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規則, 萬物生靈,所有一切都這樣赤.裸裸的擺在了任平生麵前。

如果這便是天道運行的倫常,那任平生便能夠明白, 為何大荒的天道殘缺不全了。

在這團占據了整個虛空的星軌線團正中心,有著一塊空洞處,所有的星軌都在這空洞處硬生生斷開,人們天然的求生欲讓所有需要途徑這個空洞的星軌線避開此處繞行,而大荒天地萬物的生靈數不勝數, 繞行便直接導致所有的星軌線纏繞成了解不開的死結, 再無法正常的運轉。

規則之力也是同樣。

任平生身邊這道代表著“風”的碧色環帶本該穿過空洞區和另一頭的赤色環帶相連,卻被空洞區阻隔開,隔著空洞區遙遙相望。

她放眼望去, 如身邊這道代表“風”的環帶還有不少,對應的應該就是大荒的風雷雨雪等自然規則。

而纏繞成一團的星軌線團之中的空洞區,有兩個光團, 持久而穩定的漂浮在空洞區之中, 無數的星軌線再次匯聚, 分別鏈接到一黑一白兩個相對的光團之上。

任平生發現,星軌線上晦暗的灰白的代表著“已死”的線, 最終匯聚到了黑色的光團上,而星軌線上正悅動鮮活著的星子,是自白色光團而出。

她隱約猜測了下,這一黑一白的光團, 代表的是生命與死亡。

兩個光球相對而立,在空洞的地帶安靜的懸浮著, 從高處俯瞰而下, 像是太極圖陰陽魚上的眼。一條虹色長線橫貫其中, 筆直地想無垠的盡頭延伸出去。

能和生與死相伴的,一條永恒不變的筆直長線,想來應該是時間。

這就是星軌線的中心區域。

任平生目光微沉,緩緩向著中心地帶移動而去。

空洞的出現切斷了一切規則的正常運行,唯獨時間和生死永恒不變地運行著,可空洞越來越大,其他的規則被排斥在外,讓這個世界逐漸失去了生機,以及正常運轉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

任平生垂眸,看著這幾乎將正片虛空占滿的複雜星軌線。

她要將這一團亂麻拆解開,最後再補全中間的空洞。

輕盈的星塵碎屑漂浮在她身側,哪怕是她經曆過無數次絕境和困局,也依舊震撼於這堪稱驚天的念頭。

數以億計的星軌線交織纏繞在一起,要解開,那得是何年何月?

任平生平度了下心緒,身影飄動著,緩緩下沉。

進入到空洞區中的太極圖之後,一股強烈的吸力傳來,讓她感受到神魂正在被撕扯的痛感。

不能一根一根去解,這樣太慢了,他們都等不起。

天道崩阻已逾千年,背後一定有其根源,找到那個根源,興許就能解開這纏繞千年之久的線軌。

任平生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虛空之中並無時間變化,若是尋常人,極其容易在其中迷失自我,不知今夕何夕,可她到底在界域之中待過,在虛空裏走過,心中默數著,清晰地記下了她進入到這裏的時間。

想來,現在外麵應該不太平。

但這並不是眼下她該關心的事了。

伴隨著思索,周遭再度陷入到一片寂靜之中,唯有星子閃爍時的熠動之聲,象征著這是一方有生命的天地。

任平生沉入到自己的思緒之中,將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所有的經曆重溫了一遍,試圖找尋出一個關竅,無數的回憶和對話湧上心頭,到最後,任平生音樂館感覺到有某種靈感自她麵前劃過,一閃而逝。

可任平生沒有去抓住那一絲靈感的機遇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向著身後看去。

一個身著麻衣的身影無聲出現在這方虛空之中。

裝扮仍是先前所見的裝扮,可容貌卻徹底的變了一副模樣。

任平生目光淡掃過去,對上那人淺笑的眼,聽到對方尚算友善的寒暄:

“說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以真身相見,明燭。”

“不敢當。”任平生皮笑肉不笑道,“是你第一次展露真身,我並沒有這等藏著掖著的喜好。”

真仙漂浮得略微高些,垂眸俯視著她,眼神中帶著些微的憐憫,一如既往的討人厭。

這地方唯有神魂才能進入,任平生卻發現真仙的神魂似乎是受創的模樣,他的一隻眼睛泛著不正常的灰白。

任平生全然不知道這隻眼睛是她自己的手筆。

她隻清楚一件事,今日真仙前來,那便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非墨悄然落入掌心,筆尖在虛空中勾出一筆清淡的霧色。

她更清楚,這一戰,她比真仙要被動得多。

真仙可以渾不在意肆意破壞,可她卻更想要保護這個世界。

見狀,真仙也未多言。

事已至此,他們之間再無任何和談的可能性。

真仙的左袖開始無風自動,寬鬆的袖口微微鼓起,像是有生命一般。

強烈的勁風從他袖底刮出,吹散了縈繞在任平生身前的霧色。

任平生再無遲疑,筆尖飛落,由真仙刮出的勁風在她筆下重新匯聚,質地愈發粘稠。

虛空中掀起仿佛水漬的咕嘰聲,將風都變濃稠,真仙恍惚看見濁流滾滾而來,洪浪滔天,巨浪宛若血口,呼嘯著要將他吞沒。

而此刻,他足底仿佛有無數雙手在撕扯著他,啃噬著他,漆黑的手似人非人,不斷向上攀爬著,勢要將他拉入無盡深淵。

這大江濁流滾滾而來,寫的不是紅塵,而是數不盡道不完的血仇,淒厲的哭喊聲在江頭愈發盛大,於是風波更盛,浪濤愈絕,皆向真仙襲去。

別字·風波惡。

在人間時她收手未曾用過的狠絕之符招招逼出,再無任何猶豫。

“這濁流江中,每一雙想要拉你下去的手,都是死於你手中的人命。”

江頭未是風波惡,世人隻道長河浪濤乃是天災,她符中的風波,卻唯有人禍。

無窮無盡的人禍載著數不清的亡魂在這條長河上哭嚎,千載之久,終有回音的那一日。

真仙隻是漠然地掃了一眼,像拂去衣角上小蟲子一般,袖口輕拂了下。

他不知修的是何種功法,那雙袖裏乾坤很是詭異。

濁流滔滔而來,撕扯的灰白雙手拽著真仙不斷下拉,可他的袖口似有怒風灌入,豁然膨脹,卷成愈發狠戾的巨口,袖口的衣料紋路成了跟跟鮮明的利齒,竟在瞬息之間,將那欲要治他與死地的無數雙灰白色的手,反吞了進去。

任平生感覺到瞬息之間,那張符就和她斷絕了聯係。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一切鬥法都演化為規則與規則之間的抗衡。

她是符修,她落下的每一筆每一劃,都為創造而作。

真仙那對詭異的袖裏乾坤卻仿佛無底洞,貪婪而狂妄地幾乎要將天地日月盡數吞納其中,是以吞噬和毀滅。

兩種同樣強大而又截然相反的規則相抗衡著,正對應了他們此刻的站位。

虛空中龐大的太極圖上,兩人正位於陰陽魚的兩極。

一黑一白,一死一生。

如此涇渭分明。

真仙低笑起來,餘下完好的那隻眼中露出了奇異的光澤,看著任平生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個心儀的作品。

“我一直關注著這個世界,很多年。”他無所謂地說道,“這個世界天生殘缺,最適合被並入到另外一個世界之中,既能補全殘缺的天道,又能讓我真正踏上成神的那一步。”

“可它實在太普通了,像這般普通的殘缺世界,寰宇上下數不勝數,不多你一個,也不少你一個。”

說到這裏,真仙詭異地停頓了下,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向任平生:“可最後我還是在廣大的目標之中選擇了這裏,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知道任平生不會接話,繼而又自顧自道:“因為你啊。”

“因為你的出現,讓我想要擁有這裏。”

真仙的麻衣在虛空之中微微浮動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任平生,近乎憐憫道:

“一個擁有造世界之能的人,一個尚未觸碰到成仙的門檻便已經能夠造出一個獨立空間的人,你是多麽適合用來培養成為我的繼承人啊。”

說著,真仙不隻想到了什麽,嗤笑了聲:“隻可惜,有個女人先我一步將你帶走了。”

任平生睫羽輕顫了下,抬眸看向真仙。

“她倒是很聰明,知道我無法親身前來,早早地將你一手打造成為了她想要的樣子,讓你心甘情願地為這個世界肝腦塗地,哪怕她死了也依舊如此。”

“可她還是死了,不是——”

話音未落,被淩厲的筆風打斷。

這道筆鋒來得又快又急,狠絕之極,像是怒極之時的奮力一斬,朔風封死了周遭的通道,竟讓真仙有些狼狽地踉蹌了下,從下方逃了出去。

再轉眼時,真仙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和任平生站在了同一水平線上。

他又笑了笑,說道:“我說的不對嗎?你的神魂不屬於這個世界,你為何要為這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我現在明白,你修為境界已經如此強大,卻為何始終踏不出成神之路的最關鍵一步。”

任平生毫不留情麵地打斷了他,眼底同樣泛起一陣憐憫之色。

“你從未真正理解過造化的意義。”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用最令真仙厭惡的憐憫口吻,輕嘲道:

“別掙紮了,哪怕你能搶走這個世界,它也永遠不可能真正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