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眾人千恩萬謝別過姣蘭,這就準備出村。但方才同那逃走的大妖一番打鬥,睿辰的佛珠不知被甩落何處,隻好先在村舍間找尋一番。
普華村雖說不是什麽大村落,但也算不小,要想在其中找到一串小小的佛珠實在也不容易。為了能盡快找到,趕在天黑前出村,大家隻好先分散開找尋。
齊月雯低著頭,仔細地搜尋著每一處。
找啊找啊,眼角餘光裏便闖進一抹檀木色,抬眼一瞧,果然是睿辰的佛珠,竟正巧掛在了一戶人家翹起的窗欞上。
她開心地跑上前去,踮起腳伸手去探佛珠,正全神貫注之時,忽然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硬。
她已伸手勾著了那佛珠,一驚之下,便沒站穩,向後倒去。頸前的桃珠似是察覺到她的危險,一閃一閃的,隱隱發燙。
睿辰心底便是一驚,趕緊向齊月雯的方向跑來,索性兩人本來相隔也不過一間房舍,見她摔倒,連忙脫下袈裟拋過來,正好墊在她的身下。
齊月雯有袈裟托著,倒沒有受傷,想起方才所聽的響動,立馬爬起來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睿辰此時也來到她的身旁,撿起袈裟,擔憂地細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見她不住地向西張望著,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齊月雯搖搖頭,悄聲朝西走去,又回身衝睿辰招招手,食指放在嘴前輕呼了聲“噓!”,然後繼續踮著腳向前走去。
待到一處茅草堆前,齊月雯又仔細地再三察看,抓起一處茅草覆蓋的凸起處,猛地掀起,隻聽裏麵一聲尖叫,然後一陣倉皇逃跑碰撞的聲音。
睿辰趕緊將齊月雯攬到身後,探頭往裏看去,見是一條又矮又黑的地道。回過身來,囑咐齊月雯跟緊自己,便向下跳去。
窩著身子走了也不過十幾步,一處半人高、左右不過十平方尺的狹小空間便呈現在兩人眼前。
一位年邁的婦人半躺在草堆上,滿臉潮紅,蓋著一張破舊的棉被,小聲地呻吟著。
還有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孩,大約十一二歲的年紀,跪在老婦人的身旁,緊緊地握住老婦人蓋不住的那隻手,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瑟瑟發抖地看著他們。
齊月雯從睿辰身後擠出,跪下來輕柔地哄著女孩:“小妹妹,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隻是誤入村子的過路人而已。你們是普華村的村民嗎?”
見她還是瞪著一雙眼睛恐懼地看著他們,並不敢做聲,更放緩了聲音:“那是你阿娘嗎?她是不是發燒了,我們有藥……”
還未說完,那小姑娘已是跪著踉蹌地爬了過來,到齊月雯麵前,用力地磕著頭,不幾下額上已是斑斑血跡,卻仍然流著淚,仿佛不知疼痛般準備繼續磕下去。
兩人連連阻止,齊月雯掏出絲帕,按在她額頭,輕聲埋怨道:“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麽?”
見她還是不顧阻攔,用力朝地上趴去,故意說道:“你再這樣,我們就不給你藥啦!”
那姑娘趕緊爬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兩人。
兩人無奈極了,卻也知道這小姑娘隻怕是被村裏的異變嚇魘住了。
可憐一個這般年幼的孩子,要獨自承擔在妖怪來襲的村子裏照顧病重的娘親的重任,必定是惶惶終日。
兩人複都和緩著聲音,溫柔地安撫她,見她終於漸漸冷靜下來,流露出孩童天真信賴的模樣,細聲細氣地說。
“我叫李傘兒,這是我阿娘,我們都是普華村的村民。本來我和阿娘相依為命,大家都過得好好的,但是半月前,突然出現一個好大的妖怪,普度寺的和尚哥哥們抵擋不住,都被那妖怪殺了……”
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
齊月雯和睿辰並不催促,耐心地等待著,無聲地鼓勵著她。
抽了抽鼻子,李傘兒髒兮兮的小手抹過眼角,抽抽搭搭地繼續說道:“村子裏的人也被那妖怪殺的殺,吃的吃,如今活著的也就三四十人吧。大家都在地窖裏躲著,白天瞅空出去找點吃的。可是阿娘前幾日突然開始發燒,我,我……”
齊月雯連忙安撫地抱住她,拍著她瘦削的脊背,哄著:“好了好了,我們不說了。你放心,你阿娘肯定沒事的。”
然後才看著睿辰說道:“睿辰,我們進來這一會功夫,隻怕姐姐她們不知如何慌張呢。你先出去告知他們情況,也好請無崖子道長來替這位夫人診治診治,我留在這裏陪著她們母女二人罷。”
見李傘兒不明所以,以為他們要走,害怕地拉著睿辰的衣角,齊月雯又摸了摸她柔軟發黃的額發,輕聲哄著:“乖啊,這位哥哥先出去是為了去找能替你阿娘治病的人,馬上你阿娘就能健健康康地陪伴你了。”
李傘兒這才慢慢地放開了睿辰的衣角,隻是睜著一雙大眼睛全心全意地祈求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
不多會兒,睿辰帶著眾人來到地窖洞口。路上,他已將方才的情形告訴了眾人,大家都是唏噓不已。
因為地窖空間有限,無崖子跳下洞口,其餘人都暫且留在地上。
無崖子進去後一番望聞問切,診斷後開了藥方。齊月雯便哄著李傘兒和自己先出去照藥方煎藥,由睿辰和無崖子將老婦人背出地窖,挪回屋內。
一番忙碌,李傘兒的娘好轉過來,躺在**,微微睜開眼,有氣無力地同眾人道謝,又祈求道:“多謝你們!但求你們趕緊將傘兒帶回地窖藏好,不然一會天黑下去,那妖怪又要出來殺人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朝屋外看去。果然日頭已西,天光漸漸暗淡下去。
大家心頭都是一跳,不約而同地想起來那妖怪臨走前說的話——“今日天黑前必須出村,以後再不準進來,否則我絕不輕饒!”
柳箐箐心內打鼓,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吳姮的衣袖,小聲說道:“我們,還出村嗎?”一邊說,一邊不忍地頻頻朝李傘兒母女看去。
無崖子扶著自己的左大臂,瞪了眾人一眼:“我說你們不會都在這時候同情心泛濫吧!”
見眾人都是默默低頭不語,他又氣又急:“小祖宗哎!你們好歹認清點現實啊!剛剛那妖怪退去可不是怕了我們,不過是給那姣蘭一個麵子。下次哪裏還有這麽好運!”
睿辰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向上禱告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睜開雙眼:“無崖子道長,還請你帶著他們先行出村吧!小僧暫且留下……”說著背過眾人。
吳姮看著跪在床邊殷切照料娘親的李傘兒,長歎一聲,悠悠說道:“倘若不知道村裏還有活口,也便罷了;如今知道村子裏明明還有人活著,我們若一走了之,今後漫漫長夜,如何還能有安生之時呀?”
柳箐箐聽了,也眼淚汪汪地點頭說道:“不錯!大不了大家一齊上,豁出這條命去……”
以寧也是淚眼朦朧地看著李傘兒,轉過頭來攥著無崖子的道袍,祈求道:“師父!”
無崖子咬咬牙,狠心不去看他,罵道:“天真!但凡有半點勝算,都還能說道說道。可如今,別說打敗那妖怪,連那妖怪一團黑霧下究竟是什麽麵目,我們都看不清呢。怎麽?難道一起死就是英雄了!再出事,別以為姣蘭還會出麵攔下那妖怪……”
齊月雯聽了無崖子的話,仿佛流星劃過腦海:“等等,勝算?我們未必沒有哎……”
大家都驚訝地看著她,無崖子橫眉擠兌道:“有什麽勝算,難不成你去那妖怪麵前咳嗽兩聲,惹得它憐香惜玉不成!”
若是無崖子直接罵自己都尚可,可吳姮偏聽不得他懟月雯,頓時立眉大怒。正要發火時,齊月雯連忙按住她的手,安撫地捏捏她的掌心,回過身來依然心平氣和地同無崖子說道。
“道長不必生氣,我並非為駁你的話。隻是聽了你的話,忽然想到《妖怪誌異》裏有雲‘凡妖獸化形者,最怕暴露原型,皆因總帶有原型之缺‘。”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底反複思量:“那妖怪總是帶出一股黑霧繚繞,我先前以為是它逃出萬寶鎮妖塔時受傷頗重,以至於千年修行也不能穩定化成人形,甚至不能控製住氣息。”
聲音漸漸肯定起來:“如今想來,那妖怪也許的確受傷頗重,以至於隻能以原型出現,卻正是怕暴露出自己的原型來,才特意讓黑霧繚繞掩蓋身份。’”
睿辰眼睛一亮:“不錯!若是我們知道那妖怪的原型,未必不能有半點勝算!”
大家聽了都不免歡喜起來,還是無崖子繼續潑冷水:“說得容易,那妖怪既然特意用黑霧掩蓋原型,還能自己跑來告訴我們不成?”
以寧無奈地拽了拽他師傅的衣角,想讓他不要總是這樣,忽然眼睛一亮,提議道:“不如,不如我們再去求求姣蘭前輩,她方才都願意幫我們,未必不……”
無崖子還不及說什麽,吳姮還是餘怒未消,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妖怪就是妖怪!最是反複無常,陰險狡詐了!即便她方才幫了我們,也斷不能輕信。”
齊月雯其實也早早想過向姣蘭求助的事情,隻是一方麵與姣蘭說話覺得她雖是嬌蠻卻心地良善,另一方麵又總想起當年不知何故屠盡齊家滿門的妖怪……
滿心糾結,對姣蘭是既感激又不免畏懼與之接觸,向來思慮清晰、幹脆果斷的她一時也不知該向著以寧說話,還是讚同長姐的話了……
幾人正猶猶豫豫,爭執不下間,一直跪在床邊的李傘兒忽然蹦出一句話來:“是牛妖,是牛妖……”
仿佛回想起什麽恐懼的記憶,她一邊說一邊控製不住瑟瑟發抖地捂住自己的頭,埋進膝蓋內。
齊月雯趕緊攬她入懷,輕聲細語地安撫她,待她逐漸止住顫抖,將她額前被冷汗浸濕的頭發撥開,輕柔地查看過她額頭的傷勢後,才問道。
“傘兒,你為什麽說那妖怪是牛妖啊?”
傘兒委屈地將頭靠在她的懷裏,回憶道:“是我親眼看見的。那天我去普度寺找阿蠻小和尚玩,看見茂色師父奇奇怪怪地往林子裏去,不一會兒就傳來一陣爆炸的聲音,那妖怪從林子裏出來,黑霧彌漫,但我親眼看見當時黑霧中有一顆大牛頭。”
她邊說邊抽噎起來:“阿蠻讓我趕緊回家和阿娘藏到地窖裏去,等安全後他會來找我們的。可是他一直沒有來,聽其他人說,寺裏的師父們不敵那妖怪,都被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