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無崖子這頭,在齊月雯他們跋山涉水、辛苦奔波的時候,他正帶著以寧蹲在街頭埋頭吃著豆花和啃肉包子呢。

他正“吭哧吭哧”吃得好不痛快,餘光就瞥見以寧一小碗豆花還沒吃完,便擦幹淨嘴巴,放下碗筷,遙望著雲霧山高聳入雲的山頂,輕輕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這時候,月雯姐他們到了山上沒有?見到那裏的妖怪,萬一真像曹裏正說的那樣是個凶性大發的妖怪,月雯姐的身子如何禁得住啊……”

以寧小大人似的碎碎念叨個不停,倒襯得一旁埋頭吃得滿嘴都是豆花的無崖子像個孩子一般。

無崖子由著他念叨,等到把一大碗豆花吃得幹幹淨淨後,又把鬆鬆軟軟鮮香無比的大肉包吃個幹淨,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食指,大大咧咧地抹一把嘴,終於無奈地看向還在一旁念叨的以寧。

“你怎麽天天就愛瞎操心啊,小小年紀,眉頭皺得都快趕得上我這個老頭子了。”

見以寧還是滿麵擔憂,也是知道他一貫這樣的性子,無崖子隻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他一邊喊著“老板,再上個肉包!”,一邊好言勸解道。

“要不我常說你這孩子死心眼呢,別說曹裏正夫妻兩個前言不搭後語的,那雲霧山上的妖怪肯定不像他口中所說的那樣。單是有你睿辰大哥在,你就放一百個心你的月雯姐不會有事的吧!”

他說著,想起睿辰和齊月雯之間懵懵懂懂又暗流洶湧的情愫,“嘿嘿”笑得曖昧,摸了把胡子,伸了個懶腰,感歎起來:“年輕真好啊!”

店家正把他的大肉包送了過來,他也不多感慨,迫不及待接過肉包,燙得不住得吹手。

以寧莫名所以,他自己還沒開竅呢,隻當睿辰和齊月雯一向關係很好,一定會護著她就是了,略微放了點心,又開始愁另一件事。

“師父,你們都說那曹勇不像是雲霧山上的妖怪殺的,可是好好一個人,正年輕力壯的時候,怎麽會忽然就死在自己家裏了呢?”

無崖子還在那吹包子呢,聞言翻了個白眼,連連歎氣,終於舍得放下他那大肉包,用食指點著以寧的額頭道。

“你呀你,怎麽跟著我這麽久,沒學我一點兒聰明勁兒呢。不是妖怪,不是生病,就是人禍唄。曹魚他們那對老夫妻,寵孩子寵得都沒邊了,自然是看他們兒子哪裏都好。可你別忘了,村裏鎮上其他人提起他,可都沒什麽好話!”

說話間,他狼吞虎咽地把新鮮出爐的又白又軟的大肉包吃完了,嘖嘖兩聲,愜意地咂著嘴回味那鮮嫩爆汁的滋味,扶了扶圓鼓鼓的肚皮,滿足地舒了口氣。

無崖子又從身後的大樹上折根細嫩的枝條,一邊剔著牙一邊起身數了幾個銅板,一個個遞給店家結了賬。

“依我看呢,那家夥指不定欠了什麽賭債或者說話間得罪了什麽人了呢。這種事情,咱們沒必要管呢。”

他吧唧吧唧嘴,將枝條扔到一旁,背過手邊走邊埋怨:“也就是他們幾個小年輕,自己都顧不過來,還總愛管這些閑事……唉!”

他歎著氣,搖搖頭沒再說什麽了。

以寧跟著無崖子起身往後走,聽他這樣說,小跑兩步跟到他身邊,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麵,撒嬌著說道。

“師父您總愛這樣說別人。您要不是個熱心腸的人,當初在野外見到我時,大可以把我扔在野外不管,何必把我撿回來呢。我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他仰著頭,看著這個在旁人眼裏可能有點邋遢、有點摳門、有點小心眼的老頭兒,眼睛亮晶晶的,滿是崇拜之情。

看得無崖子倒不好意思起來,他頗有些不知道手腳該如何安置的模樣,好半天,撇過臉去拍了拍他的頭,嘴裏喃喃著:“你這孩子,說起這個幹啥!”

怕被以寧看見自己朦朧的雙眼,他連忙轉移話題:“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呀,就是想哄著我帶你查曹勇那個的案子,我答應你就是了。”

以寧本來也有點不好意思如此煽情,聽見這話,便歡快地叫了一聲:“好哎好哎!”又用亮晶晶的雙眼盯著無崖子,問:“師父,我們應該怎麽查呢?”

無崖子平複下心情,蹲下來認真想了想,一拍大腿:“對了,既然是人禍,那想查出真相,總得知道曹勇到底怎麽死的吧,應該找仵作驗屍嘛。”

以寧頓在他身邊安靜地等著,已經無聊地開始玩著一旁的狗尾巴草了,等了好半天才聽見他的主意,小聲打斷他。

“可是師父,曹魚夫妻倆認定了是雲霧山上的妖怪作祟,根本不肯報官。哪裏來的仵作驗屍啊,師父,你能說動他們夫妻倆報官嗎?”

無崖子摳摳嘴角,皺著眉頭歎氣道:“這老夫妻兩個,是有點難辦,固執得很呦!”

他邊說邊想,眼珠一轉,順手把以寧遞過來的狗尾巴草銜在嘴裏:“明麵上不行,咱們就暗地裏來嘛!”

以寧好奇地湊過腦袋:“師父,你什麽意思啊?”

無崖子假意咳嗽兩聲,把想出的主意一五一十和他說了。

以寧乖巧地聽著,連連點頭,接過銀子小跑著去了。

無崖子等他走遠,估摸著時間,慢慢踱步回到曹魚家。

他先是踮著腳尖,悄悄從門縫裏看了一眼,曹魚夫妻倆還圍在曹勇屍體旁邊痛哭呢。

無崖子皺著眉縮回腦袋,小聲嘟囔著:“這兩老家夥,真是疼死了曹勇那小子。這天氣熱得,那屍體早臭了,也就他們倆還不願意離開。”

無崖子在心底為他們歎了口氣,提提衣領,整理好表情,擺出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猛地推開門,直直衝進院裏,嘴裏嚷嚷著:“不好了,不好了!”

唬得夫妻倆嚇了一大跳,站起來看見是他,雖然不免有些遷怒,倒還是客客氣氣的,隻是言語中依然透漏出一絲不知所以的著急,問道:“道長,您怎麽回來了?您已經降服雲霧山上那妖怪了嗎?”

無崖子揣著手,端著一副高人的模樣,隻是愁眉苦臉地歎著氣:“睿辰大師帶著他們已經去雲霧山了。我急忙趕回來,是方才竟忘了提醒你們一件頂頂重要,關乎你們性命的大事。”

見他那副鄭重其事的表情,曹魚夫妻倆都不免有些驚心,催問著:“究竟是什麽事情啊,讓道長你也亂了手腳?”

無崖子也不答話,掏出剛路過一條小溪邊時隨手折下的柳條,繞著曹魚夫妻兩個就是一通甩,一麵甩一麵嚴肅地在嘴裏念咒一般,嘰裏咕嚕地說著一段誰也聽不懂的話。

那架勢十足的,唬得曹魚夫妻兩個一愣一愣的,連躲閃也不敢躲閃,劈頭受了一堆露水。

慢慢繞了他們一圈後,無崖子停了下來,望著他們,深深歎了口氣。

夫妻倆這才敢戰戰兢兢地問道:“道長,這,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無崖子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連連搖頭,同情地看了兩人一眼,先是抑揚頓挫地喚了聲:“無量天尊!”

然後才緩緩道來:“我行至半路,遠遠便看見那雲霧山上妖氣環繞,果然是有大凶之物盤旋於此啊。你們不知道,能夠凝結出那種凶氣的大妖害人後會在那人的屍體上留下妖氣的,倘若旁人靠得太近,也會被妖氣侵染。如你們這般年老體弱的老人,更是可能接觸之後不久就染上重病,隨時可能一命嗚呼啊!我看到那山上的妖氣,立刻就先趕回來告知你們了。”

他說著,瞅瞅他們,又遠遠瞧瞧棺材裏曹勇那具屍體,深深地歎了口氣,搖搖頭,故意嚇唬他們,說道,“可惜,可惜啊!還是沒來得及!”

夫妻兩個顫巍巍的,滿麵驚恐地互相看了看,把雙手也趕緊仿照著無崖子一樣合起來,朝著他拜了又拜,焦急地問道:“道長,您行行好,救救我們吧。”

無崖子見他們已經信了,也不再嚇唬他們,沉吟片刻,猶豫道:“也不是沒法子,隻是這妖氣已經深入你們這個院子,若要施法驅除這股妖氣,隻怕需要耗費我半生的法力啊……”

院內正說得熱鬧,以寧已經隨後來到院門前。

聽見這話,他連忙小跑著來到無崖子身邊,假意咳嗽幾聲,小聲提醒著:“師父,我們這有正事呢。”。

無崖子被以寧提醒,隻好放棄唾手可得的報酬,不開心地按照自己原定的計劃說起來:“隻是我這屬於獨家秘法,而且施法過程凶險異常,需要你們都出去,附近也不要留人,隻留下我和小徒在此即可。”

曹魚擦擦臉上的汗水,在心中汗顏於剛剛自己差點誤解了這位道長,沒想到道長根本不計報酬,趕緊賠笑著答應下來。

隻是臨走前,他仍不免有些擔憂地回頭問道:“道長,那我和老婆身上染的什麽妖氣,是不是也要祛除祛除啊?”

無崖子正在心底哀哭本來可以到手的銀子,麵上卻還要強撐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不耐煩得幹巴巴地回答道。

“無妨,待我和小徒施法成功後,你們自然不會有事。切記,讓附近的村民們都暫且避開,施法的過程中萬萬不可打擾,否則,整個村子難逃此禍!”

說著說著,又逃不開以往裝神弄鬼嚇唬人好騙錢的把式來,多虧曹魚夫妻倆心神激**,隻顧著唯唯諾諾稱是,根本想不起來認真思考他的話了。

等他們讓村人都退去後,以寧悄悄從樹後將仵作老許帶進院子裏。

原來剛才以寧正是在鎮子上打聽清了附近有位姓許的老人家,年輕時就是在縣裏做仵作謀生的,又花了好些銀兩說盡好話才讓許仵作答應先私下來探查一番的。

老許進了院子,看見曹勇的屍體,立刻皺了皺眉,不滿道:“這些人呢,案發現場破壞得一幹二淨也就算了。屍體還清理過了,這可怎麽好查呦。”

以寧在一旁恭維道:“所以才有賴於您的技術啊。我和鎮子上的人打聽時,大夥兒都說您是出了名的眼明心亮,什麽死因都逃不過您的法眼。”

其實這片人家一向安居樂業,哪裏有什麽大案要他查探。

但這話聽了,老許還是不免自得,一麵衝無崖子拱手道著“哪裏哪裏”,一麵在心裏盤算著等會兒要使勁畢生所學,好好讓他們看看自己的本事兒。

他走近棺材,俯身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曹勇的屍體,麵色逐漸凝重起來。

許仵作抿著嘴想了想,先是撥開曹勇的衣服,檢查了他的全身並無傷口。手腳、眼耳處也並無異常,然後掰開曹勇的嘴,上下左右仔細看了看,末了又湊近聞了聞。

他的臉色更加嚴肅起來,起身從帶來的小箱子裏取出一枚薄銀牌和一個小瓶子,把瓶子遞給一旁探頭探腦的以寧,囑咐他好生拿著。

右手又取出一塊幹淨的白紗布,蘸了蘸瓶子裏的**,反反複複仔仔細細將那枚銀牌擦拭得通亮後,將紗布順手遞給無崖子端著。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俯下身去,左手捏住曹勇的下巴,把銀牌探進他的喉嚨深處,再合上他的嘴巴。

做完這一切,許仵作起身擦擦手,一邊道著謝一邊將無崖子和以寧手中的東西收攏回自己的小木箱內,解釋道。

“屍體上並沒有明顯外傷,倒是麵色隱隱發紫,嘴唇烏黑,口腔內一股渾濁臭味,我懷疑他是中毒而死的。咱們等上半個時辰,若是取出的銀牌發黑的話,那他便定是中毒而死!”

他說著,衝著無崖子拱了拱手,鐵麵無私地說:“若死者果真是中毒而死,恐怕這案子就不能私了。恕我不敢徇私,我就得馬上告訴鎮上的耆老,上報到縣衙才行。”

無崖子諾諾應是,和以寧互相對視一眼,焦急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