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多思費神,齊月雯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陣兒,才緩過勁來開口道:“天色不好,大師便在府上避避雨吧。隻不知大師是哪所寺廟的高人,又該如何稱呼?”
那和尚始終泰然自若,聞言雙手合十施施然行了一禮道:“阿彌陀佛,多謝檀越。小僧睿辰,師從世空寺道藏大師。”
“世空寺?”吳姮思索著喃喃道。
身旁的柳箐箐更是藏不住話,悄悄在吳姮耳邊嘀咕著:“咱們逍遙宗也算是廣知天下事了,可從沒聽說過有這門派呀?師姐,這梨落鎮古古怪怪,這齊府裏一屋子的人似乎也都奇奇怪怪的……”
看到師姐妹喁喁私語,親密無間的模樣,齊月雯不知為何竟有些黯然。
無崖子走南闖北,混跡於江湖底層,倒比吳姮等人更多知道些小道消息,心內納悶想著。
“世空寺,別不是那個傳說中避世隱居一心修行的佛寺吧?今兒倒是奇了,在這小鎮上居然同時見到世空寺的高僧和逍遙宗的弟子。”
想到這,他忍不住拍了下大腿,手勁一時失控疼得自己齜牙咧嘴起來。
“不至於這麽倒黴,今夜那個雨妖正巧來到這齊府吧?不會吧,從外麵看,這齊府明明一派靈秀之氣,分明是塊風水寶地,按理說那妖怪怎麽也不至於來這吧……”
他麵上勉強不露怯,心內卻已在叫苦不迭:“可是不說逍遙派,世空寺的人來這府上可絕不會是避雨啊,早知道不該貪這筆錢來這齊府了,哎呦呦……”
身旁的以寧沒眼看地捅了捅師父,提醒他注意形象,無崖子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大到將眾人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
他尷尬地笑了笑,試圖遮掩過去:“幸會啊幸會!齊小姐有所不知,世空寺內可都是佛法精深的高僧啊,今日有幸一見,瞧把老道我給激動的。”
他還試圖努力找回自己端著的大師形象,裝模作樣掐了掐手指,“我剛剛算了一卦,今夜恐怕會不太平靜。一會還容我和小徒為這客堂加護一層陣法,今夜隻怕要委屈齊小姐暫居於這客堂了。”
吳姮鄙夷地看著無崖子這番裝模作樣,在心底冷哼了一聲:“裝神弄鬼”。
柳箐箐聽了無崖子的話倒滿是好奇,忍不住問道:“齊小姐,這梨落鎮究竟發生了何事啊?剛剛我和師姐一路來竟沒有見到一個人,敲遍了沿路的人家,也是無人應聲。嚇得我險些以為誤入了什麽傳說裏的鬼鎮呢?”
齊月雯柳眉緊蹙,輕歎了口氣,先請睿辰坐下。
這才對柳箐箐解釋道:“唉,我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隻是近來梨落鎮每逢雨夜便有人慘死家中,大家都傳是妖怪作祟,人心難免惶惶。今夜眼見又是一個暴雨夜,想來大家這才不敢開門留宿。”
她見吳姮眉心緊蹙,臉上半是怨恨半是驚懼,心內奇怪,卻不好相問。
倒是柳箐箐的反應更像常人,聞言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她便溫聲安慰著介紹道:“你也別怕,這是無崖子和以寧大師,兩位都是道法高深的大師。想來睿辰大師也是佛法精深,你們又是行走江湖的高人……”
她又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咳嗽了片刻,才移開絲帕歉意一笑:“我身子不好,讓大家見笑了。今夜大家不妨都暫且待在客堂裏,有無崖子道長布陣和諸位坐鎮,想來是什麽妖魔也不用怕的。”
柳箐箐嚇得連連點頭,吳姮雖然仍是不大信得過無崖子,但見齊月雯如此懇切,便也同意下來。
睿辰本就是途經梨落鎮看到鎮子上方陰氣環繞,尤以齊府這片最為濃重,未免妖怪傷人特來降妖的,自然也是一口應下。
一時眾人簡單吃完飯,無崖子帶著以寧在客堂四角點符作法,忙忙碌碌。其餘人留在飯桌旁,一時寂寂無言。
隻聽得窗外的風愈刮愈烈,庭院的草木被吹得颯颯作響,仿佛有千百隻妖怪交替著在黑暗中發出陣陣呼嘯。
氣氛沉重,壓得人心惴惴,堂內更加無人敢開口說話,安靜極了。
忽然“嘭”的一聲響,客堂東邊的一扇窗戶被狂風衝開,“吱嘎吱嘎”的來回搖擺著。
“嗚嗚”的風聲愈加猖狂,隻聽“嘭、嘭、嘭”的連聲響起,不知何處的窗戶竟被接二連三地吹開了。
一股涼意湧入悶熱的屋內,大雨傾盆而下,甚至濺進了屋內。
齊月雯最先受不住寒意,肺部火燒一般難耐,連連咳嗽起來。
吳姮卻不知為何瞪大了雙眼,猛地站起身向外看去,渾身顫抖,滿目的驚愕與不可置信。
就在這時,屋外響起一陣“桀桀”詭異的笑聲。
睿辰立刻站了起來,卻沒去管屋外的動靜,先快步走到齊月雯的身邊,道了聲“得罪”,然後抓過齊月雯的手。
一股暖流從兩人交握的手心處緩緩湧入齊月雯的心肺處,肺部的灼熱感漸漸平複,齊月雯終於能夠勉強忍住自己的咳嗽。
吳姮此時也反應過來,她雙目含淚地望了齊月雯一眼,見她已經好轉過來,張了張嘴正欲開口。
屋外狂風更甚,脆弱的樹木立時被折斷,瓦礫也是劈裏啪啦地摔落下來,屋外又響起粗狂詭譎的笑聲:“膽小鬼們哈哈,我雨大爺來了!”
吳姮頓時忘記了眼淚,瞪圓了杏眼,心內一陣膽戰,但此刻氣憤更快蓋過了恐懼,她氣得鼻翼微翕,抓過自己的劍便向屋外衝去。
一旁的柳箐箐一頭霧水,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喊道:“師姐!你做什麽呀??”
見吳姮不理不睬,已是衝到客堂門前,柳箐箐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齊月雯等人,輕咬下唇,“哎呀”一聲跺了跺腳,無奈地拿起配劍追了上去。
她一邊追一邊喊:“師姐,外麵形勢莫測,好像真是妖怪。哎呀,咱們又不會捉妖,還是老實待在屋裏吧!”
無崖子側過身子,避開柳箐箐祈求的目光。
從窗口向外望去,外麵已是漆黑一片,那妖怪仍在猖狂地笑著,卻不見蹤影。
他不敢再裝模作樣,左手搖起金鈴,右手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連跺三下腳,口中念念有詞。
那黃符迎風自燃,客堂四角紅光一盛,連成一片,陣法已成。
無崖子在心內默念了一句“謝天謝地”,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準備老老實實龜縮在屋內避難。
以寧卻還是熱血心腸,見到兩個隻會武術,對道法一竅不通的姑娘衝出了屋子,一時激動,咬咬牙便抓起自己的小桃木劍跟了上去。
無崖子剛施法完成鬆一口氣,一轉身發現徒弟不見了蹤影,氣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隻得趕緊帶著自己的家夥事兒追在他身後。
他一邊追一邊哭天喊地:“哎呦喂徒弟哎,這氣勢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小妖,你那三腳貓法術追上去能做什麽,老實待在屋子內保命要緊啊!”
齊月雯也是摸不著頭腦,但見到吳姮不管不顧衝出屋子,實在憂心她有危險,又生怕無崖子道長隻肯保全以寧不願多出力護住吳姮和柳箐箐,連忙起身鄭重行了個萬福,對睿辰說道。
“大師,我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還求您出去幫幫忙,萬望您千萬護住她們師姐妹!”
她杏眼盈盈,鼻尖微紅,瞧著可憐又可愛。脖頸處懸著一根紅繩,不知掛著什麽,隱隱一股靈力波動。
睿辰心間一動,他刻意忽視掉心頭刹那的怪異之感,竟不敢去再看她,連忙扶起齊月雯。
他本就是為降妖而來,自然答應,囑咐著齊月雯等人好生待在屋內,無論如何不要再出去,然後趕緊帶著自己的法器追出屋外。
齊月雯雖然心焦,卻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出去亦是拖累,隻忍著不適和李嬤嬤來到窗前,看向屋外的局勢。
那雨妖不辨麵容,漆黑的身子,巨大無比卻又行動矯健,一會跳到西麵一會飛到東邊。不時發出可怖的笑聲,仿佛是從四麵八方傳來,聽得人心慌,更難以識別出它的所在。
庭院中已是遍地狼藉,一股股黑氣肆虐其間。
樹木瓦礫被狂風驟雨卷席得七扭八歪摔在地下,大雨劈裏啪啦甩下,在地上濺起一圈圈漣漪。
無崖子右手結印,勉強撐起一道法罩將以寧和柳箐箐護在身後,左手不停搖晃著金鈴,謹慎地試探著找尋雨妖藏身何處。
以寧壓抑著嘴裏的血氣,緊緊抱住一直想向外衝的柳箐箐。
柳箐箐甫一出來,天空中一道黑氣就如箭般射向她,卻又無形無狀,根本不能用劍抵擋。
多虧以寧緊隨其後,舉著自己的小桃木劍擋在柳箐箐的身前,接下那雨妖的一擊。
卻到底法術低微,他當即吐出一口鮮血來,如今又這樣不顧自己身子拚命抱住她。柳箐箐實在不忍用力傷著他,又實在憂心師姐,隻能淒愴焦急地衝著吳姮哭喊:“師姐!你根本傷不到這妖怪的,我求求你,你快過來吧!”
吳姮神態癲狂,不管不顧地揮舞著長劍,努力朝著聲音的方向刺去。
長劍卻總是慢雨妖一步,她又根本無心防衛,不僅沒有傷到雨妖分毫,反倒被肆虐穿行的黑氣擊傷。
她開始腳下踉蹌,青衣濕透,盡顯狼狽。盡管大雨一直衝刷,身下卻依然聚起了一灘血痕。
李嬤嬤本是護在齊月雯的身旁,見此情景竟全然失色,淚眼婆娑,一時忘記一切,忍不住走上前來,將身子探出窗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喃喃自語道:“像!實在是太像了!像極了……”她淚流滿麵,忽見一道黑氣射向吳姮後心,又驚又怕地探出手去,聲嘶力竭得喊道:“夫人,小心!”
好在睿辰已來到了吳姮身前,將手上撚著的佛珠一個回旋拋出,輕易便擊潰了襲來的黑氣。
他雙手結印,先為吳姮加上了一層法罩,接著衝著天空念起一聲佛號,聲若磐鍾,蘊藏的法力驚人。
那雨妖未料到齊府有此高人,立刻收回怪笑。空氣驀地沉默下來,一時寂靜地更加可怕了。
那妖怪正暗自思量如何是好時,雙眼一轉,看見窗邊探出半個身子正不停念叨“阿彌陀佛”的李嬤嬤,“嘿嘿”一聲輕笑,計上心來。
它於是收斂聲息,借著漆黑的身子與墨色的天空恰好融為一體,悄聲向窗邊襲來。
庭院中一時隻聞得“嘩啦啦”的雨聲,吳姮和睿辰一時失了找尋雨妖的方向,隻是立在當地左顧右盼。
屋內的齊月雯一心懸掛著吳姮,隻顧倚在窗前遠眺著她,見她終於脫困,暗自鬆了口氣。
這才顧得上方才李嬤嬤莫名喊出的那句“夫人”,卻見李嬤嬤半邊身子探出屋外,思及睿辰出去前再三叮囑不得出屋的話語,忙要將她拉回來,驚慌地喚著“李嬤嬤,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