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的另一頭, 可謂是別有洞天。
這邊是層層疊疊的密林,不一樣的是,這裏的樹都格外高大, 彼此之間相對疏朗開闊,給頂頭茂密的枝葉留出足夠的生長空間,從外部看去,隱約可見內部中心一些的地方有樹上搭建了一座座樹屋,無一例外都朝著天邊有光的方向。
和當年她進入妖域時所見的真的非常相似。
任平生感慨於這些小鳥居然真的將原先的妖域在洞府中重建了起來。
但她並沒有太多欣賞這番美景的時間, 她帶著四個人剛過來, 就看見最先到斷崖這頭的妖族和天衍眾人正同對麵一群人在對峙。
氣氛可謂劍拔弩張。
對麵的人穿了和離朱帶著的羽族侍女和衛兵相似的服飾,看上去相似卻不相同,同樣是繁複的流蘇和珠玉裝點, 輕盈的裙擺以及露出大半背部肌膚的輕薄上衣,差異在於顏色,對麵那群人身上的服飾略顯肅穆古樸的配色, 離朱身後這群羽族就要明豔鮮亮得多。
這下, 離朱的感受愈發真切, 他審視地打量了下對麵的人,肯定道:“羽族……千年前的羽族?”
對麵羽族眾人之中, 領頭的是個有著一頭青碧色長發的女子,眼瞳是晶瑩的琥珀色,她先是警惕地看著這群不請自來的“客人”,最後眼神落在離朱身上時, 有些驚疑不定。
這人的氣息……為何這麽像鳳尊。
相似之中透露著些微的異樣,並不像純粹的鳳凰, 而是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青碧色長發的女子警惕道:“來者何人, 為何擅闖妖域。”
她說著, 質疑的目光掃過這一群人,意識到了問題。
“不對,我從未在此境之中見過爾等,你們…”
當年移居到這裏的人族不過千人,修士繁衍子嗣又困難,千年下來,哪怕人族時有新生兒誕生,她多少也是麵熟的,可對於這幾人她完全陌生,沒有任何印象。
她琥珀色的眼睛突然變成非人的豎瞳,驚道:“你們難道是從外界來的?!”
任平生溫聲道:“確實如此,我等是從外界而來。”
青碧色長發的女子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急促問道:“外界過了多久了,如今是什麽情況,那些傀儡被趕走了嗎!”
隨後一批人飛渡而來時,正聽到她這句話,心下更加確認了之前找到的三封日誌的真實性。
任平生:“此事說來話長,後麵還有些人,眼下略有些不便,不知可否找個合適的地方詳談。”
她看著這雙琥珀色的豎瞳,記憶終於有些回溫,想起了千年前跟在玄鳥身後的小姑娘,還沒有成年人的大腿高,每每看到外人的時候,一雙渾圓的琥珀色眼睛就會變成羽族的豎瞳。
她隱約記得對方的名字,似乎叫邀雪。
邀雪頓了下,豎瞳泛起些冷意,掃過在場越來越多的人類,冷聲道:“此處是妖域,人類禁入,隻有妖族可以入內。”
眾人麵麵相覷,有些尷尬。
突然跑到對方的地盤上來,人家不讓進,他們若要硬闖,也實在說不過去。
況且這裏是妖族的大本營,還不知裏麵有多少高手,他們也不一定能硬闖成功。
任平生也不惱,轉而道:“既如此,勞煩這位羽族道友指條明路,我們要往洞府更深處去。”
邀雪打量她一眼,指向妖域入口旁的一條狹窄的山道,冷聲道:“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洞府深處是哪裏,從這裏繞過妖域外圍,往西去是魔域,往北去是蠻族居住的雪之森,往東去……是這個洞府最危險的地方,你們自行決——”
話音未落,半空中想起一道涼薄的男聲,僅從聲音都能聽出那人的慵懶和驕矜。
“邀雪,請這些客人進來。”
男聲輕笑了下,強調道:“尤其是這幾位羽族同胞,還有……這位戴麵具的朋友。”
邀雪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應道:“是,玄尊。”
她奇怪地看了眼任平生,十分確定對方是實打實的人類,不明白為何自家玄尊會請這個人進去。
再度聽到熟悉的聲音,任平生微微揚眉,有些無奈。
這家夥,可不像展眉那麽好說話。
一群人被邀雪帶著進入妖域。
纖細靈巧的羽族在茂密的樹林之間來回輕巧地騰躍,茂林之中時有散發著各色光芒的羽翅展開又倏然收攏,極其偶然的時候,地上會掉落幾片潔淨的羽翼,地麵林間還有零散地散落著妖族的走獸,全都放鬆又自在地保持著原本的獸身,在林間來回追逐,舒展著優美的軀體。
人們一路走進妖域,一路發出沒見識的驚歎聲。
走過密林後,眼前是一方溫瑩的湖泊,一座巨大的樹木自湖水之中屹立,這樹雖不如帝休的樹身那般高大,但也稱得上是妖域之最,粗壯的樹身上搭建起了一座二十多層高的樓,在水麵泛著巍峨的倒影。
小樓的畫角飛簷在樹梢之中時隱時現,四周的大樹都呈拱衛狀將這棵樹環繞在中間,此時正是白日,能看到這裏幾乎每棵樹上都有羽族立於樹梢上,向著東方虔誠參拜。
這是羽族的朝聖。
一個年輕的羽人自湖心小樓快步走來,靠近邀雪低語了幾句,邀雪便對他們道:“我們玄尊邀請這位羽族同胞,還有這位戴麵具的客人前往一敘,餘下的客人會有人帶你們去星湖小憩一番。”
對比不打不相識的靈族,妖族這邊已經是難得的禮遇,雖然有些好奇任平生為何同樣被邀請前去,但對這個安排也沒有什麽意見,跟著侍者一道前往星湖。
任平生在受邀之列,帝休沒多想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邀雪直接道:“玄尊隻邀請了他們二人,餘下者不便前往,侍者同樣。”
帝休沒在意自己被當成了侍者,隻是默默轉過頭看著任平生,不願她一個人進去。
任平生十分順手地順毛安慰道:“放心,聊聊天而已,不會有事的。”
見帝休還有些挪不動步,任平生湊近,對他耳語道:“去幫我…”
聽完任平生的吩咐,帝休狠狠點頭:“好。”終於沒再堅持要跟進去,拽著衛雪滿和梅若白闊步向著星湖走去,那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被帝休拽走了。
橫舟緩步跟在他們身後,轉過頭對著任平生揚聲調侃道:“他是不是有些太粘人了。”
任平生衝她一攤手。
離朱和任平生並肩登樓,發現任平生隱約還快他一步,似乎熟悉這裏的路,相較之下,甚至顯得離朱自己有些慌亂。
這棟樓的結構是環形,繞著樹幹盤旋向上,每層都沿著不同方向向外延伸,若是不熟悉的人到這裏,會非常容易迷路。
離朱奇怪地看著任平生,他熟悉這裏的路是因為這裏是仿照外界的妖域建的,此處和他在妖域所居的地方一般無二,他走這條路,就像回家一樣熟悉。
可這人又是為何。
這棟樓越往上溫度越高,一路走到最頂層時,已經能夠感受到幾乎灼熱的高溫。
邀雪對著守衛在門外的人恭敬地行了個禮,帶著兩人入內。
開門後,溫度愈發高。
離朱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
任平生一進去,就看見了堂上懶散地歪在高位上的男人。
男人一身玄色長衫,眉心有一道淡淡的焰狀金痕,生有一雙金色的眼瞳,半開半闔地斜覷著他們,見他們入內後,才不慌不忙地起身。
正是邀雪口中的玄尊。
他徑直從任平生身邊走過,將她晾在一邊,而後慢條斯理地繞著離朱走了一圈,看著離朱的眼神頗具深意,讓離朱有些不自在,皺眉道:“你看什麽。”
玄尊輕笑一聲:“看鳳凰。”
離朱頓了下,沒想到自己明明刻意收斂了鳳凰的氣息,但還是一打眼就被認了出來。
緊接著,玄尊又說了一句話。
“看一個……失去了鳳髓的鳳凰。”
離朱臉色一變,見他如此,玄尊更是笑得放肆:“你太沉不住氣了。”
羽族幾乎就沒有生的不好看的,大多羽族的容貌都是明豔或是清麗的美,相較之下,玄尊比之大部分羽族看著都要硬朗些,輪廓分明,生著一雙張揚的鳳眼,被壓低的眉宇襯得有幾分冷峻。
他拂袖,衝著離朱招招手:“自己找地方坐。”
調戲完青澀的鳳凰,玄尊滿意地轉身,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任平生已經非常自來熟地找了個地方落座,甚至端起桌上的茶輕呷一口,舉著茶杯對他道:“茶不錯,多謝款待。”
玄尊:“……”
他臉頓時拉了下來,變臉速度堪稱神速。
離朱在另一邊落座,表情也有些不爽,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被人用這種對付幼崽的方式對待,心裏不爽。
他分明已經進入成熟期了。
玄尊卻像是早已經看透他所想一般,涼聲道:“進入成熟期又如何,你以為天底下有幾個鳳凰都進入成熟期了還隻有元嬰境的。”
說到這個,離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拳頭攥得暴起青筋,厲聲道:“你既知我沒有鳳髓,便該清楚我如今隻有元嬰境的原因。”
龍族與鳳凰堪稱天生天養的靈物,世間很少會有種族如他們一般生而強大。
龍骨、鳳髓。
這二者更是世間罕見的靈物。
它們伴隨著龍與鳳凰而生,隨著他們的傳承一道延續下去。
可到了這一代,離朱卻隻能做個沒有鳳髓的鳳凰,無論費多少心血,修為始終提不上去,甚至還要日日忍受烈焰與冰霜之痛。
玄尊看著離朱的眼神明晦不定,有些深沉,亦有些悵然。
良久,他才歎道:“你的記憶傳承接受了多少?”
不待離朱回答,他又問道:“你可知道,上一代鳳凰為何會失去鳳髓。”
全過程他都沒有對任平生說一句話,讓一旁的邀雪在心中不斷猜測,難道玄尊喚這個人類進來是想威脅或是泄憤的?
遭此冷遇,任平生也沒有任何不安和惱怒,反倒一直怡然自得地坐在旁邊喝茶。
果真,當年的賬無論過了多久還是要算的。
她和這隻小玄鳥,多少是有點舊怨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