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悠穀外, 一群人望著緊閉的城門,被雲微斥退後,無法靠近。
衛雪滿有耐性, 跟浮悠穀的仙官一起疏散著城內的百姓。
橫舟嘴裏叼著一支筆,金絲單片眼鏡閃爍著白光,麵前幽幽浮著一張陣圖,是她拓印下來的浮悠穀中的陣法。
橫舟還記得,自己將陣圖給了院長後, 院長的神情就不太對, 但究竟為何,院長卻沒有告訴她。
橫舟仔細地查看著這張陣圖,這張陣圖將她困了近十天的時間, 她始終未能解陣成功。
無論用現存的哪種方式推到,最終推出的都是一條死路,根本推算不出這張陣圖真正的作用。
這讓橫舟有些煩躁。
煩躁之餘, 橫舟心中倏然浮現出了任平生當日所說的解陣之法。
她心頭一動, 單手推了推自己的金絲單片鏡, 若有所思地看向浮悠穀的方向。
雖然任平生所說的解陣之法是陣法師中的大逆不道,但或許眼下這種情形……當真可以一試。
橫舟眸光一沉, 再度沉浸到陣圖之中,因為過於專注,連一旁其他幾人的閑聊都沒有聽清。
不遠處,傅離軻抱刀而立, 太史寧用折扇柄抵著下巴,雙目放空, 不知在想什麽。
雲近月手持長劍, 掃了眼他們。
周遭隻有蟲鳴陣陣, 太史寧終於回神,低聲道:“你們說,任師姐…還活著嗎?”
傅離軻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道:“我相信她還活著,她那樣的人——”
他說到一半,兀地停住了。
她那樣的人,看似身體虛弱,一身傷病,卻總能給人十足的安全感,似乎隻要她在,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那日鹿夢城,她踩著極限的時間救下了城中的百姓,顯得那麽的遊刃有餘,讓他們都生出了一種錯覺,似乎根本不需要擔心她。
卻忘了她實際的身體狀況多糟糕。
若她真的那麽遊刃有餘,又怎麽會被困在鹿夢城中。
傅離軻深吸一口氣,沉悶道:“我希望,也相信她在鬼域好好活著。”
太史寧看了他這滿臉鬱色,連忙轉移了話題:“最近仙網的那件大事,你們看了嗎。”
衛雪滿送走百姓回來,正聽見這句話,便道:“你說的是道法清談會,還是那個被頂成高樓的三大帝星人選。”
太史寧鬱悶道:“你們難道也成日泡在仙網裏,怎麽知道的這麽快。”
楚青魚蹲在他旁邊用樹葉玩螞蟻,聞言道:“跟我們天衍相關的事情,很難不知道吧。”
雲近月在一旁,一副斷網已久的表情,茫然道:“道法清談會我知道,後麵一件事,你們在說什麽?”
太史寧來勁了,遞給了雲近月一枚雲紋靈符道:“雲師姐,你上仙網看看就知道了。”
雲近月依言照做,終於找到了他們剛才說的那那個帖子。
【關於帝星的一點猜測】
看到標題,雲近月就呼吸一窒。
可這條帖子下麵的內容讓她更加緊張。
“眾所周知,帝星降於天衍,而天衍這一代最出彩的莫過於四位親傳弟子,以其中三位尤甚。
第一位,任平生,被幾位道成歸大能爭相收為弟子,以五宗考核榜首身份進入天衍,拜入天衍第一的太華峰雲微峰主門下,成為關門弟子。
據不完全統計,任平生在五宗考核中使出過符道、丹道、武道等多門道法,且樣樣精通,是個難得一見的多修全才,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人物。
第二位,謝蓮生,五宗考核榜眼,修真界命門謝家這一代的嫡長子,法修,擅煉器,據說煉器的功夫已經遠超尋常煉器師,得器師會幾位大能的刮目相看,擁有幾位強橫的伴生火,堪稱天資卓絕。
第三位,傅離軻,說起來,他在入仙途前隻是個市井小兒,在五宗考核是也能從他身上看得出一身凡間市井習氣,和上麵兩位比起來,他的天賦並不算特別頂尖,但他的優勢在於極其善戰,尤擅越級而戰,創下五宗考核武試全勝的佳績。
這三位,是我認為最後可能的帝星人選,但帝星究竟會落在哪一位的頭上,尚且不能定論。各位道友,有什麽看法。”
看完這個帖子,雲近月狠狠握緊了劍柄,冷聲道:“居心叵測。”
如今的局勢,全天下都在關心帝星究竟是誰,想找帝星的多,想殺帝星的同樣也多。
這個帖子,無疑是把貼中的這三人放在火架子上烤。
稍有不慎,若當真有人信了這個帖子,他們三個將要麵臨的是殺身之禍。
雲近月擔憂地瞥了眼傅離軻。
謝蓮生出身謝家,謝家乃是世家豪強,這等龐然大物,就連尋常宗門都是惹不起的,謝蓮生暗中也有人一路相護,並不需要太多擔心。
可傅離軻不一樣,他毫無背景,若真有人打算暗中對他動手,簡直防不勝防。
傅離軻似乎意識到了雲近月所想,他倒沒有太過擔憂,甚至還反過來安慰道:“雲師姐,不用擔心我,我不覺得自己是帝星。”
太史寧撐著臉,無奈道:“天道之事,能是你不覺得就不是的嗎。”
傅離軻指節在妖刀銷愁上輕叩,淡聲道:“若我是,也無妨。”
他說完,幾人的目光看向謝蓮生。
謝蓮生完美無缺的笑容僵了下,歎息道:“實不相瞞,因為這個帖子,在下這幾日已經被母親連發數百張傳音符,還需我向她保證,每日早中晚向她報平安一次,若每次晚了一盞茶的時間,她就親自帶家中客卿來天衍陪讀。”
太史寧“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肩膀聳動,頗為幸災樂禍道:“謝師兄,令堂如此關心於你,一片慈母心腸,真叫人感動。”
謝蓮生瞥他一眼,拿出暗飛聲放在嘴邊,作勢要吹。
眾人急忙阻止。
太史寧求饒道:“我錯了,我不該嘴賤,謝大公子,收了神通吧,你究竟為什麽能把任師姐的曲譜吹成那般腔調啊!”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太史寧連忙道:“我嘴賤,你們就當我嘴賤。”
雲近月輕歎一聲,想到帖子中更多的內容,心情又不好了,
——“原先我以為任平生是最有可能成為帝星的人,但前些日子聽聞她遭逢鬼門大開,如今生死不明,話雖如此,但我覺得這或許是天衍自我安慰的說辭罷了,這天底下誰不知道,入了鬼門,哪還有活路。”
“人家任師姐是為了救鹿夢城百姓而遭難的,怎麽到了你嘴裏說話就這麽不好聽呢。”
“樓主話糙理不糙,雖然可惜,但事實如此,她大概率是不在世上了。按照常理說,若是帝星尚未現世便已身死道消,紫微垣應該會出麵的,可如今紫微垣久久閉門不出,天衍亦不表態,任平生生死不明,我覺得,帝星應該不是她。”
“樓上說的有道理,這麽說來,最有可能是帝星的,就是另外兩位少年了?”
雲近月看著這些發言,一陣煩躁。
衛雪滿輕聲道:“其實我不懂,帝星……究竟代表了什麽?為何全天下聽到這兩個字,都幾乎陷入狂熱之中。”
他睫羽低垂,遮住了清冷如雪的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仙網中很多人的疑惑。
自從紫微垣預言出現以來,仙網中有無數個帖子議論過,帝星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變化。
可誰都不曾有個準確的答案。
雲近月想起雲微曾經所說,輕聲道:“帝星…是能帶來改變的人。”
謝蓮生知道的稍微多些,他思索片刻,沉聲道:“雲師姐,帝星……是不是和天道擇主一事有關?”
雲近月看著他,沉默地點點頭:
雲近月出神地看著天邊,緩緩道:“帝星攜天命而生,帝星出現,大荒崩壞已千年的天道將會歸位,天道補全,所有的修仙者,才有飛升的希望。”
而不用被天外天鉗製,進退兩難。
最後這句話,她並沒有說。
太史寧倒吸一口涼氣:“天道?這是我們能聽的東西嗎?”
“總歸這不是我們能插得上手的事,告訴你們也無妨。”雲近月道,“伴隨帝星預言而出的,其實還有一個預言——小不周山會,天命歸位,天道擇主。”
她眼眸輕闔,遮住眼底複雜的情緒:“這些年,幾位前輩怕是已經準備了夠久了。”
衛雪滿沉默良久,這才道:“原來如此,難怪全世界都在尋找帝星。”
楚青魚反應慢,還沒明白,太史寧歎了口氣,解釋道:“按照預言,帝星在今年才出現,又是剛進天衍,大概率和我們一樣,修為至多不超過望海潮,你以為,天下一眾大能真的能夠允許這樣一個修為低下的人坐上這至高無上的天道之主的位子?”
楚青魚眼睛眨了眨,反應過來了:“所以,全天下都在找帝星,並不是為了讓帝星成為天道之主,而是為了讓帝星現身,令天命歸位後,這群人再去爭奪天道之主的身份?”
雲近月沉重地點點頭。
楚青魚“嘶”了一聲,摸了摸手臂的雞皮疙瘩,悶聲道:“總感覺帝星好危險,希望你們三個都不要是帝星。”
雲近月安慰道:“如今天命還未應劫,一切都是未知數。”
謝蓮生苦笑:“借師姐吉言。”
……
浮悠穀中,天色已晚。
夜風叩簾帷,泛起一陣驚風疏冷,顯得鬼氣森森。
雲微和廣息守在陣眼處,靜候子時到來,鬼門開啟。
等待的時候,廣息溫聲打趣道:“往日沒見你這麽急切過。”
雲微聳肩:“你弟子不在鬼域,你自然可以雲淡風輕,我可不行。”
廣息聞言,笑容收斂了些,正色道:“確定是她?”
雲微沉思片刻:“七成可能。”
“那樣很高了。”廣息停頓了一拍,素色對襟長衫被夜風鼓動,眸光晦暗,又問道,“確定她還活著?”
雲微這時臉色沉了些:“五成可能。”
鬼域的可怕,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
廣息輕笑:“既隻有五成,你卻還守在這裏。”
雲微瞥了他一眼:“我是她師尊,我不守在這裏,還有誰呢。”
廣息搖頭輕笑:“那便祝你此行順遂。”
兩人談笑間,城中陰風驟冷,凍得人鼻息都涼徹。
兩位當世罕見的道成歸大能談笑不改色,言語間,話鋒已經轉了個彎。
“子時將至,池讖難纏的很,你守陣,我主戰。”
“可行。”
雲微和廣息四目相對,眼中具是沉色。
能讓兩位站在修真界巔峰的道成歸同時忌憚緊張的,池讖當屬第一個。
倏然,陰雲蔽月,伸手不見五指。
鬼哭淒厲之聲響徹天際。
城中,驟然裂開一道深邃的黑洞,從中散發著駭人的靈壓。
雲微眉頭緊鎖,十指掐訣,一連串的夢仙遊法術已經蓄勢待發。
廣息默念法訣,控製住了城中的陣法。
兩人嚴陣以待,緊張至極的時刻,黑洞突然變大,從中落下來一個人影。
雲微條件反射地就要攻上去,卻法訣即將達到對方身上時強行收住了手。
廣息麵露疑惑,雲微難以置信道:“小四?!”
從黑洞中跌落而出的那人被慣性帶著往前衝了幾步,從黑色鬥篷中不知掉了什麽東西出來。
廣息打了個響指,之間點燃一簇火焰,照亮此刻的黑暗。
這時他們才發現,從對方黑色鬥篷裏掉出來的竟是一顆人頭。
最可怕的是,這顆頭竟然還會動,還會自己漂浮起來,轉了個麵,和他們六目相對。
穿著黑色鬥篷的人摘下兜帽,看著雲微,又看了看身旁的人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撈回人頭,尷尬道:“師尊,晚上好啊。”
她指著自己抱著的人頭道:“這是我從鬼域綁架出來的鬼質。”
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