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若是有肉不周山會身未亡的生魂進入鬼域, 總會引得萬鬼群起攻之,吞噬美味的生魂來壯大自身的力量。
可這次,這群生魂是由鬼王親自帶回來的, 一進入鬼域就被安置在王城,哪怕四大鬼君多少都聽到了風聲,可到底是多年下來鬼王積威甚深,到底是沒人敢把主意打到他們身上來。
太史寧魂魄在空中悠悠地飄了一圈回來,看著躺在**雙眼緊閉麵容平靜的自己的肉.身, 總覺得這個視角格外奇特。
一道進入鬼域的其他人都是同樣, 畢竟能像這樣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著自己的機會確實非常難得。
鬼王殿中單獨辟了一間不算大的宮殿,供安放天衍六人的肉.身,畢竟鬼王雖然可以庇護生魂, 卻無法放著一群大活人大搖大擺地在鬼域自由穿行。
池讖對天衍弟子們還算客氣,或許是因為他少年時期曾在天衍求學過,勉強也能算得上半個天衍弟子——雖然他哪怕是客氣也是冷著一張臭臉看不出太多豐富的表情, 但憑借他手下四大鬼君們對他的了解, 鬼王對於這群不知從何而來的生魂們態度絕對算得上不錯的。
四大鬼君們察覺到這差別對待, 紛紛開始心頭打鼓,擔心自己拚殺多年才闖出來的鬼君之位被這群來曆不明的生魂們影響, 近來不約而同地到鬼王殿刷存在感,感覺他們鬼王大人近來的心情仿佛是黃沙天的風,完全讓人捉摸不透到底什麽時候會發作。
觀察了幾天後,四大鬼君終於明白了, 原因出在大醫師身上。
這也不奇怪,這些年他們鬼王但凡情緒大幅度波動, 一定是為了大醫師, 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 隻是這幾日他們發現大醫師總是往轉生池那裏跑,那地方是初入鬼域但過於虛弱的鬼修溫養魂魄的地方。
聽說這批跟著生魂們一道進入鬼域的還有一百多個新轉化的鬼修,境界放眼望去都個頂個的高,但靈魂卻一個比一個脆弱,有一個算一個,全進了轉生池溫養。
要說大醫師作為醫者,天天去轉生池看看自己的病人,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但他們隱約聽說大醫師這次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私事。
準確的說,是私情。
坊間傳言,大醫師去轉生池是為了個新來的男鬼修,對方死前還是個佛修,佛修轉生成鬼修,這在鬼域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原本四大鬼君還不信,可最近看他們鬼王一日比一日陰沉恨不得要吃人的臉色,似乎也不容他們不信。
最初幾天,四大鬼君還覺得這幾個修為低下的生魂翻不起波浪,甚至都無法適應鬼域的生活,誰料幾天後,這六個生魂在鬼域各個都混得如魚得水,尤其是其中那個姓楚的女修。
到鬼域的第七日,楚青魚哼著小區從王城街邊慢悠悠地回到鬼王殿,她手裏挎著個竹籃,籃子裏裝滿了各式各樣鬼域的靈丹妙藥,幾乎都是市麵少見的能溫養壯大魂魄的珍品,若要臨時去尋,也不是找不到,但就是要多耗一段時間。
楚青魚回來時,鬼王殿大大小小一眾鬼修們像嗅到了蜜的熊,一群人高馬大的鬼修,跟在一個小姑娘身後,排成長隊老老實實地進了殿,眼巴巴望著楚青魚。
沒一會兒,四大鬼君也聞風而動,四人在大殿相會時,不約而同露出了“好巧,你今天也在”的笑容,實則心裏恨不得趕緊把這個想吃獨食的鬼一腳踹出去。
哪怕是身為親師姐的雲近月,看了這一幕也不免感慨。
果然,廚子在哪都受歡迎!
來這裏之前,他們對鬼域唯一的印象便是前兩年途徑鹿夢城時那場可怕的鬼門大開,自那之後便留下了鬼域是個陰冷詭譎地方的深刻印象,若不是來此一遭,這樣的印象指不定要跟著他們上仙界或是進墳堆。
可在這住了幾天,天衍眾人發現鬼域還挺有趣,除了修煉方式迥異外,也和人間一樣,人聲鼎沸,燈紅酒綠,熱鬧得很。
唯獨有一點——成了鬼修之後便不再食人間滋味,和人間修士們主動辟穀不同,成為了鬼修,無論修為高低,再重新修出人身之前,都嚐不出任何的味道。
這也正常,畢竟都隻剩靈魂了,鬼域都是修士,雖然往後食之無味有些可惜,但都是經曆過辟穀的,偶爾有些饞蟲,倒也能夠忍住。
直到這個叫楚青魚的生魂來到鬼域。
也不知道她究竟生了雙什麽巧手,修的什麽怪異的功法,總之無論什麽奇怪的東西,在她手中都能變成鮮美的食材,她做出來的吃食,甚至能讓鬼修嚐出味道!
已經近百年聞不到食物的香味,嚐不到食物味道的鬼修們時隔多年,再度回憶起了曾經當人時候的感受,一邊吃一邊潸然淚下,連連給楚青魚塞鬼域的寶物,懇求她多做些,用什麽換都行。
幾天後,甚至連四大鬼君都已經倒戈,天天不著痕跡地打探著楚青魚今日又做些什麽,眾鬼們愛屋及烏,一時間倒讓一同前來的天衍其他人也成了鬼域的香餑餑。
謝蓮生頗為複雜地感歎道:“楚師姐果真是居家旅行必備夥伴。”
畢竟在楚青魚是能用天雷做飯的人,現在給鬼修做飯……似乎也並不奇怪。
他看著一群鬼修們吃飽喝足向楚青魚作了一揖離開,而楚青魚收獲著滿滿一堆溫養靈魂的寶物轉身道:“我給大醫師送去,大醫師說今日這波用藥後,那些前輩們應該能醒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振奮了起來。
傅離軻眉峰微斂,眼神默默移向鬼王大殿後方,原本霜天曉住的宮殿旁,整個鬼王殿最僻靜的宮殿。
那裏一反常態地開了一院的花,這些粉白的花都生長在一棵樹上,他們來的那日還沒有這棵樹,是第二天出人意料地突然長出來的。
和他們集體合住的待遇不同,硯青和明燭都各自擁有一座單獨的宮殿,這倒也沒什麽,比較微妙的是……任平生被帶著一道住進了明燭的殿裏。
天衍眾人看到傅離軻的反應,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眾人微妙的眼神互相交錯,最後是雲近月清了清嗓子,低聲道:“這事再拖下去也不合適,要不……咱們還是去看看?”
她說這話時也不知抱著怎樣的心情,但表情就跟做賊似的。
謝蓮生摸摸鼻子,輕咳一聲:“……誰先去?”
他反正是不太敢。
離朱每每一說到這事就臉色陰沉,跟別人欠他三輩子的賬似的,這鳳凰脾氣爆,也並沒有人敢觸他的黴頭。
雲近月目光遊移,嘴裏一本正經地說:“也不是什麽要命的大事,她本身就是咱們的師…同門,七天了,於情於理咱們都該去看看。”
因為實在不知該喊師妹還是該喊什麽其他的稱呼,雲近月尷尬地改了口,驟生急智,用“同門”這樣一個此刻最適合的詞來稱呼那人。
“那——”
雲近月說得如此慷慨,眾人四下亂飛的眼神又挪回到她身上,齊齊用期待地目光看著這位大師姐身先士卒。
可雲近月話到嘴邊,急轉直下,以劍修的果決毫不猶豫地將這尷尬又沉重的任務甩了出去:“太史師弟,你們太史家號稱全家上下都是明燭前輩的資深研究者,這個重要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太史寧猝不及防被甩了這麽大頂帽子,一時僵住了,平日裏的三寸不爛之舌像是打了結,磕磕巴巴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在心頭暗恨自己以前為什麽要把牛皮吹這麽大!
“不行!”太史寧情急之下直接一左一右分別拽住了謝蓮生和傅離軻的袖子,蹦出一句,“要死一起死!”
眾人:“……”
倒也沒有這麽嚴重。
就是……就是有那麽一點尷尬。
無聲的尷尬在眾人身邊泛濫成災,眾人不約而同想起了七天前,裂天山巔發生的一切。
想起了最後進入鬼域之前,那簡直聳人聽聞的一幕。
他們親眼看著明燭前輩的力量出現在了任平生的身上,那不是簡單的親緣間的力量傳承,而是真切的完全相同的力量。
隨後,他們看著不過元嬰境修為的任平生仿佛大發神威一般一筆將真仙這等人物捅成了重傷,站在明燭前輩身邊時,顯得她們愈發相像,語調、笑容、最細枝末節的神色幾乎完全相同。
包括神識和最深的靈魂。
就好像這兩具身體中,擁有的是同樣的靈魂。
再親密的血緣關係也無法將靈魂傳續,而任平生和明燭卻擁有著同樣的靈魂。
隻有一個解釋。
她們是同一個人。
但這怎麽可能呢!兩個完全不相同的軀殼,一個是威名流傳千載的上古大能,一個是初見時不過築基境的同門,和他們相處了那麽長的時日,身上連半點倨傲都沒有。
她們……又怎麽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這個問題讓他們幾人在這七日之中幾乎輾轉難眠,除了抓緊在鬼域這幾日時間鍛煉魂魄外,就是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也隻有楚青魚心大,還能快樂地出去賣些自己做的吃食,根本不受其擾。
眾人簡直佩服她的好心態。
誰料,聽到這番對話後,楚青魚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問道:“你們在說什麽?我們不是在討論去看師妹的事嗎?為何要推來推去的。”
眾人齊刷刷看向她,看到她迷茫的表情,雲近月忍不住問道:“你居然敢叫明燭前輩師妹?”
楚青魚表情愈發茫然,還夾雜著一絲師姐在說什麽鬼話的驚悚:“明燭前輩是師妹的母親,這件事我們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嗎?!”
眾人麵麵相覷,確定了,原來這些日子楚青魚的淡定完全是因為不知者無畏。
一通混亂的推來卸去後,雲近月索性拽著所有人一道壯著膽去了明燭和任平生所在的宮殿,步伐有力且堅定,走出了一股慷慨激昂的氣勢,像是隨時準備著英勇就義。
六個人在這座宮殿前站定,雲近月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要確認這件事情,很簡單。”
“若她們不是同一個人,那殿中該有兩個魂魄。若她們真的是……”
後半句話,她沒能說下去。
大殿的門不知為何,無聲自開,仿佛在邀請他們入內。
六人愣了半晌,還在猶豫的功夫,殿內一人緩步而出。
這人一席肅殺冷沉的玄衣,腰間是寬大的深紅色腰封,身姿頎長,舉手投足間都是令人折服的強大。
正是明燭。
傅離軻忍不住抬頭向後張望了下,過了一會兒,也沒發現殿內有其他人影。
隻有明燭一個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