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雲開霧散, 雷雲消退後,天光乍現。

圍觀者張望道:“一道天雷,看來是望海潮以下的破境。”

其他人大多也讚同這個說法。

望海潮元嬰境以下, 破境並不算太難,也就金丹境以上的破境會引來天雷。

倒是有細心之人品味之下感覺異樣:“若隻是望海潮以下的破境,那雷雲也太可怕了些。”

隻是這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歸結於是破境之人實力在同境界中非同一般,就連引來的天雷都要強很多。

一群好事者在天衍駐地外等候了許久, 也並未見人出現, 天衍駐地依舊大門緊閉,沒有動靜,等了一會兒後才失望的離開。

但天衍駐地裏麵卻並不像外麵想象得那麽太平。

雲近月持劍守在中庭, 風動墨發,闔眸細聽。

她是劍者,從小打遍天衍, 這樣尤嫌不夠, 經常四處尋人鬥法練劍, 幾乎打遍雲州的各個門派,從真刀實劍的對打中練出了一身敏銳直覺。

直覺告訴她, 暗中已經有無數雙窺視的眼睛在蠢蠢欲動了。

其實,這些暗中的眼睛早就已經出現。

但自那日天外天送來玉玨後,就更加放肆了。

雲近月呼吸極輕,放緩之後, 人站在她身邊,若不細探, 甚至會以為她呼吸停了。

一個、兩個、三個…九個。

涼風微動, 雲近月倏然睜開眼, 掌下劍氣橫生。

風雲漸起,碎石在劍氣的嗡鳴中戰栗,天仿佛壓低了些,白日驟生陰雲。

突然,陰雲中猝然刺出一道雪亮劍光,長劍嘶鳴不止。

劍氣驚風猛地**開,平地生波。

劍光無形,擦著暗處窺視的眼睛掠過,獵獵如龍。

倏然,窺視的暗影反應過來,當即捂著眼睛倒下。

臉上一片血紅。

雲近月收劍,回身時發現任平生已經出了屋,攏著袖踱步走到她身邊,淡聲問道:“麻煩又多了?”

雲近月輕輕點頭,問道:“不是破境?”

任平生不能直言她在煉器,便解釋道:“是破境,小境界而已,沒想到引來天雷。”

世上鮮少有人破小境界也能引來天雷,但雲近月想了下在這個小師妹身上發生的種種奇事,也不覺得奇怪,隻是將任平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惆悵道:“改明兒專門抽點時間出來,讓青魚做點養人的菜給你補補,你這身子骨確實太弱了。”

任平生笑了下,沒說她身體的問題並不是靠食補能補回來的。

但她到底沒拂了雲近月的好意,而是道:“那就麻煩三師姐了。”

任平生眼睫顫了幾下,興味地想著,她這位大師姐……似乎總愛把她當成弱不禁風的小孩。

以前那麽長的日子,從來都是她護著別人。

別這樣當成需要嗬護的小孩對待,還是頭一次。

任平生垂眸,眨了眨眼。

感覺……還挺神奇的。

見她無事,圍在她院子外麵的人就都散了,任平生在院裏等到寒露漸起時,房間裏終於傳來了動靜。

她剛一回身,就看見一個黑影撲了過來,劈頭蓋臉地把她一把抱住。

任平生被撞得連退幾步才站穩,耳邊傳來霜天曉的低笑聲:“明燭尊者,你現在還真的不太行啊。”

任平生麵無表情地把她甩開,借著月光重新打量了一番霜天曉現在的模樣。

霜天曉像是知道她所想,解開素色披風,穿著單薄的中衣在她麵前轉了一圈,還連帶著蹦了幾下,仿佛在熟悉現在的身體。

任平生目不轉睛地看著霜天曉,良久才道:“融合得還不錯。”

霜天曉笑了聲,笑得眉眼眯起,相當不在意形象。

雖然她在任平生麵前確實就沒什麽形象。

“這才算是時隔千年我們的真正重逢,你就想說這麽一句?”霜天曉氣憤道,“以前不是可能說了嗎,現在怎麽跟個悶葫蘆似的。”

任平生目光瞥到一邊,淡聲道:“失態一次就行了。”

當初在鬼域初見時,失態一次,已經夠她收斂情緒了。

霜天曉撇撇嘴:“假正經。”

她拉開衣領,指著自己的鎖骨處一朵若隱若現的墨色鈴蘭,質問道:“那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朵鈴蘭花像是天生的胎記一樣,抹不去,洗不掉,沒有任何的鐫刻和雕琢的痕跡,仿佛天然就和這具身體融為一體。

任平生麵不改色道:“我煉器的習慣,你不知道?”

無論煉器還是煉丹,她都有自己的標記,煉丹時是墨色火焰,煉器時就更加豐富。

她以前沒事喜歡在霜天曉素光塵她們幾人的衣服上畫畫,畫的多半都是各種花。

霜天曉的鈴蘭,素光塵的香雪蘭,其他幾人也有獨特的標誌。

後來給他們煉製武器的時候,這些標誌就轉移到了武器上,成為了任平生煉器的標誌。

霜天曉掃了她一眼,輕嗤一聲:“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

霜天曉逼近一步,重塑身體之後,她比任平生要高一些,從上往下的目光格外具有威懾感,但任平生絲毫沒有被嚇到。

“若是煉製武器就算了,可這是身體,你以前從不會這樣打標記。”霜天曉緊緊盯著她,“重逢之後,我再沒見你畫過畫。”

她以前是最愛四處亂畫的人,曾經的宅邸,洞府,四處都是她畫的畫。

有些是大氣寫意的水墨畫,還有些他們誰都看不懂的簡筆勾畫,雖然看著形狀怪異,但多看幾眼還怪可愛的。

霜天曉語調冷沉,甚至帶著一些讓任平生不喜的了然:“你在害怕。”

任平生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頭,看著天邊月亮。

覺得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圓。

片刻後,她被霜天曉緊緊的抱住。

任平生垂眸,漠然想著,霜天曉剛才的語氣那麽冷,但她的懷抱又這麽溫暖。

明明是剛剛才煉製完成的傀儡人,卻有著如此溫暖的體溫。

她閉上眼睛,低聲道:“一個追蹤印記,讓我隨時都可以找到你。”

霜天曉“嘖”了一聲,嗤笑道:“我就知道,你個控製狂。”

以前任平生就是控製欲最重的那個。

雖然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甚至會讓外人覺得,他們之中任平生的脾氣最好。

但隻有他們這群朋友才知道,這個人的溫和有禮的外表下,隱藏著多重的控製欲。

哪怕她自己也始終在克製自己的控製欲。

任平生沒接話,感覺到霜天曉揉了揉她的發頂。

霜天曉溫聲說:“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你在扭扭捏捏個什麽,以前你可不會這樣。”

以前她隻會大大方方地在他們的武器上,衣服上做標記。

任平生把頭埋進了霜天曉的頸窩。

雖然覺得這樣很丟臉,但確實很溫暖。

溫情不過片刻,兩人抱了一會兒,霜天曉就覺得肉麻,轉移話題道:“現在我人回來了,要不把造化金針也弄出來,我好早點給你修複紫府。”

任平生麵無表情地把她推開,冷冷道:“做夢吧。”

……

臨近神樹鏡塵開的這個晚上,到底還是無法平靜。

守在天衍駐地附近暗中窺視的影子同時被一劍斬瞎了眼睛的事情在暗中傳開,讓蠢蠢欲動的各處勢力有了些忌憚。

雲近月是太華峰的大弟子,出門在外,她的行為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太華峰那位道成歸的意思。

雲近月這一劍,是替雲微斬的。

意思很明確,要動我天衍的弟子,就得做好跟我天衍作對的準備。

有些人投鼠忌器,權衡利弊之下,決定暫緩行動。

但對於另外一些同樣是龐然大物的勢力而言,這一劍,分量還不夠重。

鏡塵開啟的前一天夜裏,夢微山域有很多人都接到了不同的密令。

有些人掃了一眼,眼中露出嗜血的殺意。

也有人雙拳緊握,顫抖著手,燒盡了這一紙密令,夜色中,隻餘一雙泫然欲泣的眼。

任平生則要更忙一些。

她忙著偷雕像。

重生這一遭,讓她徹底沒了大能偶像包袱,總歸坑蒙拐騙也幹過了,再加個偷雞摸狗也沒什麽心理負擔。

趁著夜色偷摸回來,任平生兜裏多了好幾個不同的雕像。

有玉雕,有木雕,有石雕。

還有一個最為特殊,也不知哪裏來的有心閑人,做了個豆腐雕。

任平生把這個豆腐雕揣回來的時候還特地用靈力護著,生怕碰碎了。

霜天曉咂舌:“你怎麽搞這麽多?不怕被發現啊。”

任平生快速道:“想看看不同材質會不會作用也不同。”

霜天曉不擅煉器,沒有打擾她。

任平生把這些雕像並排排開,研究了整整一夜,拆的七零八落,熬得眼睛都紅了。

直到熹微日光穿透窗戶照射進來,她才揉了揉幹澀的雙眼,呼吸尤為沉重。

“真仙……其心可誅。”

見她這般模樣,霜天曉心裏一沉,連忙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任平生垂首坐在桌前,臉色有幾分晦暗:“他開始向大荒界域動手了。”

“一界界域,係在界域中的每個人身上。”

“實力強些的,對界域的影響就大些,這就是為何當時我飛升留下的裂痕至今未消的原因。”

任平生目光如炬,盯著這群雕像,冷聲道:

“這些雕像可以抽取修士身上的神魂印記,不會給人造成傷害,但長此以往,堆疊起來,等真仙掌握了過多的人類神魂印記後……就可以借此掌控大荒天地規則,乃至大荒的界域。”

“他等不及了,溫水煮青蛙已經滿足不了他。”

“他要直接,一口吞下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