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朗朗, 明輝煌煌。
新入門的天衍弟子齊聚主峰,在已經拜入各峰之後,正式的補上了天衍全宗上下正式的入門禮。
入門禮後, 便是新入門弟子最重要的一事。
開兵庫,擇本命武器。
難得的,今日天衍九峰的主事者齊聚。
四名親傳弟子在前,內門弟子緊隨其後,一步步登上了天衍陡峭入雲的天階。
冗長的入門儀式後, 一眾弟子才步入主峰正殿。
正殿兩側是雲煙繚繞的靈池, 池中紅頂仙鶴端立,不時啄飲著池中靈泉。
天衍主峰並非最高之峰,而是被其餘八峰拱衛其中。
至於天衍最高的峰……在邁入主峰的時刻, 幾乎所有新入門的弟子都同時仰頭望去。
主峰背後,是天衍最高的峰,獨立於九峰之外, 至今無主。
那座高峰陡而險, 像一支挺直的筆山斜插入雲, 山壁之上刻有一方道印,深入山體, 不可磨滅。所有直視道印者,頓覺神魂遭受重擊,皆是臉色一白,後退半步。
有神魂脆弱者, 當即席地而坐,開始打坐調息, 凝心定神。
稍強些的, 待緩和過來之後, 還能支撐著重新看向峰巔,嚐試著看清山巔道印的真容。
雲涯子自正殿緩步而出,見此場景,淡笑道:“看到了什麽?”
衛雪滿捏了捏眉心,隻覺頭暈目眩,他沉吟道:“我看見,一條墨龍自天邊行來,盤踞在山巔,墨龍的雙目便是道印所在,可我……看不清道印的樣子。”
謝蓮生眉峰微攏,看得太過投入,此時想要抽離,卻覺得道印仿佛無盡漩渦,幾欲將他的神魂吸附過去,完全無法抽離。
謝蓮生眼前一片混沌,腦海中一陣嗡鳴,倏然感覺到有人在自己頭頂灌注一道靈力,這才讓他從道印中抽離。
回過神來,謝蓮生一陣冷汗涔涔。
他茫然回首,發現剛才將他拉出來的是雲涯子:“師尊。”
雲涯子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繼而開始關注其他人的狀況。
傅離軻直勾勾地看了道印許久,遲疑道:“好像有個人,在……在舞刀?這刀法,我、我記不下來。”
眼見又是一個要被抽魂的,雲涯子橫掌一拍,傅離軻便恢複了清醒。
其餘內門弟子中,看到道印後所見亦有不同,有人說看到的是一張陣圖,也有人說看見了一聯詩。
但更多的,在看見道印的第一眼就神魂劇震,完全無法聚焦目光。
在場新入門弟子中,隻有任平生還在看,沒有受創,亦沒有被道印抽魂,倒顯得輕鬆自在,遊刃有餘。
見她看了許久才收回目光,雲涯子好奇道:“你看到了什麽?”
任平生含糊道:“一張符。”
雲涯子一愣,進而麵露欣喜,追問道:“是什麽符?”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一問,她竟真的能看見。
在此之前,整個天衍上下,能看到無名峰道印的真容的,隻有師姐一人。
但就連師姐也隻能看出那方道印是符,並不能看清究竟是什麽符。
“我……看不清,隻能認出那是符。”
她如此說著,心道一千年前我畫過這麽多符,留下的道印也有不少,你們怎麽就好死不死把這枚搬來天衍了。
天衍堂堂天下三宗之一,複蘇時代以來第一個修仙宗門,把這玩意高懸於宗門中,不合適吧。
不過,總歸應該也無人能看見,也就隨他去了。
她說沒看清,雲涯子也沒多想。
畢竟他師姐都看不清,任平生一個修為不過少年心的小輩,能看到道印中的符,已經令他相當驚喜了。
隻是經過此事,讓他的猜測又篤定了幾分。
全天下遍尋不得的紫微帝星人選,已經現身了。
雲涯子拾階而上,於正殿中站定後,朗聲道:“方才你們所見,便是我天衍最高峰,亦是大荒最高峰,天下最高峰,無名峰。”
“此峰並非原生於天衍,而是一座飛來峰,同明燭老祖的洞府一道出世,此後,便被帶來天衍。”
雲涯子沉聲道:“你們所見之道印,便是千年前,由明燭老祖親手所書。”
“爾等應該知曉,我天衍啟明燭仙府,開複蘇時代,就連天衍這兩個字,都是明燭老祖曾經所言,可以說,天衍上下,都同明燭老祖有著莫大關聯。”
“道印中記錄萬千道法,無論何人,隻要能承受住道印的神魂衝擊,便能得見自己所修道法之真諦。爾等所在之處,是天衍最適合觀道印的地方,往後,你們會經常看到師兄師姐們在此處遠望道印修行,日複一日,定能有所收獲。
這便是明燭老祖被奉為天衍座師的原因。”
雲涯子如此解釋,新入門的弟子們聽聞之後,喜不勝收。
往後日子還長,他們來此處觀道印修行,也勉強算是和明燭老祖有一線之緣了。
任平生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她實在沒好意思說,這枚道印裏的符,究竟畫了什麽。
還是不要讓雲涯子知道了。
禮成後,其餘弟子留守殿外,四名親傳弟子進入正殿。
剛一進來,麵臨的就是九個當世大能的目光匯聚而來。
任平生第一眼就看到了雲微。
雲微獨坐正中主位的右側,眼睛半睜半閉,一副沒精神的樣子。
雲近月站在雲微身後,作為太華峰大弟子出席,見任平生近來,偷偷衝她眨了眨眼睛。
在場九峰,有些是峰主親至,有些則是該峰的大弟子代表前來。
比如銘華峰,峰主閉關多年,主事者一向都是倪野。
這次四個親傳弟子歸於太華、靈華和重華三峰,其餘峰主到場也隻是走個過場,順便看看熱鬧。
熙華峰峰主是個看麵向格外年輕,小巧玲瓏的女修,名為靡菁。
靡菁衝任平生笑了笑,惋惜道:“我對你的赤手煉丹之能印象很深,如此煉丹術,不來我熙華峰,委實可惜。”
天衍九峰中,熙華峰主修醫道和丹道。
雲涯子聞言,笑著說:“她可是連顏準都拒絕了,一心向著太華峰。”
他語氣是及極力隱藏著的驕傲,隱約還有些顏準被駁了麵子後看熱鬧的心情。
靡菁淡瞥他一眼,紮心道:“宗主,你是靈華峰的峰主,不是太華峰的。”
人家天才選的不是你,而是你師姐。
雲涯子:“……我與有榮焉!”
任平生安靜地觀察著雲涯子和其餘幾個峰主的隨性之至的談話,再結合往日太華峰極具煙火氣的日常,大抵已經摸清了天衍這個門派從上到下的風格。
她輕笑了下。
不得不說,她還挺喜歡。
司華峰峰主名為豐鉉海,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他看著堂下四位一個比一個嫩的親傳弟子,感慨萬分,最後目光落到了任平生身上,笑眯眯道:
“這就是拒絕了三位道成歸大能後才入了天衍的小友,果真氣度不凡。天衍首徒之位空懸多年,小友初入天衍便擔了此等重任,可還習慣?”
任平生含笑頷首:“並無不習慣之處,謝過峰主關心。”
提到天衍首徒四個字,原本和諧的氛圍突然被打破。
堂前有人冷哼一聲:“天衍首徒,可掌護山大陣,有調動門內大部分重要人員資源的權力,如此微妙的當口,直接讓一個初入天衍不知底細者擔此大任,怕是不妥吧。”
說話之人來自禦華峰,並非禦華峰峰主,而是禦華峰執法長老,夏軼。
任平生與他素不相識,卻也清楚他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
她目光挪到夏軼身後,占了禦華峰大弟子身份出席的人。
這個人,和他們很熟悉。
夏林洋。
按照五宗考核的排名,夏林洋剛好被傅離軻擠出前十,如今尷尬地排在第十一位,成為了內門弟子中的第一。
早就聽聞夏林洋是天衍某峰長老的親子,因而哪怕沒有進入到親傳弟子位,也能享受和親傳弟子相同的待遇,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被夏軼陰陽怪氣一通,雲涯子臉色一沉:“夏軼,你這是何意?”
他經常自嘲自己是天下各大宗門中最沒尊嚴和地位的宗主。
三宗兩門,一寺一院。
天下各大宗門裏,哪個宗主不是被捧起來,高不可攀的。
也隻有他,成日在宗門裏被這個氣被那個懟。
他平日裏素來脾氣好,哪怕當時被氣得直黑臉,過後也就忘了,從不計較。
但脾氣再好的人,在如此場合被當眾駁麵子,總歸是高興不到哪去的。
雲涯子輕瞥雲微一眼,心道你說誰不好,非說我師姐的弟子做什麽。
夏軼卻仿佛沒看到雲涯子難看的臉色,兀自道:“聽聞宗主在她入門之初,就直接將捉拿各路密探的重任交給她?如此是否草率了些,宗主可能確定,此女身份清白,如若她本身便是密探呢。”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看向任平生的眼神,或微妙,或審視。
聽到捉拿密探這件事情,銘華峰大弟子,同時還是天衍執法隊隊長的倪野來了勁。
他起身走進幾步,在任平生身邊審視地打量一圈,揚聲道:“夏長老,何出此言?”
任平生麵不改色,同樣問道:“夏長老,這種話說出來,是要負責的,你可有證據?”
夏軼冷哼一聲,並未回答,反倒是他身後站著的夏林洋上前一步,走到正殿中央,直接俯身跪拜於堂前,目光中隱藏著極深的狠辣,嘴上卻道:“啟稟宗主,弟子有事稟報。”
雲涯子心中已經開始敲警鍾了,他直覺此事不妙,正欲打斷,便看到了雲微給他使了個眼色。
聽他說。
雲涯子便道:“你說。”
夏林洋咬牙切齒道:“稟宗主,弟子少時外出遊曆,結識了不少散修友人,前些日子我有位散修朋友打聽到一個於天衍而言十分重要的消息。”
夏林洋猝然抬頭,厲聲道:“據弟子所知,千仞會派了密探潛入天衍。”
雲微若有所思道:“千仞會嗎……”
她此前一直未曾說話,此時開口,便如同柱石,讓人有了主心骨。
夏林洋聲淚俱下:“千仞會和天衍宿怨在前,此時派密探入天衍,定是心懷不軌!”
他說著,緩緩轉頭,陰冷的目光從他身後站著的四個人身上一一掃過,冷笑道:
“而那個密探,正是這四位親傳弟子其中之一。”
此言震驚四座。
另有峰主厲聲追問道:“林洋,你可能確定?”
夏林洋果斷道:“弟子萬分肯定!”
如此一來,看向他們四人的目光就變成了懷疑之色。
任平生平靜抬頭,毫不膽怯地和每一位峰主對視,一派我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查,亦不怕你審視。
這般模樣,倒是叫幾位峰主對她的信任度高了不少。
衛雪滿隻是和平時一樣,眼眸微垂,神色平淡,一張美人麵看不出任何的漏洞,像是根本沒把這件事情放心裏,任君打量。
傅離軻則是直接抬眸,烏亮若寒星的眼眸和夏林洋對視,倏而,竟勾起一抹輕視的笑,惹的夏林洋更加暴怒後,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四人之中,唯有謝蓮生攥緊拳頭,指節掐得煞白,連額角都冒出了冷汗。
他用眼角餘光瞥見另外三人的目光,暗自思忖道。
為何隻有我一人在緊張?
可我明明是清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