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風刀聲, 聲聲催斷魂。

無數的神降傀儡手中利刃泛著寒光,剛適應這個新的身體,他們還不能發揮出最好的實力, 但對於這個大部分都是凡人,哪怕有修士也至多不過少年心的小地方,就算他們發揮不出最佳實力,卻也足夠。

這個低等世界的人在他們眼中無外乎兩種,一種是不用被放在眼中的螻蟻, 另一種是提供皮囊的軀殼, 說到底,這兩者也沒有太大的區分,總之都是沒被當成活人來看待。

這一批被傳送下界的神降傀儡名為崔傲, 原是真靈界真仙座下的得力幹將。

但千年以來,他是第一次被派遣到下界。

崔傲從來不覺得下界這些螻蟻有什麽需要被放在眼裏的,對上他們神降者, 下界這些人別說反抗的能力, 或許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他唯一需要擔心的人叫明燭。

聽說, 千年前有無數神降者都折在那個女人的手裏。

崔傲向窗外探了一眼,夜色正好, 適合添點血色。

亮銀色的兵刃高舉,他本可以輕易地用靈力讓這個女人無聲的死去,可這不夠…還不夠。

他感受到了真仙大人引而未發的怒氣,那這場憤怒, 就必須以血來平息。

崔傲目光寒光閃過,兵刃狠狠刺向在**睡得香甜的女人。

今夜, 就由他來開啟這場盛宴。

冷刃破風而過, 掀起勁氣掀動女人臉上的碎發。

崔傲眼中笑意愈盛, 可就在這一瞬間,他手中利刃的尖刺停在女人的胸口,再難寸進,從地表無聲的生出堅實的枝葉將他全身都纏繞住。

崔傲愣住了,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枝葉隻要觸碰到他的皮膚,就能讓他感覺到從肉.體到神魂的麻木,幾乎頓時叫他毫無還手的能力。

少頃,房間倏然出現一個黑影,在漆黑的夜裏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露出一個目帶寒光的笑,向他豎起了食指。

崔傲還未有所反應,便立刻被從地底生長出的枝葉捆得更緊,猛得被從拉到了屋外。

屋中的黑影甚至布下了避音結界,以免屋中熟睡的女子在這場動亂中被驚擾。

崔傲被拽出去時就意識到了不對。

這座人數尚不過萬的邊陲小鎮上竟人影攢動,無數的堅實的樹枝從穿透地麵在半空舞動,將一個又一個人捆得如同菜市場上即將被宰殺的豬羊。

樹葉的葉子極其鋒利,一旦他用出靈力掙紮,便會被捆得愈發緊,鋒利如刀鋒的葉片深深的紮進肉.身之中,留下一道道血痕。

崔傲敏銳地察覺到,那些被樹枝捆綁出來的人,都是這一批的神降者。

他心頭升起了一絲緊張感。

究竟為何,他們為什麽能夠分辨出神降者,以這個低等世界中的人們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黑影緩緩聚集到一起,樹枝也捆著這些神降傀儡聚集到一起。

借著微弱的月光,崔傲終於看清了為首之人的樣子。

那是個高挑的女修,一席玄色道袍,墨色長發鬆鬆垮垮地挽了個髻,餘下有三分之一散落下來,隱入夜色之中,形同鬼魅。

最讓崔傲驚訝的是她的修為。

他不知道這個低等世界的修行階段如何區分,但僅從這個女修散發出的靈壓來看,哪怕在真靈界,她也是最頂級的那一階。

崔傲無比震撼。

他聽真靈界的人說過不少關於這個低等世界的事情,所涉繁多,但無一例外都有同一個判斷……弱小。

這個低等世界的人,大多都非常弱小。

以他們真靈界的境界標準來判斷,這個低等世界大部分的人終其一生都隻能在初階徘徊,連中階都可望而不可及。

那女修慵懶地緩步走到他麵前,腳步落在地上,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那雙幽深的眼瞳緩緩盯著他。

像蛇一樣,崔傲想著。

雲微盯著他看了片刻,感覺到掌中的種子愈發的灼燙,勾唇輕笑,冷然道:

“問個好,遠道而來的朋友。”

崔傲冷聲道:“這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他目光掃向自己身上緊緊捆綁住的樹枝。

雲微慢悠悠地說:“你遠道而來,或許不知道我們大荒的規矩。”

雲微的目光輕飄飄的,卻讓崔傲有種臉皮被刀刮過的痛感。

“我們大荒有句老話……不請自來,是為賊。”

最後那個“賊”字,雲微咬得各位重,仿佛是一種警告。

“再說了。”雲微輕笑了聲,手指在樹枝上輕點了下,挑眉道,“你現在……似乎沒有資格同我講條件。”

崔傲心下一沉。

他完全不知這詭異的樹枝究竟是怎麽抓到他的,甚至讓他的神魂都無法反抗。

他們神降者降臨到此界,最大的優勢便是,無論肉.身遭到了怎樣的毀壞,他們的神魂並不會受到致命的打擊,哪怕遭遇重創,也隻不過是神魂震**的時間長短而已,他們安放在真靈界的肉.身依舊好好的存活著,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唯一能夠越過肉.身對他們神降者造成巨大打擊的,唯有明燭一人。

可為什麽……他才初次降臨這個世界,突然就遇到了一群這般詭異的人。

崔傲心中思忖,神思不定地看著雲微,心道這個女人在這個世界也一定來頭不小。

片刻後,崔傲嗤笑一聲:“今日是我失算,你打算如何?”

雲微眸光閃爍片刻,還未說話,崔傲便已經知曉自己任務失敗,打定主意,無論對方說什麽,也一定要銷毀這具傀儡身,神魂回真靈界去請罪。

“你很清楚,你殺不了我,無非是將我抓起來上各種手段折磨一段時日罷了,我也不怕告訴你,我神魂中有真仙大人的烙印,我不可能做出任何背叛他的事情。”

崔傲說完,冷笑著看向雲微,又道:“不過,我真想不到,你們這樣一個低等世界,居然也全然不拿自己同胞的血肉之軀當回事,打算將我和這具肉.身一同剿滅啊。”

雲微漠然抬眸,靈壓愈發低沉,殺氣憑空而起。

她何嚐不清楚,這些肉.身會隨著神降傀儡的神魂消亡而一並消失。

可她更清楚,這條命不該算在她手中,在神降者降臨的那一刻,這具身體原有的主人就已經靈魂消散,世間再無來路了。

雲微心頭湧現出一縷悲哀,縱然他們能將這群神降者抓住,可逝者已逝,再不會回來。

明燭前輩說得對,要阻止這一切,隻有將根源徹底斬斷。

崔傲自恃眼前女修對他無能為力,低笑幾聲,便打算任由他們將自己帶回去,總歸有神魂中的印記束縛,他不會做出對真仙大人不利的事情。

可他沒想到,眼前的女修抬眸的瞬間,周身盡是淩厲果決的殺意。

她輕輕一撫掌,幽月冷光下,她掌心似有某種細小的紅色火光一閃而過。

就在這一瞬間,崔傲心頭閃過一種近乎驚恐的感覺,令他毛骨悚然。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這股驚恐的來由,便感覺束縛住自己的樹枝開始發燙。

這滾燙的感覺仿佛野火於曠野之上瞬息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嗖!

無數的無名野火在這座邊陲小鎮燃燒,將一個又一個神魂傀儡包裹在烈火之中。

崔傲感受到一股鑽心的疼痛自神魂燃起,似乎要將他的神魂悉數融化。

最為詭異的是,哪怕神魂發出如此尖銳的痛感,被他占領的肉.身依舊完整。

被抓住的近百名神降者在焚燒中發出最為撕心裂肺的哭嚎,宛如鬼泣之聲,伴隨著烈火在空氣中劈啪作響的聲音,響徹天際。

跟隨雲微一道前來的天衍弟子本做好了血戰的準備,可尚未動手,便親眼見證了這可怕而又美麗的一幕。

崔傲來不及留下任何一個字,就在這場瑰麗的火焰之中,徹底形消魂散。

同樣的事情先後相繼發生在五州三域其他地方。

淩瓏眉心的深紅印記在熾烈的火光中熠熠生輝,她身後站著無數北塵弟子,這群大荒最為精銳的武修跟隨著他們的宗主一道駐守在定州西南方的某座城鎮。

定州正中心,皇城那位英明神武了多年,卻已然垂垂老矣的人皇,赫然屹立於烽火台上。

從這座皇城最高的建築俯瞰,能夠看到無數的樹枝從地表伸展開,像帶著尖刺的觸手一般張牙舞爪地抓住皇城中一個個被替換了芯子的人們。

烈火似乎焚燒了一切罪惡,將所有的鮮血掩蓋在漆黑的深夜,再難有人尋覓蹤跡。

明心書院上千名學子難得有一夜未曾響起低語讀書之聲,全部嚴陣以待,跟隨著禁衛軍一道守衛在皇城各方。

人皇發出一聲沉悶的歎息。

滄州臨海,可火焰卻最盛。

這場大火幾乎燒遍整個滄州,衛雪滿淺藍色的瞳仁映滿火光,在海族帶來的寒潮之中,看著那些醜陋的靈魂痛泣至死。

真靈界,被安放在七重真靈大殿上數百名肉.身幾乎在同一時間呈現出灰白色,大殿中,代表著這數百名修士的魂燈同時熄滅,在大殿中匯聚成泛著腥氣的青煙。

守殿人徹底慌了,驚呼:“出事了——”慌亂地跑向更高一重的雲殿之上。

長夜將盡,這場大火沿著大荒五州三域每一寸土地蜿蜒而上。

仿佛明煌火焰纏繞在遒勁的樹枝之上,在地底蜿蜒伸展,終成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