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眾人在雲霧山下站定,遠遠眺望著高峭的山峰。
此時太陽已經落下大半了,隻留下漫天雲霞泛著奇異的紅光,映襯得這座無人的山峰更加詭秘。
四周沉默無聲,連鳥雀的啾鳴和走獸的吼叫都沒有,這座山上仿佛沒有活物一般,安靜得可怕。
四人一時為這詭異的景象所震懾。
良久,柳箐箐輕輕嗬出一口氣,小聲問道:“我們猜的真的對嗎?會不會,其實曹裏正說的才是對的,這裏真的有什麽可怕的妖怪……”
吳姮倒是在愁更在眼前的一點,說:“這山這麽陡峭,現在太陽又落山了,月雯你的身子,哪裏能爬得上去呢?”
齊月雯本來凝重的心情都被吳姮這一問弄得哭笑不得,仔細想想曹裏正和雲丫說的話,看向睿辰。
睿辰也笑著望著她,兩人目光相對,忍不住笑意更盛。
睿辰點點頭,齊月雯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安撫吳姮和柳箐箐:“倘若它真是作惡多端,也不會等了這麽多年了……我們隻是想見它一麵了解下情況,既然不好上去,讓它下來見我們就是了。”
說完,她轉向睿辰,眨眨眼睛,調侃著他:“睿辰大師早有主意,幹嘛不早點說出來,也免得姐姐她們擔心啊?”
睿辰無奈地看著她,等她說完,也不答話,隻是將木缽舉起,施法令其飛到山前,口中無聲念叨著:“爾時佛告金剛菩薩言,借爾之力,驅逐妖邪,起!”
待他念完,眾人隻見半空中忽地從木缽裏麵燃起一簇熊熊的火焰,射向山頂,在木缽金色佛光的映襯下仿佛一輪新燃起的紅日,更加絢麗多姿,耀眼逼人。
幾人在山下靜靜凝望著那團奪目的火焰,被這絢麗的一幕震懾得不敢多言。
沒一會兒,卻見從山峰高處斜出的一枝樹杈處飛起一隻身披五彩翎毛的大鳥來。
它昂首叫了一聲,聲音稚嫩卻激昂,徑直向著那團火焰飛去。飛至半空,忽然張嘴呼出一抹絢麗的鳳凰真火,霎時照亮了半邊天空,壓過了睿辰施法點燃的那簇火苗,更壓過了漫天燃燒的雲霞。如此震撼,簡直美的攝人心魂
睿辰立刻熄滅火焰,收回半空中的木缽。
眾人再看去,半空中火焰漸漸退去,露出那隻大鳥的落寞卻華美的身影。
它再次嘹亮地呼叫了一聲,衝著幾人疾速飛了過來,輕巧地落在地麵上。
一道青煙飄起,鳳凰不見,原地卻站著一個十歲左右的極英俊的少年來。
漫天霞光也壓不過他的美貌與耀眼。
流暢的臉型,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嘴巴,不笑時亦總是微微上翹的嘴角,但最吸引人注意的,還得是他那一雙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猶如兩顆璀璨的星星,閃爍著無盡的好奇和熱情。他的頭發亂糟糟地向各個方向隨意翹著,卻絲毫沒有減損他的美貌,反而讓他顯得更加俏皮可愛起來。
那少年很有幾分初見時以寧的模樣,故意繃著一張嚴肅的臉龐,仿佛這樣就能像大人一樣成熟似的。但他一張口,就還是孩子的語氣:“你們是誰,為什麽要來我家作亂?”
柳箐箐見了他,少女心大發,什麽妖怪啊好可怕啊之類的想法一時都被拋之腦後,恨不能立刻上手好好揉弄一番他白嫩可愛的肉嘟嘟的小臉蛋,忙著搖手解釋道:“我們隻是想見一見你啦,才沒有作亂的意思。”
她又不喘氣地快速介紹了一遍幾人的姓名和來曆,言畢,搓搓手期待地問道:“那你呢,你叫什麽呀?”
她這樣孩子般的語氣倒真是對了少年的脾氣,他自有記憶以來,除了曹魚父子倆幾乎沒有與人真正說話打交道過,聽了柳箐箐熱情的一通介紹,倒不好意思起來。
他揉了揉自己亂蓬蓬的烏黑的頭發,終於繃不住自己小大人的麵孔,雙眼亮晶晶的,紅著臉磕磕絆絆地回答道。
“我,我叫俞淵,我,不是,人類,隻是一隻鳳凰。你們,你們,來找我做什麽啊?”
他大概是太久沒有說過話來,隻能如同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兒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字,好半天才連比畫帶說著講完了,烏溜溜的大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好奇又渴望地看著眾人。
柳箐箐簡直被萌化了,半蹲著身子,雙手托住腮,笑眯眯地看著如同玩偶一樣精致的小人兒,特意學著他磕磕絆絆地回答道:“我們,我們,來找你,你玩啊……啊嗚!”
她慘叫一聲,吃痛地捂住頭。
吳姮實在是對柳箐箐這不分情況的顏控的性子無語了,這才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頂,把她拉回來,揉著她的頭:“好了好了,對不起打痛你了。”
她一邊安撫著柳箐箐,一邊又衝著齊月雯和睿辰抱歉地笑笑,囑咐著:“你們別管她了,先說正事吧。”
齊月雯望著吳姮親昵地揉著柳箐箐的頭的手,淺笑著低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一時沒有說話。
睿辰隻好接過話茬,他老老實實、平鋪直敘地將他們受曹魚所托,來到雲霧山想要同他打聽清楚曹勇之死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等齊月雯反應過來,想要接口時已經晚了。
她趕緊將自己胡亂的心事放到一邊,擔憂地看著俞淵,生怕他生氣狂化起來,卻隻見到一個滿心受傷的可憐巴巴的小孩兒。
俞淵半低著頭,大大的眼睛裏綴滿了淚水,終於在聽到曹魚說他後悔救下他時沒能忍住,晶瑩剔透的淚珠一顆顆滴落下來,他委屈巴巴地張口大聲否認。
“我沒有!”興奮的臉龐頓時黯淡無光,他慌亂中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淚水,頭徹底死死地低下去,聲音也低沉下去,雖然小聲卻依舊固執地重複道:“我,我,我沒有,我沒有……”
“為什麽,從來,都不相信我!”最後這句話的聲音低到了塵埃裏,輕到眾人險些沒有聽不見。
睿辰見到這種情況,也手足無措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麽。
齊月雯沉吟片刻,卻出人意料地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發,堅定地說:“我相信你沒有殺曹勇!”
俞淵驚訝地抬起頭,淚痕猶在臉上,眼睛裏是藏都藏不住的驚訝與欣喜。
柳箐箐也從吳姮身邊躥過來,故意擺出誇張的表情,跟著齊月雯連連點頭:“對對對,我也是相信你。”
吳姮跟著柳箐箐踱步過來,看著眼前這個小可憐,不自在地摸摸頭,也幹巴巴地跟著安慰著:“我,我也覺得,你不會殺人的。”
睿辰看著眼前氣息純善的小鳳凰,也合十雙手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對他說道:“小僧也相信,曹勇不是你殺的。”
俞淵定定地望著齊月雯他們,又是驚喜又是不敢置信,久久回不過神來,吸吸鼻子好一會兒才沙啞地問出聲來:“你們,你們,真的,相信我?”
此時的齊月雯在俞淵的心裏,簡直就像故事裏的仙女一樣,“不靈不靈”地發著夢幻的光芒。第一次有人和他說相信他,原來被人信賴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妙……
齊月雯笑眯眯的,看著他卻問起另一件事來:“我們相信你沒有殺曹勇啊。不過你倒是先和我們說說,十幾年前,曹家莊的那位采藥人到底是怎麽死的?為何曹魚說你當時承認是你殺了他呢?”
俞淵的眼神又不免暗淡幾分,他吸吸鼻子,倒是老老實實地同他們解釋起來:“的確,是我的錯,但我,沒,沒想殺他的。”
他雖然急切,卻隻能磕磕絆絆地將往昔講給眾人聽。
原來俞淵並沒有剛出生時的記憶,隻模模糊糊地記著還未能化成人形時總是同一個小孩一起玩耍,有一個中年男人總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
忽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成功化成人形,卻被丟在了雲霧山上。
那時,雲霧山還不時有采藥人前來,身上的藥草味和他記憶中的那個男人很相像,於是他就不時出現在那些人麵前想要辨認出陪伴自己長大的人。
那天,那個男人在山崖邊探出身子采藥,那個背影不知為何同他記憶中另一個人的身影重合起來。
他欣喜地飛到他身旁,探出腦袋去瞧他,卻見那個男人大吃一驚,喊著“妖怪妖怪”,一時失手鬆開了手中的繩索,便徑直從山上跌了下去。
那時候,俞淵還很弱小,法力微弱,連自己的人形都不能維持太久,根本來不及救下那個男人。
之後那段時間,漸漸的山上就少有人來了。
直到曹魚來到山上,他認出他來,興奮地出現在他麵前,可是曹魚根本不聽他解釋,隻是強硬地要求他不準再出現在人前。
他答應了,從那以後不敢在人前現身。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去其他地方也總會被當地的妖怪欺負,就一直藏在雲霧山上。
後來,他的法力漸漸增長。他才敢偶爾隱身去曹家莊看看曹魚,看到他當上了裏正,看到他的兒子曹勇,也就是自己記憶裏的玩伴一天天被寵壞,開始總是頂嘴,開始和村裏的破皮混混們稱兄道弟,再也不是自己記憶裏天真的少年模樣……
“曹勇根本不是個好人!”他憤憤地說道。
許是難得同人說話,他先還是磕磕巴巴,一口氣說下來這一籮筐話,話語終於漸漸流利起來。
“他賭錢的,自從開始賭錢,他就越發變了模樣。我經常看到他同曹魚他們頂嘴,和他那群不正經的破皮朋友們聚在一起時,還總愛說他們就他一個兒子,還不肯把錢給他什麽的。對了……”
他忽然想起,食指頂住腦袋,接著說道:“就在大前天,我還見到他在偷家裏的錢,被曹魚抓個正著。曹魚不過說他一句以後都不會再給他錢去賭而已,他出門後就唾了口唾沫,還罵他們老不死的怎麽還不死,把錢留給他什麽的……”
他有些難過:“我如果在爹娘身邊,一定好好聽他們的話,才不會這樣對他們呢!”
說到這裏,他蹲下來,坐在山腳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托住兩腮,憧憬地說道。
“我現在其實也算是個大妖了,能夠可以到處走動了呢。可是我之前去曹魚家裏時,偶然聽見他同他夫人念叨過,他當初就是在雲霧山上撿的我。萬一我走了,我爹娘他們找不到我怎麽辦呢?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要丟下我呢……”
雖然他竭力掩飾,但眾人還是能輕易看出他眼裏不知不覺又積聚起來的淚珠。
四人已經從曹魚口中知道他是母親臨死前拚死才留下的孩子,聽到這裏,都深深地沉默了,不知該不該告訴他真相。
齊月雯比別人尤甚,她想起過去反複聽李嬤嬤念叨地找到自己時的場景。她是被她娘親拚死護在懷中,把後背留給敵人,才勉強留下一口氣的。
想起李嬤嬤所說的,她娘親被發現時後背上滿是傷痕,破損的衣服布料甚至都粘進了皮肉裏……
她淚眼婆娑,也蹲下來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哽咽著安慰道:“你娘親,一定很疼你!你要知道,她一定不想丟下你一個人在這世上的……”
俞淵的淚水徹底憋不住了,回頭抱住齊月雯,哭著喊道:“姐姐,真的嗎?我就知道我娘親不會忍心丟下我的,可是,可是我好想見見我娘啊!”
他們兩個抱頭痛哭,聲聲泣血。吳姮也忍不住心酸,在一旁垂淚。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睿辰和柳箐箐百般勸解,好容易勸解住涕淚不止的三人。
雖然解答了一個疑惑,卻還是未能探明曹勇究竟是如何死去的。
可已經這麽晚了,眾人隻好商量著,先帶著俞淵趕回有風客棧,打算待同無崖子會合後,明日一早再帶著俞淵同曹魚解釋清楚事情緣由,再另行查探曹勇之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