒服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