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眼睛眨了眨, 意味深長道:“讓你做什麽都可以?”
梅若白頓了下,似乎意識到了某個問題,補充道:“隻要不讓我叛宗, 其餘皆可。”
任平生輕笑一聲,覺得梅若白這個人有些意思。
旁的人被問及這個問題時,前提大多是“隻要不違背我的原則道義”。
但梅若白不是,他隻有一個前提,不背叛劍閣。
他把劍和劍閣, 放在他本人的前麵。
任平生指尖在神樹樹幹上輕叩:“放心, 不會是讓你為難的事。”
梅若白定定地看著她,似乎一定要聽到她說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來判斷可行與否。
任平生氣定神閑道:“三年為期,我要你跟在我身邊, 護我周全。”
梅若白眼波一動,正欲開口,任平生就像知道他所想一般, 打斷道:“近來不便跟人動手, 但出門在外總有不方便的地方, 須得要個助力,三年時間, 換救命之恩,不為過吧?”
“至於別的,就不要多問了,我有我的原因。”
梅若白劍目微眯, 重新打量她片刻,驚覺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出她的修為。
更甚者, 他根本感受不到眼前這個女子的氣息和靈力, 仿佛她就是個普通的凡人。
但越是如此, 他越能感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可怕壓迫力。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遊移,任平生掃了眼他手中緊握著的虛霧花,篤定道:“你想用這個東西來治你的天生絕脈?據我所知,哪怕有了虛霧花,如今的大荒也沒有人能夠完美發揮出虛霧花所有的藥效,再者,虛霧花藥性猛烈,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你還需要一枚丹藥來吊命,才能有命服用這虛霧花。”
任平生輕描淡寫道:“三年,或許還不夠你準備的。”
“你如今元嬰境初期,對於天生絕脈的人而言,已經快走到極限了。”
她抬眸,望著梅若白,眼底浮現出一絲極難察覺的狂勁:
“而我,能保證三年過後,哪怕你尚未破境,也能化神之下無敵手。”
梅若白垂眸,遮住眼中的驚訝,想不出大荒何時出了這樣一個人物。
少頃,他微微頷首:
“三年,兩清。”
任平生微笑:“成交。”
……
一個月後,滄州,滄瀾城。
滄瀾城是滄州門戶,亦是整個滄州最大最繁華的一座城。
大荒所有一千人以上的城池都有仙官管轄,而滄瀾城尤為不同,這裏的仙官姓衛。
而滄州有句老話,那便是在滄州,寧得罪天潢貴胄,也不得罪姓衛的。
哪怕遠在大荒另一頭的雲州人,多少也聽說過滄州無冕之王衛家的威名。
如今斜陽漸西,城外卻仍排著長隊等著入城,隊伍中可謂物種多樣。
最多的當然是人類,但其中肉眼可見地還有不少妖族,城中還隱約可見幾個魔族在行走。
大荒五族,除人族外,也就妖族數量稍微多些,靈族在隕世之劫後死的死,休眠的休眠,如今能找出一個正常健康的靈族都是難事。
蠻族避世而居,魔族如今雖和人類沒有衝突,但到底祖上是結過仇的,如今也偏安魔域,盡量少和人類接觸。
大荒五州,或許也就隻有滄州能看到如此奇特的幾大種族混居的情況了。
城中的百姓對這種事似乎見怪不怪,唯有幾個好事者在看到這剛入成的一行三人時,額外多打量了幾眼。
無他,隻是這一行三人中,持劍的那位男子,看上去似乎……格外狼狽。
這持劍男子身上的道袍已經看不清本來的顏色,隻能看到一身汙泥,甚至連道袍也不是完整的,背部和右邊袖子不知被什麽東西撕成了條狀。他未著發冠,隻用一根烏木簪將頭發高束,但現在這根烏木簪也歪斜地掛耷拉下來,烏發淩亂地搭在額前,一副慘淡景象。
若不是他手裏的長劍太過雪亮,恐怕沒人會懷疑這人就是路邊的乞丐。
但相反的是,他身邊的一男一女卻是神光內蘊,氣度不凡。
女子一身墨色長衫,衣袍底部滾著白色雲紋,隨她行走的動作而有雲層翻卷。她戴著的麵具頗為奇特,黑金色麵具自下而上遮住了她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清亮的眼,頗有興致地打量著城中的景色。
她身邊的男子一頭墨發自然曳下,被紅色珠串發繩係住末端,和女子帶了同樣的一副奇異的麵具,但他的麵具是白色。
誠然,三人的打扮很是怪異,但今日湧入滄瀾城中的怪人實在太多,起初人們還會驚訝些許,如今再看到,已是毫無波瀾了。
三人進城後,直奔城中坊市而去,女子打量一圈,在看到坊市中那個熟悉的店麵時,下巴一點:“就去那。”
淩葉軒的店員被為首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子嚇了一跳,連忙上去想要阻攔,剛一靠近,瞥見男子手中握著的長劍,以及從他淩亂的額發中露出利劍似的眼神,理智地停住了腳步,露出了標準營業的微笑:
“幾位客官,來淩葉軒有何貴幹?”
一身乞丐裝打扮的持劍男子可怕的目光從店員身上一掃而過,淡漠地滑向淩葉軒大堂的櫃台處,腳步平穩地走上前去。
女子慢他一步進來,對著被下了個好歹的店員溫聲安慰道:“他脾氣壞了些,但沒有惡意的。”
她聲音很好聽,流水似的溫緩,卻不似流泉清亮,而是帶有一些輕微的低啞,靠近說話時,像是有人拿著羽毛在耳邊輕輕摩挲。
店員忍不住耳根發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女子提步從他身旁走過,隻來得及捕捉到她衣擺處搖曳的雲。
這裏的動靜吸引了淩葉軒中很多人的目光,但有不少人在看到進店者是個衣衫襤褸的落魄流浪漢時就失去了性質,心中輕哼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
緊接著,流浪漢從芥子囊中取出了一個沉重的包裹。
這個包裹將淩葉軒的櫃台砸出一聲悶響,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流浪漢渾不在意,隻是漠然道:“賣這些。”
店員終於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後急忙上前去,連聲道:“好的好的敢問…閣下,您要賣哪種類型的東西,我為您安排相應的鑒定師。”
流浪漢聲音有些沉悶,沉聲道:“不用麻煩。”
他修長的手指拎著包裹的底部將其反扣過來,原本就係得不緊的繩結鬆口,包裹中的所有東西都被他倒了出來。
下一刻,所有關注著這裏的人們呼吸同時一窒,他們看著被流浪漢倒出來的東西,就連眼神都灼熱了許多。
店員看著桌上的東西也傻眼了,磕磕巴巴了半天才道:“這、這…異獸內丹也有品階之分,還是得為您聯係一個鑒定師,您稍等。”
被流浪漢倒出來的這滿滿一包袱,全都是異獸內丹。
異獸是隕世之劫後在大荒開始出現的一種生物,周身呈暗色,色澤越暗實力越強,有點像沒化型前的妖族,但妖族靈智早已開化,異獸卻沒有,它們對於人類隻有撕咬和吞噬的原始欲.望。
早年間異獸還沒有現在這麽龐大的數量,隨著複蘇時代開啟,異獸仿佛得到了助長,數量一直在持續擴大。
滄州東北麵是連綿不絕的祜蘭山,無論從定州還是昇州前來,都需要途徑祜蘭山,偏偏山野密林往往是異獸最易聚集之地,所以進出滄州,多少都會碰到些異獸,對於滄州人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哪怕正常,這麽些年他們也從未見過有像這個人一樣,提著這麽大一個包袱裝滿了異獸內丹過來售賣。
一時間,人們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並非每隻異獸都會出產內丹的,早些年明心書院統計過,異獸出產內丹的概率大概在四五成左右,這個人提著的包袱中少說有三千枚異獸內丹,按照出產的概率,這人至少殺了六千多隻異獸。
他們是剛打劫了一個異獸窩嗎?!
想到這裏,人們眼鏡也不紅了,甚至都不敢直接盯著看,生怕自己的目光不禮貌,招惹了這位煞星。
年邁的鑒定師被店員催促著下樓,看到櫃台上數不清的異獸內丹,心跳快了幾拍,顫聲道:“都、都賣啊?”
他鑒寶經驗豐富,隻一掃就知道這些內丹從一到四品不等,二三品的居多,雖然沒有可遇而不可求的五品內丹,但光就這些,也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老鑒寶師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將這些內丹悉數清點完,這期間,有不少前來淩葉軒購物的人都湊上前來看了個熱鬧,人們都想知道這人究竟拿了多少內丹過來賣,索性就在這等個結果,到天色灰暗時,前來看熱鬧的人已經把淩葉軒占滿了。
清點結束,老鑒寶師顫聲道:“三千六百五十九枚,其中一品五百一十二枚,二品一千六百六十一枚,三品,三品一千二百九十三枚,四品一百九十三枚,按照如今淩葉軒的市場價,這些內丹總計六十二萬七千靈石。”
鑒寶師沉沉歎了口氣,店員咽了下口水,對著流浪漢恭敬道:“要動的數額太大,我得去請示下我們掌櫃的。”
流浪漢啞聲說了句:“請便。”
店員走開後,周遭的圍觀者就鬧了起來,一群湊上來問他修為幾何的,一群質疑他是不是偷來的,更有甚者問他現在祜蘭山還有沒有這樣的異獸窩可以捅,他也想去試試……
流浪漢一個都沒回應,在擠壤的人群中艱難地轉身,瞥見了躲在角落裏偷閑的某人,心中更是憋悶,擠開人群大步上前,湊到墨衣女子身邊持劍而立,一副“我隻是個護衛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
墨衣女子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帶著兩個男人上到三樓淩葉軒的雅間坐下,這才避開了樓下雜亂的問話。
拿到店員恭恭敬敬送來的存放靈石的芥子囊後,流浪漢看都沒看一眼,將芥子囊推到墨衣女子麵前。
墨衣女子眉峰一揚,調侃道:“怎麽,我們的交易隻是讓你保護我,可不是要買你當長工,你自己掙的靈石,給我做什麽。”
這一行人,正是從夢微山而來的任平生三人。
梅若白右手從來都是持劍不放的,他用空閑的左手扒拉了下自己麵前淩亂似稻草的頭發,眼神複雜地看著任平生,良久才道:“你教的,該是你的。”
他從未想過,短短一個月,自己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