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一登上仙網, 就看見霜天曉的消息劈頭蓋臉地發過來。

【這就是你說的這個網名安全不會被發現?】

任平生:“……”

那誰又能想到還有這種意外呢。

這是她第一次在仙網加好友,也是第一次看到原來仙網的好友互發消息是什麽樣子。

有點類似於他們在人間使用的傳音符,宛如一道神念, 無形地映入她的腦海之中。

或許是出於仙網默認的隱私保護的原因,傳來的訊息並沒有聲音,隻有文字,讓任平生有種用玉玨看書的感覺。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關於“明燭”的討論就已經遍布了整個仙網, 她隨意一掃, 周圍漂浮著的星星大多都是關於這件事的討論。

任平生點進討論人數最多的那個帖子瀏覽了一圈,不得不佩服仙網道友們的反應速度。

【道友們冷靜,暫且容我來總結一二。目前大家的主要疑慮分別是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昨日空中破開極暗之日的那幅畫究竟是不是山河圖;第二,若是山河圖, 那用出山河圖的是不是我們所想的明燭前輩;第三, 若是明燭前輩, 那為何她不像傳言中已經身死道消,這些年她又身在何處?若不是明燭前輩, 那這傳聞中已經消失的山河圖是不是被其他人找到並且使用,這個能使用山河圖的人又是誰?第四,也就是大家最關心的,這一年來在仙網引起滔天風浪的人那位‘明燭’, 究竟是不是我們知道的明燭前輩。】

【曾在有幸在天衍藏書閣拜讀過明燭前輩的手劄,可以確定昨日出現的畫和她手劄中的如出一轍, 應該就是山河圖無誤。】

【不知使用山河圖的人是誰, 但我真心地希望就是明燭前輩本人, 道友們,你們懂我現在的心情嗎?就好像看到遠古神話突然在你身邊活過來了一樣。】

【樓上冷靜冷靜,就算活過來,也不是在你身邊。】

【合理分析一下,根據明燭前輩洞府中遺留的多卷手劄可以證實,她本人確實是精通丹藥、陣法、武道、符籙和銘文多種道法,這和仙網這位‘明燭’之前的發言對得上。其次,仙網‘明燭’回答的問題正巧就涵蓋了丹、陣、符三道,尤其是她對丹道的了解可以看出,她掌握了為數不少的上古丹方,而且對上古史非常了解。】

任平生大為震撼地一層一層往下看,直到最新的樓層時,已經有人耐心地扒出了她所有的發言,這些發言零散的時候看不出端倪,但全都被放到一起之後,卻讓人們感覺,已經隱約可以在自己心裏描摹出一個人的形象了。

【各位道友,你們看我發現了什麽,‘明燭’曾經回帖說過,明燭前輩和和光前輩同為上古雙璧,但並非我們想象的王不見王的關係,反倒是一生摯友。】

【我感覺我曾經的很多認知在逐漸崩塌。】

【現在最興奮的應該是太史家吧,複蘇時代以來研究明燭前輩研究得最透徹的就是太史家了,如果明燭前輩真的還活著,那可不就是現成的擺在麵前嗎。】

【各位道友,或許我們還漏了一個問題。我曾經聽一位了解內情的道友說過,極暗之日是我們必經的一劫難,而在完整的紫微垣預言中就說明了,能夠破解極暗之日的人,就是我們要尋找的帝星。】

【等等,這麽說的話,帝星若是明燭前輩,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來。】

【那紫微垣預言的前半段怎麽說,雖然精通多門道法這句在明燭前輩身上倒是應驗了,但帝星落天衍該怎麽算?難道明燭前輩現在藏身在天衍?】

【還真別說,三百年前雲微前輩發現明燭前輩的洞府,自此開啟複蘇時代,明燭前輩的功法一半歸天衍,一半歸北塵,就連承載了明燭前輩道印的那座飛來峰也被遷移到了天衍去,天衍和明燭前輩道確實是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說這麽多有的沒的都不如當麵直接問。】

底下有膽大包天的人,直接在任平生曾經回複的各種帖子裏評論,希望她正麵給出一個回答,她同明燭的關係。

一時間,任平生腦海中響起了成千上萬的訊息提示音,吵得她直頭疼。

任平生當然不會說,而是默默下線,離開了仙網後還心有餘悸。

好在,仙網的隱秘性值得信任,隻要一個人想在仙網隱匿自己的行蹤,旁人是根本不會察覺到的。

不可以,現在還不是時候,任平生告訴自己。

她還無法確定自己的身體狀況,敵人還是太過強大,在沒有足夠的把握之前,她不能現身。

更何況…在很多人心裏,沉默就是默認。

任平生唇角輕勾,露出一絲深意的微笑。

她什麽都不說,就已經能勝過千言萬語。

隻有這樣,她的敵人才能繼續害怕她。

想到剛才仙網的種種議論,任平生心中逐漸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真到了她需要的時候,仙網也好,現實也罷,以明燭這兩個字的影響力,或許真的能夠振臂一呼引得萬千人追隨。

她太需要力量了。

比起仙網純屬是好奇和看熱鬧的氛圍,大陸上其他地方的反應則各不相同。

看到天光破黑夜而來,山河圖自天空浮現時,紫微垣垣主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她沉默地望著天邊許久,不置一詞,倒讓身邊小童有些疑惑:“垣主,您的預言應驗了,難道不好嗎?為何您看上去還是不高興?”

紫微垣垣主眼中又笑意一閃而逝,她低聲道:“並不是不高興,而是……終於確認了一些事情。”

小童不解道:“這天底下還有您不知道的事嗎?”

垣主無奈,溫聲道:“一人之力終有盡頭,縱我擅觀星定勢命理推演,卻也不是無所不知的,有很多事情,哪怕我付出極大的代價去觀星,卻也隻能看到一片迷霧。而其他的事情,就算我能夠看得清楚明白,卻大多數時候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世界走向既定的未來,難以改變終局。”

小童聽著,有些難過:“垣主的意思是,我們紫微垣的存在並沒有意義嗎?”

垣主揉了揉她的發頂,緩聲道:“並不是這樣的。”

“就像這次,你知道為何我要在公開預言之後,封閉整個紫微垣,任由世人在猜測中逐漸攪亂渾水,卻不直接告知帝星是誰嗎?”

小童搖頭,但肯定道:“不知道,但垣主一定有垣主的道理。”

垣主被她逗得發笑,低語道:“因為當時我也不知道帝星究竟是誰。”

小童驚訝地睜大眼睛。

垣主神秘地豎起指頭在唇前:“推演的結果隻告訴我,未來會有這樣一個人出現,這是我在無數未來的結局中看到的最好的一個,可我找不到她,關於她的一切命理都是一團迷霧。”

垣主頓了下,又複道:“我也不希望別人找到她。”

她希望,等到帝星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已經到了他們能夠掌握主動權的時候。

垣主輕闔上眼,沉鬱逐漸湧上心頭。

她看到了,在天光破開極暗的那一瞬間,天外還有一雙眼睛注視著這個世界。

那個眼神,瘋狂、貪婪、嫉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我得保護她。

垣主清楚,昨日之後,哪怕封閉不出,紫微垣也再不會有往日的清淨了。

而那座高居雲外的宮殿,比之紫微垣,卻要顯得慌亂得多。

是的,慌亂。

天外天給人的印象素來都是神秘莫測、居高臨下、超然世外,強大得令人心驚。

但那日山河圖出現之後,天外天開始慌了。

天外天的議事堂難得坐滿一次,放眼望去,唯有上首的高位虛置,那是屬於星主的位置。

除了星主未到,議事堂百年以來第一次座無虛席。

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戴著麵具,看不清真正的麵目。

虛置的星主作為旁分設了兩個尊位,一左一右,分別屬於天外天的兩位護法。

外人不知曉天外天的內部結構,盛傳天外天星主不喜俗務,從來隻專注避世修煉,天外天真正的主事者是兩位護法。

隻有他們自己清楚,哪怕星主是個瘋子,不喜俗務,卻也強到讓他足以忽視任何其他聲音。

況且,就算沒有星主,兩個護法也不能完全統領天外天。

左護法,將雲七派出去的那位麵具男目光一掃,將堂下那群“大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底冷笑。

這群自天外而來披著人皮號稱“仙人”的神降傀儡自詡高於他們此界之人,平日裏眼高於頂,向來看不起他們,如今隻是看到一個山河圖重新現世就徹底嚇破了膽,連夜召集仙使商討對策。

想到這裏,左護法也不免有些心驚。

他其實並不算了解那個被尊稱為明燭老祖的人,但他這次親眼所見,明燭此人究竟有多可怕。

哪怕時隔千年,緊緊一個本命武器的現世,也能讓這群“仙人”們自亂陣腳。

還未深想,左護法的思緒就被打斷了。

右邊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男子冷聲質問道:“左三,如此重要時刻,你們星主為何不在。”

左護法,左三無奈道:“邱仙長,星主行事詭秘莫測,哪是我能管得了的。”

邱仙長冷哼一聲:“真仙大人信任爾等,以天外天作為此界的陣地,大發慈悲地給予這個‘死界’飛升的機會,爾等竟毫不知感恩,簡直恬不知恥。”

左護法心下冷笑,麵上卻訕笑道:“邱仙長今日召集天外天上下,定是有要事,不如先解決事情,稍後我定如實向星主轉達您的意思。”

另一頭,一白眉老者打圓場道:“好了,邱還辭,不要浪費時間。”

邱還辭這才麵色不善道:“昨晚之事,諸位也見到了,那是山河圖,是那個女人的山河圖。”

說到那個女人時,在場所有的神降傀儡表情都沉重了些,甚至有幾個麵皮一抽,目露沉色。

白眉老者緩緩搖頭:“不知為何,那幅畫雖然眼熟,我確實曾見到過,但和我印象中的山河圖卻不大相同。”

他說著,閉上渾濁的眼睛,想起了一千年前那驚天駭地的一戰,聲音中透露著難以察覺的恐懼。

“真正的山河圖,比昨夜那個,還要可怕得多。”

聽到白眉老者如此說,邱還辭才道:“湯老可以確定嗎?在場眾人,唯有您當年親自和那個女人交過手,唯獨您親眼見證過山河圖。若這不是完整的山河圖,是不是意味著,事情還不像我們想象得那麽糟,並不是那個女人複活了,而是有後人意外得到了山河圖,所以發揮不出全部的力量?”

白眉老者沉沉歎息:“話雖如此,可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當年,那個女人連同她的幾個夥伴,幾乎徹底破壞了真仙大人的計劃,讓他們幾千年的籌謀付之東流。

她幾乎要成功了。

左護法聽得津津有味,好奇道:“敢問湯老,明燭真的有那麽可怕?她再厲害,也不過隻是一個人而已。”

他沒想到,“明燭”兩個字脫口而出,竟然讓在做所有人不由顫了下,甚至有不少人意識到了自己的醜態,惱羞成怒地瞪了一眼自己。

左護法識趣地閉嘴了。

湯老卻不在意他的態度,而是回想起了曾經的那一戰,感慨道:“真仙大人不會直接插手此界之事,我們若要在此界行事,都須得借助此界眾人的肉.身煉製而成的傀儡才行,但就算隻是傀儡,也都是此界最頂尖的一群戰力。”

“可偏偏隻她一人,斬殺了無數前去阻攔她的仙使。她的手段不同於尋常人,對於我們而言,傀儡的肉.身毀了便毀了,大不了再換一個,可那個女人……”

湯老說著,聲音微微顫抖:“那個女人,她能夠直接剿滅神魂,傀儡肉.身本該是我們最好的保護,但若碰到她,傀儡肉.身死,等同於自己也身死道消,在真嵐界的本體也會隨之隕落。”

左護法駭然不已。

“我已經記不清,那段時間,究竟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上,她幾乎殺光了此界所有的神降傀儡,和她那一戰,若不是真仙大人及時施以援手,讓我僥幸逃脫,說不定我也是被她剿滅神魂的其中一員。”

堂下一些年輕的對明燭了解不深的神降傀儡紛紛抽了口冷氣。

左護法心裏有一萬個疑問,比如為什麽這麽厲害的明燭最後還是折在了他們手裏,但湯老卻不再回答,隻是沉聲道:“千萬不要小瞧她。”

他說完,不知是被嚇到,還是被震撼到,在座竟無一人出聲。

良久,坐在左護法正對麵,一個低啞性感的女聲打破了寂靜。

她戴著一麵純白的麵具,右半邊麵具上揮著血紅的花瓣紋路,透著一股邪性的妖媚。

“說起來,南尋大人前往夢微山去執行任務,至今還未歸呢。”

這句話讓所有神降傀儡大驚失色。

……

一天一夜的時間,有關於“帝星”“明燭”“仙網”“真假”“山河圖”的各種消息在大荒瞬間蔓延開,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到人們的議論紛紛。

流言的發酵速度極快,到第三天白天,任平生聽到的版本已經更新過十幾輪,直接發展成“明燭前輩已經身死,但當年有一個親傳弟子存活下來,並且找到了山河圖,試圖以山河圖重振明燭門下正統”。

任平生:“……”

行吧。

女兒,親傳弟子,真的很有想法。

現在就算是給她編個一家五口父母兄弟姐妹出來她也不會驚訝了。

雲涯子連夜回了天衍,似乎有急事要同雲微商量。

他臨走是其實極力想要帶任平生一起走,但任平生義正辭嚴地拒絕道:“神樹洗塵雖然結束,但我等在夢微山的值守時間尚未到,我身為天衍首徒,如何能夠臨陣脫逃。”

雲涯子被她突如其來的高風亮節搞得不知所措,拗不過她,隻能拚命給她塞用來保命的靈器,又私下找雲近月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護好師妹的安全,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任平生倒不是如她所言非守這個規矩不可。

她留在這裏隻有一個目的。

夢微山天裂眾多,她要想辦法再進一次虛空,尋找她的本體所在。

而這次就不再是上一次在風暴口邊緣徘徊。

她要去到虛空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