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聲音很是輕柔, 透著一種妖異的涼薄感,叫人心頭一陣發寒。

眾人看著這漫山遍野突然睜開的密密麻麻的眼睛,魂都嚇沒了一半, 連聲驚叫道:“這是什麽東西?!”

“活的……這些花草樹木,全都是活的?”

在場都是修為不凡的修行之人,一生之中對敵無數,經曆過一場又一場惡戰,但凡敢來這裏的, 都不是膽小的人。

可人不懼怕強敵, 不代表不懼怕未知之物。

而眼前的這一切,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恐湧上心頭,人們忍不住向後退去, 但身後的大門封閉後直接消失得一幹二淨,驟然變成一片空地,人們下意識地四下奔逃, 尤其是一些散修, 全憑本能往後逃竄, 但逃了一會兒後發現自己竟又回到了原地,不由更加懼怕。

一片慌亂之中, 莫知掃了眼安安靜靜待在自己身旁,雖然也有些驚愕,但還是努力保持冷靜的天衍弟子,不由露出滿意的神色。

幾個稍大些的宗門有應對這種事情的經驗, 迅速反應了過來,提高聲音道:“不要亂跑, 都待在原地。”

但人太多, 總要顧全不了的時候, 一群散修奔逃而出便打亂了陣型,衝散了隊伍,直接闖出了空地,走進了山路之中。

踩上那遍地綠茵的山路之後才反應過來,但這時已經遲了。

剛才說話的聲音從四麵八方而來,帶著些輕嘲:“愚蠢的……外來者。”

隨著她的聲音,漫山遍野的靈植都開始攢動,樹的根係像粗壯的觸手一樣揮舞,樹枝靈活得仿佛有生命一般,地麵上的綠草生出尖銳的利刺,花瓣變得碩大無比,一朵花完全張開的時候,甚至能將人的頭顱完全吞下。

誤闖進去的人被無數攢動的根係卷起又收緊,臉漲的通紅,呼吸開始不暢起來。

整座山都彌漫著一股奇異的甜香,眾人都知道這時候冒出來的香味絕對有異樣,迅速屏住呼吸,但這香氣並不是靠呼吸來吸收。

少頃,人們感覺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赤紅色的,隻有目光盡頭的某個地方是正常世界中的色彩。

他們自然以為那便是生路,發了瘋似的朝正前方跑去,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踏進陷阱之中,腳下所站的地方,就是剛才他們唯恐避之而不及的碧色山路。

另一邊的空地上,莫知支撐起了靈力屏障,擋在天衍一眾弟子身前,渾厚的靈力屏障將這甜膩的香氣阻攔在了外麵,不至於像那群人一樣狼狽。

其他幾個宗門有樣學樣,如劍閣和北塵,都有化神境的大能帶隊前來,保護著宗門內的年輕弟子。

倒是任平生那邊的畫風稍顯不同。

她明顯是這波人中的領頭者,但眼下遇到危機的時候,居然是一直站在她身後的那個黑衣麵具男上前在保護她。

她袖手站在一旁,甚至十分有閑心地指點了幾句:“這是九星花的香氣,有擾亂視覺,阻礙聽覺,影響意識和判斷力的作用,是靈植之中赫赫有名的捕獵者,這香氣雖不致命,但總能吸引一大堆獵物前來,然後配合著將獵物送到獵魂草旁邊,分而食之。

九星花和獵魂草相伴而生,是靈植之中最好的合作者。

如這般修為的九星花,元嬰境以下的修士會直接失去思考能力。”

任平生偏過頭看了眼身後還有餘力自保的人,提醒道:“不要把靈力集中在麵前屏障那一個點上,要均勻散開,九星花的香氣是可以通過皮膚滲透進去的,哪怕屏息也無用。”

橫舟上前,同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黑衣麵具男一道支撐起了他們麵前的靈障,轉頭問道:“你既如此了解,為何不自己上?”

任平生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慢悠悠地挪到任勞任怨的打手兼保鏢梅若白的身後,一副“我好柔弱需要人保護”的姿態道,攤手道:“可我真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丹修啊。”

橫舟:“……”

信你個鬼。

有了任平生這番話,元嬰境以上的修士紛紛支撐起靈障,修為尚且不及的便老老實實躲在前輩的身後,以免自己中招。

場麵終於被緩和下來。

一道道靈障中間,離朱眉心微蹙,盯著漫山遍野仿佛活過來的靈植思忖片刻,難以置信道:“這難道是……靈族?”

鳳凰的傳承方式在妖族之中格外特別,每一代鳳凰涅槃後,都會將自己的血脈天賦、種族傳承以及重要的記憶傳給涅槃後出現的下一代鳳凰。

離朱從有記憶開始,腦海中就時常會出現一些自己從未見過的記憶,他小時候還有些害怕,後來才知道,那些記憶是前幾代涅槃的鳳凰傳下來給他的,隻是因為他修為不濟,所以一些記憶都以碎片的形式出現,讓他無法串聯起來。

對於千年以來大荒的變化也隻有碎片式的記憶,隻有在看見某些人或物的時候,才能想通關竅。

在他的記憶中,一千年前那一代鳳凰,曾和靈族極為要好。

那些記憶碎片中的靈族,和眼前的如出一轍。

此言驚得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靈族?

早在一千年前隕世之劫時就已經徹底滅絕的靈族?

為何會出現在此?

後方一個年紀很輕,隻是跟著宗門前輩來見見世麵的年輕修士帶著哭腔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啊。”

他隻想來見見世麵,沒想過是這麽大的世麵。

就連滅絕千年的靈族都見到了。

橫舟愣了一瞬,喃喃道:“草木生靈,是為靈族,對了,草木生靈,這些……都是靈族?”

她滿目皆是驚歎,剛才的警惕和對未知的擔憂都化作了無限的欣喜。

這世上竟還有靈族存活?!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群靈族或許是如今世上僅剩的自一千年前存活至今的生命。

同時橫舟也陷入了另外一重思考。

如果這些靈族真的在這個洞府中存活了一千年,那這裏絕對不僅僅是他們以為的洞府,幾乎可以說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全新的世界。

如果是這樣,那此地的主人究竟有多強大才能夠做到?

衛晉源眼神從任平生身上掃過,垂下時露出忌憚的精光。

一開始,分明他才是這支隊伍的首領,但在不知不覺間,一切主導權都被這個神秘的麵具女人搶走了。

衛晉源轉向空中,躬身行禮後,提高聲音,用靈力均勻地擴散開來:“我等貿然前來,驚擾了諸位的安眠,我代表同伴,向各位道歉。”

言罷,他繼而道:“但請相信,我們並沒有惡意,也絕不想和各位靈族前輩起衝突,若前輩能夠聽見,還請出麵一見。”

時間慢慢過去,但山上並沒有任何反應,隻有不斷攢動的草木根係將誤闖進去的幾十個人類絞得更緊,最倒黴的已經有人快要被一株長著尖齒的草吞下去了。。

氣氛有些沉悶。

衛晉源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靈族,沒想到此行還有這種收獲。

他腦子轉的飛快,思來想去,很快編出了一個最為合理的理由。

“諸位有所不知,我等此行,實則是此地主人邀請而來。”

他如此說著,感覺樹根絞人的動作稍微放鬆了些,便覺有戲,繼而又道:“諸位在此界時間太久,或許不知外界已經發生了天大的變化,我等前來,是托此地主人取走一些舊物,順便將諸位帶往外界生活。”

他編瞎話不打草稿的本事倒是很高,腦子也轉的活,很快就想到了這些靈族應該是千年前隕世之劫發生的時候躲在此界幸存下來的一批。

但隕世之劫後,世上最後一個修真者也已經滅亡,大荒再無修真文明可言,這個洞府應該是不曾現世的。

所以這些靈族根本就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任平生眼神微妙地瞥了一眼衛晉源。

良久,剛才說話的聲音終於再度傳來。

“哦?她會邀請這麽多外人到家中來……我怎麽不太相信呢。”

衛晉源滿臉坦**,義正辭嚴道:“若非此境主人邀請,我等又為何能解開山外的陣法,前輩在此久居多年,應該知道貴地主人的設陣之能有多強,若不是她邀請的人,別人根本不可能解開她的陣法。”

他還以為這裏是素光塵的洞府。

對方沉默一晌,在衛晉源緊張的等待中,終於有了動靜。

所有的根係終於收了回去,眼前的山色開始緩緩扭曲,像是水麵被人扔進了一顆石子,掀起微漾。

緊接著,無比震撼的一幕出現了。

所有樹木花草之外都生出一道淺色白光,一個接一個的身影從這些靈植之中浮現。

他們的發色大多帶著些綠色,眼睛也是碧色的,驟然看去,仿佛無數山野精怪,帶著一種空靈間雜著妖異的矛盾感,格外引人注目。

大地也在不斷的震顫著,仿佛有什麽可怕的力量在地底匯聚而來,最終化作一道人型出現在眾人麵前。

這是個高挑的女子,碧色長發鬆鬆垮垮地挽起,摞在左邊頸側,一支紫木簪斜插在發髻中,目光幽冷地掃了一圈眼前的人類,露出諷刺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解開陣法,送你們進來的?”

女子身後,剛才現身的所有靈族都默默上前來,睜著一雙空靈妖異的碧色眼瞳直勾勾地看著衛晉源,讓衛晉源不由背後生出一陣寒意。

衛晉源不斷思索著眼前這女子跟素光塵的關係,但這些靈族能夠將這裏當成家一樣生活,素光塵最後化身煙波江也還留出一個洞府保他們一命,應當是友好的。

他迅速思考出了一個不太會出錯的回答。

衛晉源滿臉沉痛道:“並非如此,實際上……此界主人已經仙去千年之久了。”

靈族女子目光微寒,眉峰微挑,靜靜地看著衛晉源表演。

“此界主人,是我等相當尊敬的前輩大能,當年她仙去之時,曾留下地圖,告知我等這座洞府的方位,留言給後人,若有能力找到此地,一定要取出她存放在此地的舊物,完成她未竟的心願,同時還托後人帶話給各位前輩,隕世之劫已過,可自行選擇是否要到外界去生活。”

任平生看著衛晉源的眼神愈發奇異。

某種程度上,他這臨時編出來的說辭還挺符合實際的。

她站在衛家人的後方,又被梅若白擋在身後,並不起眼,隻能透過人群的縫隙看著那靈族女子和她身後的其他靈族。

當年的情況,和衛晉源猜測的很像。

靈氣枯竭,最先受到影響的就是靈族。

人類和妖族,哪怕沒有了靈氣,隻要修為本身還在,都可以靠著強悍的肉.體繼續存活。

可靈族不一樣,他們的生命和靈氣緊密相連,一旦靈氣枯竭,他們的靈植本體就無法繼續存活。

哪怕他們想了無數辦法,也無法阻止靈族在靈氣枯竭之下開始大範圍的自然隕落。

除非不在此界生存。

可他們自此界而生,又能往何處去?

任平生回想起來,其實親眼見證靈族的衰亡,是她決心查明原因奮力反抗最重要的契機。

也是因為靈族的請求,她才構思出了這座洞府的雛形。

如果不在即將走向末路的大荒生存,他們這些生於斯長於斯的人,又還能去哪呢?

那時任平生天不怕地不怕,生出了一個膽大包天的計劃。

如果這裏無法生存,那再造出一個世界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