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山這邊陷入深思,那一頭老林已經轉了個圈,跑過來一手指著西南方向一手撐著膝蓋,連說帶喘“那邊……那邊有火光……”

白韶卿立刻順他所指方向看去,果然,在漆黑一團的夜色中,隱約分辨,可見那一麵黑煙滾滾,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濃煙下火勢還沒起,隔的又遠,不過這麽大的煙,那下麵隻怕已經是熊熊大火了。

“怎麽辦?不知是不是紀軍夜襲!離的不算遠呀,要真打起來……”老林還沒說完,卻見白丁兜轉身子,已經朝山下衝去,他急忙跟上。兩人在林中飛躥,空氣中煙味越來越濃,好似風勢正將那火朝這邊掀來,二人腳下更快,不一會便到了山澗邊,那堆火卻已滅了,碎柴散的到處都是,一看就是讓人踢散的。

白丁一拉老林,二人立刻朝林裏分散,一邊輕聲喚:“呂將軍!”才叫了兩聲,一邊密林已經有人應聲,二人忙湊過去,呂漢年眼睛閃亮“我聞到煙味,怕是打起來了吧。”

老林點頭道:“是呀,就在山那一邊,像是忽然起的火。”

呂漢年順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是雲開縣的方向,怕是紀軍反擊啦。”

“那我們怎麽辦?要過去嗎?”白丁看著他。

“這會兒過去幹什麽?”呂漢年的聲音又開始發抖“我們沿江走吧,這會兒這邊打的亂七八糟的,上去不是送死麽!怎麽也得等,等他們打完再看吧。”說著話,抬頭朝著天上望了一會,分辨了方向,朝著山另一邊鑽了進去,林白二人也隻得跟著。

自從遇上呂漢年,白韶卿便發現此人膽子不大,估計打仗也是不行的,不過逃命的本領卻可稱一絕。難怪他隻身一人,在詹灼大軍身後尚能平安藏匿多日。對這片山林,他肯定是下過一番苦功,當初紀營休整的那些日子裏,恐怕他日日藏在大營,便是研究這地方來著,為來日逃生創造機會。使得如今他對這一片可謂了如指掌,明明是山澗絕壁,卻總能讓他尋出路徑來。

三人在他帶領下,一路穿林過澗,許多地方,都得手足並用,左爬右攀地才能上去,天色由暗轉明,眼前山林逐漸開始顯現微亮時,空氣中的煙味也終於漸漸淡去,反而是清冷地水氣味慢慢濃重起來,再走一會,隻聽得流水聲盈盈於耳,呂漢年一馬當先,爬上眼前的最後一個土坡,麵前是一處長長地斷崖,自崖邊探出頭去,他終於長長籲出一口氣,露出了笑容。

白韶卿和老林二人也爬了上來,湊上去一看,山崖之下可不就是那滾滾川江麽,真難為他竟然能繞到這邊。看他們二人一臉驚喜,呂漢年得意地笑道:“就是這裏啦,雖是個斷崖,好在不太高,想個法子下去,咱們在江邊等吧。”又看看身後“烏行安既然夜襲,總有幾分轉機,若是他能打進雲開縣最好,若是不能,咱們在這裏也能躲些日子,慢慢的再想法子過江便是。”

二人答應了,跑了一夜,也都累的狠了,倒頭歇了一會,白韶卿自告奮勇,去崖邊探尋,看看哪裏容易下去,呂漢年自然答應,由她去了。

她順著斷壁朝南走去,一邊走一邊看,這斷崖說高不高,幾丈還是有的,好在崖壁上凹凸不平,怪石嶙峋,搓條草繩出來,攀著往下,應該不會難走。好在崖兩邊長藤蔓蔓,雖是冬季,枯而不斷,韌性仍在。白韶卿便掏出短刀來,貼著崖壁,撈出長藤來一路劈砍,截了一大捧,抱緊了一路拖著朝回走。

回到原地,呂漢年還在睡著,老林立刻上前幫她結藤,二人在軍中多時,結藤布網,原本也是常做,沒用多久,便搓了一條極長的大藤出來。二人回到白韶卿看中的位置,將長藤固定在兩株大槐樹上,再往崖下垂落,瞧那模樣,雖然還差一點兒,可是應該可以從藤底直接跳到地麵,小心一些,便不會受傷。這邊弄好,回去時,呂漢年正好醒了,聽說準備就緒,他自然迫不及待的要走。

三人商量了片刻,便由老林先下去探路。本來他是要讓白韶卿先下,可是她擔心呂漢年那肥子下去之後,這藤恐怕就要斷,最後一個人極可能無藤可用,比起不會輕功的老林,她自然更有優勢。老林不放心地瞧了他幾眼,隻得答應了,順著長藤往下,一路上揮著刀把崖壁上突出的枝條砍掉,又有突起的山石落腳借力,沒有多久便溜到了崖下,那藤雖然還差一截,他縱身一跳,也沒見受傷。

呂漢年看他完好無損,便安了些心,又使勁扯了扯長藤,在白韶卿的一再保證下,他才巍顛顛地放開支著的腳,可畢竟還是太重,他才一放開,那藤條便咧咧作響地崩斷了兩股,一絲絲地往下散,這下嚇的他魂飛魄散,上也沒力氣上,下又不敢下。

白韶卿用力拉著搖來晃去的長藤,一疊聲地催促,他才慢慢往下滑,滑到一半時,上麵的藤又斷了兩股,眼看剩下的三股也發出輕輕地撕裂聲,白韶卿大聲叫道:“再不下去就直接掉下去吧!”

呂漢年全身一顫,幹脆閉上眼睛,短腿亂點,雙手交替,他那怕死逃命的本領發揮出來,速度竟是比方才快了數倍,沒一會功夫便到了藤底,饒是老林伸手接著,呂漢年一跳之下的衝力,他卻還是沒辦法承受,二人滾溜溜地在地上滾出好些路,才停下來,按腰扶頭地哼哼著,一時都沒爬起來,白韶卿看的好笑,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身後忽然有人喝道:“什麽人?”

方才她全神貫注地盯著長藤,竟然連人靠近都沒發現,一時心下大驚,也不多餘回頭了,伸手就去拉長藤,可身後來的顯然並非一人,她動的快,後麵有什麽卻是更快,人未上來,風聲已至,她的腳下頓時感覺被什麽東西卷住,整個人失重,往前便倒。崖底下的老林一直朝著她這邊,看她倒下,頓時大叫出聲,呂漢年也回頭過來,二人皆是大驚。

白韶卿手中短刀還在,揮手回砍,腳下竟是鐵索,刀鐵相碰,隻是叮的一聲,動不了它分毫,而這麽一耽擱,身後已經有人上來,看情形似是一個小隊,她手上還握著長藤,回頭去看,崖下二人眉目依稀,她根本不及多想,第二刀揮起,便是朝著那長藤砍去,長藤本來已經快斷,被利刃一砍,頓時如長蛇般萎頓團起,朝崖下直直掉了下去。

身後數人上前,同時按住她,又朝崖下張望,再喝“崖下還有兩個,”人雖看不清楚,這聲音崖下倒是能清楚聽到。呂漢年哪裏還敢猶豫,撥腿就跑,老林轉身卻朝崖邊看來,白韶卿才叫了一個“走……”便讓人捂了嘴巴,往後拖開,再看不到崖下情形了。

不過這崖下去容易,要上來,卻是萬難,崖上的人即抓了一個,也犯不著再涉險去崖下,上麵的人罵罵咧咧了一會,拖著白韶卿便朝山下去了。

白韶卿給捂了嘴巴,不知是什麽破布塞的嘴巴滿滿,一邊一人將她雙手反扭,拖離了山崖,用力將她的頭按在地上,她根本不及抵抗,嘭地一聲,頭已經撞到頭上,擦了一臉的土,這裏是山崖,雖有泥土覆蓋,下麵卻是都是岩石,她感覺額角重重撞到上麵,頓時一陣劇痛,同時耳聽一人沉聲道:“這是什麽人?”

有人答:“看樣子是奸細。崖下還有兩個,已經逃了。”

“拖起來問話。”那人說著,白韶卿便被人一把拖起,口中的破布取了出來,身後有人壓她的腿,迫她跪著,雙手也扭在後麵人的手中,這番動靜,更是全身處處都痛。

“你是什麽人?”那人又問。

白韶卿隻覺頭痛欲裂,有東西沿著眉尖緩緩流下,糊了她的右眼,聽到問話,她勉強抬頭,隻有一隻眼睛能看,何況背部讓人頂著,頭隻能抬這麽高,勉強看見麵前一雙滿是黑泥地漆黑長靴,往上是青灰色地袍邊,再往上就看不見了,她咬著牙道:“小在是,這山裏的獵戶。”

“獵戶?”那人冷笑,手中嘩嘩作響,原來方才那條鐵索就是他扔出來的“獵戶逃什麽?崖下那兩人是誰?”

“遇到打仗,自然是要逃的。”白韶卿看不見對方,幹脆低下頭,省得再加上脖子的疼痛。

那人哼道:“帶回去審,這裏留幾個人下崖看看,那兩個跑到哪裏去了!”身邊的人應了,腳步聲雜亂,白韶卿依舊讓兩人抓著,跟著那人身後,半拖半走的往山下拽。

她的額越來越痛,頭上的血流過她的眼睛,開始一滴滴落下,滴在她經過的山路上,這段路好似永遠也走不到頭,就當她頭暈眼花,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時,耳邊忽然聽到一陣喧囂聲,莫非是到了他們的大本營?她努力抬頭,模糊地視線向前揚起,果然是營地,處處可見大帳,清灰的還有餘煙的天空中,有什麽東西一閃一閃,隨風而動。

她眨了眨眼,將粘在睫毛上的血擠開一點,努力凝視,仔細看去,忽然間,便覺氣息都屏住了一般,那高挑的大旗上,竟然是藍底白字,清清楚楚地一個——“烏”字。

她腦中有瞬間地空白,這個字燃起了她心裏深處的濃濃恨意,可同時也有別樣情緒飛快滋生,烏行安,這是紀國的大營,這麽說他果然從詹灼手中奪回了雲開?這念頭在她腦海一閃而過,隨即又有些苦笑,早知如此,呂胖子還逃個什麽勁。這會兒還不知道他躲在哪裏發抖呢,這人藏身的本事那麽好,紀軍未必找的到,就算找到,也不會是一時三刻的事,可她這會兒卻是要被當作奸細殺掉了。

她心裏胡亂想著,腳下已是無力,一個蹣跚,險些便要跌倒,身邊的士兵一把拉住喝道:“還要老子扶你呀?給老子站好嘍。”右邊那個瞧了瞧,卻道:“一路流血呢,別是死了吧。”

那人冷哼:“死就死了,這些天死的人還少了。喂,別裝死。”說著伸腿踢了她一腳。

而在此時,邊上有個聲音忽然道:“這是誰?”

這聲音似是相識,使得本來已經漸陷昏迷的白韶卿不由自地歪了歪頭,朝著那聲音出處抬頭。

“是關參將從南邊斷崖抓住的奸細。”左邊那士兵答。

“瞧這樣子不行呀,怎麽流這麽多血。死了還能有什麽用?”那人聲音不悅“你去找軍醫來給他止血。”左邊那人應了,丟開她的手跑了開去,白韶卿頭才抬到一半,忽然失了一半的支撐,頓時向這一邊倒下,一隻有力的手遞過來,牢牢抓住她“快,先救回來再說。”身邊那人道。

白韶卿努力扭頭,朝身邊望去,血糊的視線裏看出去,是一張晃動不停的臉,她張了張嘴,卻沒聲音,那人看她要說話,便湊近一些,她努力聚氣,以為自己已經叫的很響,可是其實聲音細如蟲鳴,他若不是靠的這麽近,根本就聽不見。可是他聽見了,不僅聽見,他還為之一愣,隨即伸手一把將她整個環過來,一撂她的頭發,頓時叫出聲來“你是,白丁?”

她輕微點頭,眼前開始發黑,隨即便聽耳邊嗡嗡作響,似有許多人在說話,又似有人爭吵,而她隻覺頭痛,還有一件事讓她不能讓自己暈過去,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服,不管她是怎樣的狀態,隻要感覺有人來拉她的手,她頓時警惕地用盡全力。

就這樣似醒非醒,到她感覺頭痛開始變的不那麽劇烈時,她便努力嚐試睜開眼睛,意誌地堅持往往能戰勝一切,她的身體分明孱弱,可神誌卻恢複的極快,幾乎是全無預兆的,她忽然,就睜開了眼睛。

醒來的第一個反應,她發現自己是平躺著,手腳上並沒有鐵鐐鎖住的感覺,雖然身體又麻又痛,好像沒辦法動彈,可是她知道自己是自由的。這一點令她心安,既然她沒有被當作奸細關起來,說明自己在昏迷前看到的確是張副將,而他也認出了她。

這個念頭過後,她才開始用眼睛看,稍微轉動了一下眼珠,她發現自己躺的這張床邊,有個人正抱成一堆,埋首坐在地上,他的樣子,讓她一怔,使她不由得叫出聲“老林!”

床前的人像是讓閃電打了似地跳起來,一張大臉又驚又喜,簡直是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一張嘴就是他的大嗓門“你醒啦!太,太好啦太好啦。”可不就是老林嗎?

白韶卿倒沒料到他這麽快就能出現,這疑惑才隻冒頭,那邊老林已經開始為她解惑,隻是他聲音實在是響,震的她耳朵嗡嗡作響,頭又隱隱開始痛。

“真沒想到是紀兵追的咱們,早知道咱們還下什麽崖呀,我還跟呂將軍逃來躲去,還好張副將一看是你,立刻便讓人拿了咱們的旗子去崖邊找,看到旗子,呂將軍還不放心,可我哪管那些,非得出來看看,哈,一看就明白啦。好險呀,遲一點連張副將也保不了你呢。”

“呂……將軍……回來了?”白韶卿勉強打起精神問。

“回來啦,不過果然……”他忽然放輕聲音,靠到她耳邊來:“沒拿他怎麽樣呢,他進了烏將軍的大營,進去出來都是一個臉色,半點事也沒,當然了……”他輕輕一笑“除了他自降一級。如今他也是個副的了。不過我看他那模樣,恨不得當回夥頭軍才是正經哈哈哈。”他看到白丁醒來,著實高興,此時又挨的特別近,大笑聲震的白韶卿都感覺自己整個人抖了一抖,差點沒從床上彈起來。

老林尤自不覺,親熱地靠著她的頭“老子多擔心呀,看你一頭血的躺在這裏。。唉,人家打仗受傷你也受傷,可哪有像你這麽慘,是讓自己人當成奸細弄出這麽重的傷來,這要是有什麽,豈不冤死了。”

白韶卿實在是想讓他把腦袋挪挪,實在是剛醒,沒力氣說話。

隻聽他在她耳邊繼續大笑大叫:“呂將軍真的讓我當了夥頭軍的夥頭呢,如今跟往日不一樣了,你想吃什麽大哥給你弄去,可別到時候我那弟妹瞧見你這模樣,給我頭上也照樣的來一下才好。”

“對了,烏將軍很厲害吧!一夜就拿回了雲開,楚軍往後撤了,我聽人說,烏將軍既然過了江,絕不會就此為止,咱們怎麽也得打回去,找回場子,拿回紀國的地盤不算,這一回,咱們也去楚地逛逛去哈哈哈。”

他那聲如洪鍾震的白韶卿隻有翻白眼的力氣,可老林還沒察覺,正高興的東拉西扯,卻覺身後有人一聲咳嗽,回頭看是張副將,忙道:“張副將,白丁醒啦。”

張副將神色略有些不快,清了清嗓子,才道:“你趴那兒作什麽?嫌他醒的太早?你在病人耳邊叫嚷,沒看他臉白的跟紙一樣嗎?”

老林一怔,回頭看白韶卿的臉色果然不好,不由得大是著急,抓頭道:“啊,我太高興了一時沒管住,”不好意思地嗬嗬笑了起來,再度湊到她耳邊,果然放低了聲音:“想吃點什麽?我給你弄點肉湯補補,包你很快就沒事了。”看她含笑點頭,他這才笑咧咧地出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