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停放著曹勇屍體的屋子裏,烏壓壓一群人將屋子擠得滿滿當當的。
有那些一時愣神或者一些腿腳不便的村民甚至隻能從窗口門前踮著腳向屋裏看,大家夥兒聽耆老說這位道長已經查清了來龍去脈,盡管仍然不免畏怯,卻都抑製不住好奇,甚至喚著自家爹娘媳婦一起來看。
無崖子站定腳步,請耆老和曹魚先上座,又作了個揖,清清嗓子開口。
“小道不才,接下來的話也隻是依著五位證人的所見所聞揣測出來的。對不對的,大家夥兒聽了後,想必心內也自有分辨!”
他說完喚著許仵作:“許仵作,還請您老先將昨日曹勇的驗屍的情況,和大家夥兒說說清楚。”
許仵作便將昨日發現曹勇係中毒而亡以及檢驗湯底有毒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曹魚勉強還撐得住,他媳婦卻等不及許仵作說完,便渾身顫抖,從小板凳上癱坐到了地上,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哭嚎著。
“不可能,我兒子怎麽可能是因為我給他做的飯菜而死的呢?那……”
她想到兒子竟然是因為自己親手所做的飯菜而死,真是心痛如絞,本就恨不能隨兒子去了,如今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到激動處,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她捂住心口,伏在地上哀哀地哭著,當真是不忍卒聽不忍卒視。
曹魚坐在上方,雖還能勉強坐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也是顫巍巍的,不敢置信於曹勇竟然是因為吃了家中的飯菜中毒而死的。
忽然,他想起什麽似的,臉上的悲痛之色消失不見,臉色變得驚恐起來,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無崖子。
齊月雯一直仔細觀察著眾人的神色舉止,見到曹魚臉色忽變,眼珠一動,也想起什麽似的。她輕輕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無崖子,滿眼驚疑。
圍著曹魚媳婦的那些村民們,使了好大勁兒才扶起她。
她卻已經無力坐著了,身體不住地下滑,多虧有那好心的婦人,從後背拚命攬著她,才沒讓她又癱倒下去。
無崖子一直低著頭安靜地聽著周圍的動靜,等到哭聲漸漸低了下去,才拱一拱手謝過許仵作,請他退到一旁稍後。
接著,無崖子抬頭看著耆老,滿麵凝重,說道:“這飯菜的確是曹裏正和他夫人做的,但是大家夥兒也是知道曹裏正夫妻兩個有多寵愛曹勇的,大家應該也能同意這毒不是他夫妻兩個下的吧?”
人群中傳來洶湧的議論聲,村民們聽了無崖子的問話,異口同聲地答著:“那是肯定的,曹魚他們兩個都快疼死了曹勇這娃子了,絕對不可能下毒的。”
人群中又不知是誰大聲催促道:“道長,您快說說這毒到底是誰下的啊?”
無崖子摸著胡須點點頭,“要想弄清楚這毒藥究竟是誰下的,還要請俞淵出來作證,說一說大大前天他看見曹勇私下裏說了些什麽。”
“俞淵?”耆老精明的小眼睛微微一閃,抿了口茶,問道:“不知是哪家的人啊,我雲霧鎮附近人家貌似並沒有什麽姓俞的人家?”
無崖子走南闖北收銀子捉妖時也多和當地的耆老裏正打過交道,深知俞淵是妖怪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必定人人唾棄不會輕信他的任何話語的。
不僅如此,若俞淵的真實身份曝光,隻怕連帶著他過來的自己一夥人,也要被汙為什麽妖魔鬼怪。
想到這裏,他忙攔著躍躍欲試就要開口回答的俞淵,代他回答道:“他家並不是什麽顯赫人家,不值一提的。況且他也不是雲霧鎮的人,耆老您沒聽過也是自然。他不過是……”
無崖子心內思忖著,若說俞淵是偶然路過聽見的,隻怕也應付不了這精明的耆老,隻好婉轉糊弄著。
“曹裏正心善,大概早忘了。不過這孩子曾經受過曹裏正一點恩惠,他一直記掛著。那日正巧路過附近,想來看看,可巧聽見了。”
他說著,轉過身衝著俞淵拚命使眼色,故意咳嗽兩聲叮囑道:“俞淵,你就長話短說,隻說聽見曹勇說了什麽吧!”
曹魚聽這話奇怪,倒多看了俞淵兩眼,但他還一味沉浸在自己那震驚的想法中,並未多說什麽。
俞淵不明所以,倒也乖巧聽話,因為頭一次在這麽多人麵前說話,小臉憋得通紅,說話又不免結巴起來。
“那天,我從,我從,從院門裏,看見……曹勇偷,偷錢,被曹裏正,正,正好撞見了……他們就吵,吵了起來,吵得很凶……曹裏正把錢收回來,還,還說,以後再也不給他,他賭錢了。然後曹裏正就,就回屋了。曹,曹勇出了院子,見附近沒有人,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罵道他們,他們老不死的,還,還不如去死,這樣,這樣家裏的錢就,就都是他的了!”
他說得磕磕絆絆,連手腳都在空中拚命比畫著,但總算是將當時的情況大概說了出來。
全場嘩然,眾人又吵吵嚷嚷激烈地討論起來。
可耆老的眼神卻多在關注俞淵的容貌,他生的實在太美,美得簡直不像常人,如此美貌和舉止的孩子,怎麽也不像是曹魚這等人物能夠結識的,他還想要細問俞淵的來曆。
齊月雯看著耆老的眼神不對,早把俞淵喚了回來,將他摟入懷中,右手順勢將他的臉捂住大半。
無崖子也趕緊指著那瘦削的中年男人,趕緊說起來:“接下來這位證人,可能在場有的人認識,有的人也不大清楚,這是鎮子上柳林街最靠裏麵的藥店,清風堂的丁老板。”
他說著轉向那男人,拱手行禮客氣道:“丁老板,還請您過來認認人,將那日在你店裏買藥的人指出來。”
丁老板回了一禮,又向耆老客客氣氣打了個招呼,眉眼靈活地環顧了一圈兒,才終於捂著鼻子,畏懼又不免好奇地走到棺材旁邊,探頭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他點點頭,心下確定後,重新回到耆老麵前行了一禮,恭敬地回話:“耆老,大概大前天吧,這個人來到我鋪子上,也沒給藥方,胡亂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補藥。末了瞅瞅四周,才鬼鬼祟祟地湊近我說家裏鬧黃皮子,想買點砒霜驅一驅。”
他說著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後脖頸,弓著腰諂笑著:“小人當時也是鬼迷心竅,隻想著自己的店鋪小,有生意也就接著了,沒多想便賣給他了。耆老明鑒,若是知道他要害人,小人無論如何也不敢接這買賣啊!”
他說著連連鞠躬,生怕因為這個獲罪。
耆老卻並未理他,深吸一口氣,遲疑地問無崖子:“道長的意思是……”
柳箐箐和吳姮還沉浸在這個消息帶來的震驚中,齊月雯和睿辰則是低著頭,已經不忍心再聽下去了。
無崖子立得筆直,斬釘截鐵地總結道。
“事已至此,其實已經很清楚了。最後兩位證人正是曹裏正和曹夫人,當日他們訴說發現曹勇屍體前一日的情形時,親口說過當天曹勇難得的孝心大發,還親手熬了補藥給夫妻倆吃。因他兩個心疼藥錢,更心疼孩子,所以他們偷偷將曹勇給他們的補藥留下,到了晚上做飯時又熱給了他喝……”
人群中指點討論的聲音更大,驚愕、歎息、指責聲不絕如縷。
無崖子不得不放大聲音,兼之也說到憤恨之處,實在忍不住慷慨陳詞地指責起曹勇來。
“父母愛子,根本舍不得喝點好的吃的好的,一碗補湯還想著偷偷留著熱給孩子喝。不想孩子卻狼心狗肺,竟然為了一時的口角,罔顧父母的百般疼愛,隻想致他們於死地……”
曹夫人的哭聲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她愣愣地凝視著無崖子,他的每個字聽起來都清清楚楚,但自己卻仿佛聽不懂似的,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
她猛地推開攙扶著她的好心婦人的手,緩緩地、顫顫地站起身來,雙眼瞪得大大的卻又無神,好容易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痛呼出來。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兒子是心疼我們夫妻,他不可能……”
無崖子等人方才的證詞在她的心內重演起來,她終於聽懂了方才未聽明白的話,整個人的精神氣仿佛已經消失一般,徹底萎靡下來,話未說完便暈死過去。
曹魚一直哆哆嗦嗦地坐在椅子上,見此再也控製不住自己。
他隻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氣憤得燃燒起來,又是不敢相信,還有一點點他不敢去想的害怕,萬般情緒噴湧而出,讓他必須找一個出氣口發泄出這股情緒才好。
他忽地站起來,也不去看自己老婆,走到無崖子麵前,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你們說謊!”
他的食指不知是激動,還是氣憤,顫抖得不停,又依次掃過丁老板、許仵作的臉,“他給了你們什麽好處,讓你們都串通一起來這樣汙蔑我的勇兒。”
最後,他指向了躲在齊月雯身後的俞淵。
他看著俞淵俊美非凡的臉龐,看著他望向自己時眼中不符合外表的濃濃的擔憂,腦中清明一現,他忽然反應過來剛剛無崖子含糊其辭的報恩之語,指著俞淵扭頭對耆老控訴道。
"耆老,他,他是雲霧山上的那隻鳥妖,是妖怪啊!妖怪的話哪裏能信,勇兒,勇兒才不會像他們說的那樣!"他的聲音又大又尖銳,卻依然掩蓋不住心底深處的那抹虛弱。
俞淵聽了他的話,兩眼通紅,努力吸著鼻子不讓眼淚掉下來,卻實在忍不住,隻好把頭埋在齊月雯的肩頭。
齊月雯很快感到肩頭一陣濕濕的涼意,她本來對曹魚和他夫人滿是同情,心內萬分痛恨曹勇的無情無義,如今卻也不得不承認,曹魚夫婦二人對曹勇的不分青紅皂白的溺愛才是造成這場悲劇的源頭。
她真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曹魚看見她的眼神,不安又無望,隻好更加色厲內荏地嚷嚷起俞淵的身世來。
村人們的討論聲一層又一層地向著齊月雯等人湧來,耆老敲敲拐杖,略微製止了一些吵嚷聲。他
雖然心內已然看透曹魚振振有辭的外表下的虛弱,但終究還是對俞淵的身世起了疑心,因假笑著問道。
"這位小兄弟不妨再細說說自己究竟是哪裏人啊,說出來,一嘛是讓大夥安安心,二也是讓曹裏正再沒有什麽可申訴的話了嘛!"
他說的客氣,但笑容裏卻是不容不答的咄咄逼人。
還未等齊月雯等人想出什麽托詞,柳箐箐已是忿忿地嚷開了。
“你們這是幹什麽?許仵作、丁老板的證詞還不清楚嗎,還有你!”
她控訴地指向曹魚,"旁人不明所以也就算了,那碗湯到底是不是曹勇給你們煮的,你們又熱給他的,你自己不清楚嗎?"
曹勇臉上的皺紋仿佛一下子更深了,他垂下眼睛,衰老的耷拉著的眼皮看著尤為令人厭惡,半睜著的眼睛裏泛著詭異的光。
他避開柳箐箐的眼睛,隻是在嘴裏喃喃著重複道。
“妖怪的話不能信,妖怪的話不能信……我的勇兒是個再好不過的孩子,我的勇兒最孝敬了……”
說著說著,他仿佛真的篤信起來,臉上呈現出一股似狂似瘋的癲魔的神情來。
柳箐箐有些被曹魚臉上魔怔甚至有點瘋狂的表情唬住了,微微退後兩步,到底還是為著俞淵不平,雖然聲音小了點,但依然還是忿忿地反駁著。
"胡說,俞淵雖然是鳳凰,心地卻比你兒子好多了!"
她不說這句還好,眾人不過是猜疑而已。
這句話真如平地一聲雷,“轟”地在屋子裏炸開了。
村人們頓時驚駭地散開了,雖然不願靠近卻也不舍得離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驚恐地看著被圍在當中的俞淵和齊月雯一行人,一邊指指點點一邊小聲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