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北川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讓出一條路來。
他十指掐訣,這是個瞬息間變化了十三次的複雜法訣。
很快,茂密的竹林在開始移形換影, 經曆了好幾輪複雜的變幻之後,終於在他們麵前辟出一條敞亮的小徑,徑直通往山頂。
任平生帶人往山頂出發,從樓北川身旁經過時,輕聲問了句:“閣下今日所謂, 就不怕被山上的人發現?抑或是我們出爾反爾?”
樓北川輕笑, 語氣中帶著篤定:“我既然敢這麽做,就不怕被發現。”
說完,他打量了一行人, 揚眉道:“更加不怕你們出爾反爾。”
樓北川揚聲道:“你們總要離開這裏的,不是嗎。”
言下之意便是,我若不想, 你們決計走不出這裏。
任平生深深看了他一眼, 同他擦肩繼續往前行去。
她雙手交疊, 輕輕摩挲著自己手背上單片花瓣的紋路,對展眉傳音入密, 語氣不驚不瀾:“你說的那個人,是小樓。”
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沒一會兒,展眉就傳音過來:“是啊,你遇到他了?”
任平生低笑一聲:“他和我做交易, 讓我將山上的中樞令拿給他。”
言罷,腦海中傳來展眉不加掩飾的大笑。
任平生被這刺耳的聲音激得忍不住壓了壓眉, 聽到展眉樂不可支地問道:“他沒認出你?”
“他竟然沒認出來你?”展眉一邊忍著笑, 一邊拱火道, “這種人,就該好好教訓一頓!”
任平生揚眉,老神在在道:“展眉。”
“嗯?”
“我怎麽記得,你一開始也沒認出我。”
展眉:“……”
任平生又道:“回到故地,一打眼就能認出我來的,竟然隻有那隻小玄鳥,真正有交情的人,不是喊打就是喊殺的,這叫人情何以堪啊。”
展眉輕咳一聲,努力找補道:“誰讓你跟玄苓一起把小玄鳥的羽毛拔光了的,對於羽族而言,這可是奇恥大辱。這種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你來。”
沒想到小玄鳥見明燭的第一麵居然沒打起來,甚至還談了個合作。
不得不說,小玄鳥心胸倒真是挺開闊的。
展眉說完,匆匆叮囑了句:“你自己當心,沒事別叫我。”之後趕緊掐斷了傳音入密。
很難讓人不懷疑這是在心虛。
任平生低笑一聲,回想起千年前她初見樓北川的樣子。
沒想到時間真的能讓人有如此大的改變。
樓北川站在鬥法台上,冷眼看著在裂天的攻擊之下死傷慘重的人們堅持著繼續往山上衝。
他冷笑一聲,指尖撚起三枚符籙向著裂天輕輕一擲,符籙輕飄飄地飛過去,正貼在裂天心口的天靈玉和兩隻眼睛上。
眼睛被符籙蒙蔽,裂天一下失去了方向,雙手都化作漆黑的利刃,憤怒地狂舞。
他的速度很快,幾乎已經要追上跑在最前麵的天外天兩人的,兩人在山道上倉惶逃竄著,看著漆黑的利刃徑直向著自己劈斬下來。
邱還辭和湯老對視一眼,心一橫,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種時候再偽裝就不合適。
兩人手中都撚起一枚丹藥,正欲吞下時,一個修長的身影款步走來,優雅地抬手擋住了橫劈而下的利刃。
而這次,裂天肢體化作的利刃竟然沒能上其分毫,反觀裂天,卻像是僵住了一樣,停在了原地。
邱還辭和湯老均是麵露驚訝。
沒想到,他們竟然被一個下界的低等人類給救了。
樓北川伸出手指,在裂天心口被封印住的天靈玉上輕輕一點,他輕聲低語道:“睡吧,乖孩子。”
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裂天竟真的陷入了沉睡,向後一倒,從山道上跌落下去。
可並沒有跌到地麵,裂天身後出現一道空間裂縫,將他重新吸了回去,一切歸於平靜。
交易的目的已經達成,樓北川懶得理會這群外來者,衣袖一拂,身影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群人在山道上呆愣著麵麵相覷。
很快,衛晉源反應過來,大嗬道:“快上山,那條暗道要關閉了。”
眾人聞言,立刻飛快地衝上前去。
兩天一夜的波折經曆後,分散去往不同方向的一群人終於再度匯合。
可和最初進入遺跡時的處境已經大不一樣。
衛家乃至滄州戰陣在這兩天的行程中傷亡極其慘重,幾乎可以說是損失過半,就連部分跟著衛晉源一道離開的昇州世家同樣也有著不同程度的損失。
他們是帶來的人最多的,可一番折騰之後,餘下還有戰力的人數,和遠道而來且來者不多的雲州各宗的人數差距在不斷縮小。
衛晉源憤恨地盯著最前方那個領路的身影,以及她身旁那個同樣戴著麵具的男子。
他知道,他們已經走到了這個遺跡最中心的地方。
能否扳回局麵,就看最後這一關了。
這次的上山之路,比起先前的驚險不斷,顯得要平和得多。
任平生走完最後一個石階時,天光終於亮起來。
熹微晨光灑在石階上,明亮的光沿著石徑變得愈發開闊,眾人順著光線向上看去,不由屏息。
這裏或許已經是整個遺跡的最高點,站在山上,頗有一覽眾山小之感。
但眼前這處遺跡中心,並非他們想象的仙氣縹緲的仙宮,也並非美輪美奐的亭台樓閣,倒有幾分凡間建築的風格。
正前方是一個極其開闊的廣場,整個廣場都被原型的陣盤覆蓋,陣法是鐫刻在地上的石磚之中,完全固化在了廣場上,石磚上分別刻著道、法、武、醫、佛、陣、符、器仙道八門的標誌符號紋路,正中間是一個懸空燃燒的燭火。
同樣的燭火,他們在遺跡外的陣法之中也見過。
當時他們還不明白這燭火的含義,眼下聽樓北川確認了這裏的主人確實是明燭後才明白。
長夜燭火,這代表的是明燭。
廣場的東西兩方整齊地立著兩排飛簷鬥角的房屋,東西兩側有兩條廊道向後延伸,正北方是一個七層高樓,遮擋了人們的視線,以至於看不見後方更多的東西。
令人驚異的是,先前一路都綠草如茵,天清氣朗,給人感覺便是和煦的春日。
可登上山後他們卻發現,山頂這些建築的飛簷鬥角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
這裏分明是有雪的,可卻完全讓人感覺不到寒冷,不知是怎樣造成的。
此處未設院牆,視野極其開闊,唯一能識別所在之地的,就隻有七層高樓上懸掛的牌匾,上書四個大字:
天南學府。
橫舟看到這個牌匾,愣了一瞬,輕聲默念道:“天…南?”
她直覺這兩個字有些熟悉,一轉頭看到身旁戴著麵具的身影後猛地想起來。
是了,她自稱山主,說她來自天南山。
同樣想到這件事的還有衛晉源。
他去查過,天南山是個介於昇州、妖域和魔域之間的小地方,因為已經出了人族疆域,又靠近魔域,很少有人類去到那裏,堪稱人跡罕至。
可不久之前,就是這個自稱來自天南山的無名野醫,搶婚帶走了他本以為握在掌心的兒子,更是在衛家的底盤上明晃晃地打他的臉。
他死也不會忘記天南山這三個字。
衛晉源驚疑不定地看著樓上高掛的“天南學府”四個大字,心道怎麽會有如此巧的事情?
廣場正中間,有兩個女子靜立,均是一身青色襴衫,倒應了這學府二字。
兩人看著突然從山下闖來的眾多不速之客,倒也沒有太過驚訝,仿佛已經在這裏等候他們許久。
上山後,任平生又不著痕跡地退回人群中,將領路的任務交給了橫舟。
橫舟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卻也沒有多問,而是領著眾人上前,向著廣場中那兩人走去。
左邊的青衫女子清眸掃來,在橫舟身上停了片刻,而後輕笑道:“外來者。”
她語速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柔和平緩的從容感,柳葉似的眼笑起來如彎月一般,很難讓人心生防備。
傅離軻和衛雪滿看著這人,不知為何,同時想起了自己遠在天衍的那個朋友。
眼前這人的語氣分明是溫和的,可總有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總覺得,她和平生身上的氣質非常相似。
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人都靈力運轉起來,防備著這裏再生變故。
他們一路走來,幾乎遇到的所有遺跡的原住民都是抱有敵意的,走到這裏,已經很難相信會有對他們態度好的人。
沒想到,青衫女子卻是一笑,溫聲道:“客人們遠道而來,頗為不易,進來喝杯清茶吧。”
任平生隱在人群之中默默看著對方,聽她如此說,不由一笑。
時間確實是會改變人的。
多年不見,嶺南如今也成長為獨當一麵的山長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