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舟指尖抵著眉心, 鏡片下眸光明暗晦朔。

這人提到雕像,她就想到了遍布夢微山域各家各戶,樣式略有差異, 但大體基本一致的各類雕像。

她來夢微山域後,走遍了此處群山之中各處村莊城池,大到仙官府,小到街頭小攤,沒有放過一處。

這是她在鹿夢城後養成的習慣。

見識過將整座城作為根基來布陣的手法後, 橫舟沒法不多想, 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先確定所在地是否安全。

然後她就發現,夢微山域各處都有大差不差的雕像。

原來那雕像供奉的是天外天背後那位。

天外天使者說完後,在一旁聽講道的散修們激動不已, 紛紛道:“感念真仙大人大恩,我對神樹起誓,願永世供奉真仙大人, 求大道順遂。”

“在下亦是, 願為真仙大人馬首是瞻。”

天外天講道那位尊使端坐在中心, 寬大的袖袍規整地垂在膝蓋處,發冠束得一絲不苟, 似乎說得渴了,端起一杯清茶淺呷一口,平靜地看著他的侍從上前給其他人發放玉玨。

這般淡漠的氣度,看著倒真有幾分仙家氣度, 讓人很是信服。

天外天帶來的玉玨不算太多,肯定是不夠在場所有人每人分一個的, 但這枚玉玨, 哪怕並不是一心想要攀附天外天的人, 也忍不住心動。

反正隻是個玉玨,拿回去,用不用,做不做雕像那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這麽想的人一多了,就連前來看熱鬧的人也想拿一塊玉玨回去,自然就不夠用。

天衍眾人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看著前方人潮擁擠,對那塊玉玨趨之若鶩,觀感有些複雜。

太史寧左看看,右看看,遲疑道:“要不……我去拿一個。”

眾人都看他。

太史寧雙手舉起,緊張道:“我、我是想說,咱們天衍總得拿一個回來看看是什麽吧,雖然有預言在,但…但知己知彼啊。”

傅離軻瞥了他一眼,眸子烏沉的,叫人看不出他所想:“你說得對。”

他正想自己去拿,沒想到雲近月已經先他一步上前去:“我去。”

雲近月的想法很簡單,出門在外,事有不決,就該是天衍首徒做決定。

但現在任平生不在場,她作為曾經的代首徒,就該她去做這個決定。

雲近月靠著四處打架鬥法打出來的本事成功擠進人群中,拿到了玉玨。

雲近月將玉玨翻來覆去看了看,和普通的記載功法的玉玨並無二致,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

她正準備回去,卻聽見身後,被眾星捧月般護衛在正中心講道那人淡聲開口,注視著她,仿佛一切都了然於心:“小友,可是天衍弟子。”

雲近月看了下自己這一身天衍道袍,再顯眼不過了,覺得對方是明知故問。

天外天講道者將雲近月打量一眼,突然道:“不知天衍謝、傅兩位親傳弟子可在場?”

氛圍驟然凝固下來,雲近月不動聲色道:“他們也在夢微山,不知尊使找他們二人何事?”

人群之外,傅離軻和謝蓮生聽到這句,心都沉了幾分。

若說先前還對天外天的態度有所期待,那現在是可以確定,天外天就是對於帝星格外關注。

哪怕現在還無法確定他們兩人就是帝星,隻是作為最有可能的人選,天外天就已經這麽迫不及待了嗎?

謝蓮生和傅離軻交換了一個謹慎的眼神,看到雲近月在身後打的手勢,並沒有上前,而是等待著對方會說出什麽。

講道者餘光掠過兩人,卻沒有點破,而是徑直起身,從侍者的托盤中特別取出兩枚,遞給雲近月:“那就勞煩小友,將這兩枚玉玨親手交給謝、傅兩位天衍親傳了。”

雲近月眼神閃了閃,接過玉玨時,感覺手上沉甸甸的。

僅一瞬間,因這一句話,場上的氛圍完全不一樣了。

在場者,並不乏認識謝蓮生和傅離軻兩人的,他們站在外圍看著中心,雖不顯眼,卻也沒有遮掩。

講道者卻隻是尋常轉身,對侍者道:“今日就到這裏,回吧。”

小乘境強者的“回”字,是在話音剛落,就看見人影如煙消。

一群侍者隨後一步,同樣也消失在了講壇,徒留一群修士在原地,有的因搶到了玉玨而興奮,有的落後一步,眼神一轉,動了歪心思,想要搶別人的。

好在,夢微山中散修雖多,但駐守任務想來井井有條,這種直接奪寶之事在外或許多,但在這裏發生的還是少。

這麽短的路程,雲近月走回去時就已經感覺到了暗中無數的目光向她,向天衍其他人,尤其是向謝蓮生和傅離軻兩人看去。

雲近月臉色難看了幾分。

一句話,僅僅一句話。

天外天就徹底攪亂了這場因帝星預言的局。

她本以為,在帝星身份沒有確定之前,天外天不會有大動作,卻沒想到天外天根本不能用尋常思路來揣度。

天外天根本不打算慢慢確認身份。

雲近月上前,在天衍眾人麵前攤開手,三枚玉玨在她掌心散發著瑩瑩微光。

幾人麵麵相覷,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沉重。

雲近月沉聲道:“明天,多搶幾塊任務牌,無論好壞,提前把這幾日的任務做完,然後在神樹鏡塵開啟前,都不要出門了,聽明白了嗎?”

她連天衍駐地都沒有回,直接發了張傳音符回太華峰給雲微去信。

翌日一早,天衍一群人再出門時,能感受到街頭巷尾處處都是暗中窺向他們的眼神,目光各異。

就連心最大的太史寧也有些受不了,低喃自語道:“這目光…怪滲人的,昨天那句話,殺傷力竟這麽大嗎?”

楚青魚在他旁邊走著,慢吞吞解釋道:“對於我們而言,那人是在試探,試探我們天衍究竟知不知道帝星是他們之中的誰,抑或是旁人,若能試探出來,是天外天的額外收獲,試探不出來,也不妨事。

但對於更多旁人而言,他們比我們更不清楚帝星預言的內情,有些人甚至連帝星意味著什麽都不清楚,不過瞎起哄而已。

對於這些人,昨晚天外天講道人的那句話,是在大荒修真界,直接敲定了謝師弟和傅師弟就是帝星的備選者。一夜過去,想必各處宗門家族都在揣測,天外天是不是在哪裏得了消息,能夠確認帝星身份了。”

楚青魚說話慢,很少一口氣講這麽長一段話,說完時他們已經快走到任務堂了。

太史寧聽得背後發寒,咽了下口水,緊張道:“可、可兩位師兄是帝星,不也是仙網中的人猜測的嗎?根本不能確定啊!”

雲近月眸光微冷,輕聲道:“還不明白嗎?天外天不需要確定,隻需要一個能夠被稱作‘帝星’的人。

這個人,一個也好,兩個也罷,於他們而言,並無太大區別。

就像天外天,要殺一人,還是殺兩人,也不過是多動動指頭的事。”

天外天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他們要找帝星,並不在意錯認,認錯了這個,再尋下一個就好了。

他還送了他們兩人玉玨,意思已經擺得很明白了。

——我們天外天,不光要找帝星,還要讓帝星同樣信奉真仙。

天外天要一個臣服於他們的帝星。

他們有這種底氣,就連直接對上昇州修真世家領頭的謝家也無所畏懼。

就像雲近月說的一樣,僅僅一夜,大荒各處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情況有變,天外天認定帝星就是謝、傅二人】

雲微收到這條消息時,正是深夜,她熬過了修為盡失的那段日子,重新回到太華峰。

她在太華峰看月亮,原本是良夜,身邊卻有個喋喋不休的師弟。

雲涯子收到了另一條消息。

這位素來不正經的掌門難得正經一次,認真道:“師姐,有關於雲七的消息了。”

他雖說著各方勢力將天衍滲透成了篩子,但天衍的人又何嚐不在其他勢力之中,到底還是看誰技高一籌。

雲微這才側目過去:“是誰?”

雲涯子搖頭:“沒有確切的身份,我們的人在雲七在天外天找到了雲七曾經用過的東西,用磷光粉可以追溯到雲七如今所在的區域,隻能具體到小塊區域,無法確定是誰。”

這樣的話,那就是在那個區域中的人都有可能。

雲微麵不改色:“那也夠了。”

她頓了下,斜眼過去:“把那兩個小孩推出去,不是你的主意吧。”

天衍之中,隻有他們兩人清楚,帝星是誰,現在在哪裏。

雲涯子氣得要跳腳:“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人?”

雲微看了他一會兒,涼聲道:“師弟,戲過了,你心虛的時候就會這樣。”

雲涯子於是噤聲,囁嚅片刻,自暴自棄道:“也不完全是,有人想釣魚,我們隻不過是反釣回去而已。”

雲微在雲涯子頭頂狠狠錘了一下。

……

昇州,謝家。

謝夫人看到傳音符時,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暈過去。

謝家主連忙把她半抱著讓她坐下。

“這可怎麽辦…我的蓮生,他要是被天外天盯上,我們護得住嗎?”謝夫人眼淚汪汪地哭了一句,抬眸看向謝家主。

謝家主卻仿若未聞,隻是眉頭緊皺,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謝夫人當即一把將他推開,冷笑道:“謝愷簫,你是不是在想,若蓮生真是帝星,能不能送你走上那登天之路,成為大荒萬人之上的那一位!”

謝愷簫瞥了她一眼,未置一詞。

謝夫人直接用袖子揩去眼淚,手腕一翻,長劍從屋內淩空飛入她掌心,轉身就要走。

謝愷簫疾聲道:“你這是做什麽!我還什麽都沒說!”

謝夫人憤恨地瞪著他:“你不用說,夫妻多少年,你心裏那點心思我清楚。你不願意救蓮生,還想趁機直接坐穩他的身份,好在小不周山會上爭先,我說的可對?”

謝愷簫眼神偏到一邊,算是默認了。

謝夫人咬牙道:“罷了,我的孩子,我自己去救,救不了,我陪他一起死。”

……

僅僅一夜,幾乎天地驟變。

天外天的能量,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可怕。

這一夜之前,人們討論的還是帝星究竟是他們兩人之中的誰。

這一夜過後,人們已經開始議論帝星出現後會有什麽樣的變化。

是不是真如傳說中那般,得帝星者得天下。

天衍眾人幾乎都是一夜未眠。

心驚肉跳地做完了今天的任務,一群人踏著夜色回到駐地之前,發現城內又是滿城空座,全都去聽這今日的講道了。

從這一天開始,天衍駐地徹底閉門不開。

夢微山域中,拿到了玉玨的人,用神念注入玉玨後,感受到玉玨中的一道密文直接印入神魂之中。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秘法,甚至不需要學習和煉化,看一眼就能記住,仿佛銘刻在魂魄之中。

此時,天外天講道還剩最後一晚。

神樹鏡塵開啟還剩最後一天。

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等待著這兩件大事發生,無數雙眼睛盯著天衍駐地,等待著此刻成為關注中心的兩人出現時,天衍駐地倒真的出現了異動。

但並非有人出現,也並非他們預想的關於帝星身份的回應。

天衍駐地上方倏然飄來一片雷雲,轟隆的悶雷之聲炸響整片天空。

人們無不抬頭望去,驚疑道:“劫雷?為何此時會有劫雷?”

“難道天衍有人要破境?”

“又或者是有異寶現世?”

“這是天衍駐地,又不是秘境,哪來的異寶現世,應該就是有人破境了。”

院內,已經閉關了整整七天的任平生終於停下動作,唯獨掌心的火焰更盛。

天衍其他幾人已經紛紛聚集到她的院落前,看著霜天曉守在外麵,問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霜天曉淡聲道:“我亦不知。”

最後一步,任平生雙手捏合掐訣,一具無頭女.體在她麵前緩緩成型。

在煉製成功的瞬間,一道天雷向著她直直落下。

任平生輕呼一聲,精神緊繃了七天沒有合眼,再強的修為也遭不住。

“看來這次發揮不錯,竟煉成了靈寶,把天雷都引來了。”

她沒有阻攔,任由天雷為這具煉製出來的至寶增添最後一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