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伍封便帶人出發,當晚趕到了夷維城中。鮑寧早就九名死者的屍首收斂入棺,
晏府中人是伯南所招,倒並非賊眾,知道晏安竟是葉小蟲兒時,無不駭然。
伍封在玄菟靈的法師府上過了一夜,從法師府上調了幾個精明人手到晏府主事。他故意在
夷維城多留了數日,才引軍轉而北向,半日後便到了新建的林營城。隻見林營城果按冉雍所定
之製,城方五裏,牆高六尺,雖然不怎麽能禦兵,卻修得十分齊整,裏麵閭裏完備,族廟宗祠,
倉廩府庫無所不備。
滿飾箭得報大喜,接出城來,大聲道:“大將軍,你來得正好,如今夫餘貝和東屠苦在山中
建了一座鎮城,離我們極近,小人族兵已撤,城又是新建,正怕他們來搶糧,大感煩惱!”
伍封笑道:“長老盡管放心,如今萊夷三盜俱滅,這夫餘貝和東屠苦成不了氣候,我怎會放
過他?”小聲對滿飾箭道:“這幾天我便先滅了夫餘貝和東屠苦,奪了鎮城。眼下正是用兵之時,
先勿泄露消息。別看我的士卒今日才到,但對鎮城之謀早已開始了。”
滿飾箭訝然道:“這幾日從鎮城有不少東屠人和夫餘人逃了出來,我也懶得去問,不知山中
出了何事。”
平啟將滅了葉小蟲兒的事告訴了滿飾箭,滿飾箭十分佩服,笑嗬嗬地引大軍進城,平啟將
攜來的伯南和田炳二人的人頭掛在林營城的北門示眾,寫明“惡賊葉小蟲兒”六字,已警攝山中
盜賊。
滿飾箭還未搬入城宰府中,正好給伍封等人暫住,作為軍中指揮之所,滿飾箭又撥了數十
族人來作仆傭侍婢。那些派出去的東屠夫餘二族親衛軍士早已陸續帶了眾多族人先到了城中等
著。
當晚伍封設宴,將滿飾箭與族中長輩請來,以女樂娛之,滿飾人見伍封平易近人,雖然是
萊夷的主人,與大家身份有天淵之別,卻與他們稱兄道弟,毫無架子,無不臉上生輝。
遲遲最慣這種事,被伍封任以女主人的身份向諸賓敬酒,笑語嫣然,將這些滿飾族人哄得
極為高興。何況他們是山中粗人,幾曾見識過來自齊國都城的歌舞絲竹,宴飲大樂,無不盡興。
次日,又有不少人從鎮城逃了出來,伍封帶了幾人來問,原來是兩次的殘兵逃回城中之後,
果然如葉柔所料,夫餘貝等人疑神疑鬼,殺了不少人,以致人心惶惶,至於汲水之道卻無人能
知其源。
派出去的東屠夫餘二族的私卒盡數回來,帶了不少東屠族和夫餘族的人來,這都是被夫餘
貝和東屠苦脅至鎮城的族人家屬,伍封先安置他們在城中暫住,未時派出遁者按田力繪製的圖
本分為兩隊入山,尋覓鎮城的汲水之源。
這些遁者果然厲害之極,次日一早天未亮時回來,巫金道:“那條小溪在東側的山中,有一
百賊子分作兩隊,日夜來回巡查,不過這些人懶散之極,未料到有人打水道的主意,被我們找
到一處地方,旁邊有一條幹涸的溪水之道,不入鎮城,應當是下手的地方。”
伍封將眾人大大褒獎之後,命他們先去睡覺,晚飯之後隨他動身。然後將眾將叫至大堂一
同議事。
伍封道:“如今夫餘貝等人據守鎮城,我們若往主城,他們說不定會予以截擊,就算他們由
得我們回主城,等我們大軍南下,他們抵擋不住便會向南逃竄,南下有林營、夷維、格道、博
城四城,他們隨便入一城便足以擾民。是以萬萬不能等趕到了主城再行動手。如今春暖水溫,
徐乘的水軍隻怕也早已出動,我們必須趕在徐乘從海上攻入萊夷境內前動手,是以我想這兩日
攻打鎮城。”
平啟道:“敵眾我寡,我們兵士雖強,卻隻有千人,敵軍有五千左右,又駐守山城之中,有
些麻煩。”
伍封道:“眼下鎮城人心騷亂,賊眾和兩族之人心不能附,必可趁亂攻之。我軍是獲勝之師,
士氣正旺,賊眾卻是心膽已寒,士氣低落。顏不疑和市南宜僚以為我會先回主城,再行攻城,
我偏要殺他個措手不及!何況敵軍眼下既無兵車,戰馬也隻有二百餘匹,若想強攻也不大可能。
此戰是攻心為上,若能將敵人嚇得棄城而逃便夠了。”
眾人一起點頭,伍封當下帶了分派眾人。
先讓鮑寧帶二十人饒道山中,趕到王屋城,請玄菟靈帶軍南下,守住鎮城北麵的歸路,又
讓田力帶人書簡千枝,上寫“降者不殺,從賊不殺”八字。
晚飯之後,伍封帶著大軍出發,子時之前趕到了鎮城之下,乘黑夜在鎮城南門外三百步處
紮下大營。黑暗中設帳三百,遍插旌旗,又堆火五十,列鼓三十,將二百兵車列於營前。
伍封趁黑在大帳中傳令,命平啟率三百騎兵帶數日之糧,即刻出發,饒到鎮城北麵的山中
埋伏,與玄菟靈南下的兵馬匯合。若是城中有亂,顏不疑等人必會驅兩族之人在前,賊眾在後。
等鎮城之人從北門四逃之時,用連弩射殺敵人,敵軍大潰時才殺出來,放過兩族之人,專攻帶
甲之賊。
鮑寧即刻帶五十人出發,多帶箭矢,攜田力所書的張簡捆於箭矢之上,潛入西側山上,以
連弩將竹簡射入城中。
伍封道:“我與月兒、柔兒帶著遁者和女隊入山,斷鎮城汲水之道。顏不疑為人多謀,身手
又好,若知道我不在營中,說不定會偷入營中來擄人,招兄天生夜眼,正好守營,晚間一定要
小心。”讓招來帶著大軍謹守營中,田力和四燕女保護妙公主、遲遲和田燕兒。
伍封吩咐招來等人道:“兩個時辰之後,你們便將火堆全部點著,擊響戰鼓,鼓聲一停,便
讓東屠和夫餘兩族之人呼叫,分作數隊,每日輪流。”
諸事安排妥當,伍封與楚月兒、葉柔帶著遁者和女兒營各帶好數日幹糧,悄悄入了東麵山
上,轉到了鎮城之側,遙望下去,這時大營中還未點火擊鼓,城中毫無防範,一片漆黑。
伍封等人先找到山中水道,沿水道而行,到了一處,果見溪旁有一條幹涸的溪徑,便埋伏
在溪旁林中,靜等巡查水道的賊子。
卯時還未到,便見五十人各執火把,緩緩沿水道而來,葉柔和眾遁者將連弩拿了出來,以
防有人逃走。
眼見這五十人懶洋洋地經過麵前之時,林中眾弩齊發,這些賊子怎料到會有人埋伏,便聽
慘叫聲不絕,待一陣弩箭射完時,五十人大多已被射死,雖有幾人逃逸,卻又被伍封和楚月兒
一一射倒。火把扔了一地,隻見火光之下,溪水盡紅。
伍封等人出了林,先將火把拾起來,堆於石後成為火堆,從林中砍了兩根大樹橫在溪上,
然後搬來大石堆在樹旁水中,再用樹枝、碎石無數堵塞了水道,挖開兩條溪水之間的土石,將
水引入幹涸的水道之中,那一條流往城中的溪水立時斷了水流。
伍封笑道:“大功告成,不過天亮後才是城中缺水混亂之時,我們須留上幾天,守住此地。”
他在林中轉了好一陣,道:“這片茂林是個埋伏的最好所在,等奪下鎮城,萬一日後鎮城被兵,
這片茂林大可以派上用場。”
眾人在溪旁林中立了三個營帳,又生了兩堆火,將火生得極旺,坐在帳中略有暖意,伍封
怕城中派人來視查水道,命遁者分著五隊,輪流監視,其餘人各自入帳休息。此刻雖是春分之
際,山中霧氣甚重,頗有些寒冷,伍封見葉柔雖練過巫門的秘術,畢竟比不得自己和楚月兒練
習吐納之妙,怕她著涼,便將葉柔叫到帳中,女隊帶了一個銅爐來,此刻放在伍封的帳中,火
燒得極紅,帳中頗暖,伍封讓葉柔睡一睡,自己與楚月兒靜坐。
這些遁者都練過玄菟靈的強身養顏之術,兼且日間飽睡,是以一個個精神極好,女隊中全
是他們的妻子,正好大展雄威,讓嬌妻安眠,一眾大男人守護在旁。
忽聽山下隱隱鼓聲傳來,眾人都知道招來等人已開始驚擾敵軍了,登時精神大振。鼓聲每
過一個時辰,便擊響一次,雖然聽不到山下的聲音,伍封也猜得出兩族之人的呼叫和鮑興射入
的竹簡必已使鎮城之中一片混亂,待天明城中造飯無水,那時恐怕就更加驚懼了。
天明之後,女隊的劍姬將幹糧肉脯加熱後送進帳來,伍封與二女才吃完,巫金入帳道:“公
子,適才有一隊人上山來,察看水道,大約有三十餘人,被我們射死了。”
伍封笑道:“你們都見過顏不疑和市南宜僚,若見他們上山,便來叫我。”區區數十人自是
不必讓他親自出手,此後上來了好幾趟人欲奪回水道,均被遁者和劍姬射殺或格斃。
女隊劍姬是伍封和楚月兒親手教出來,又經葉柔這練軍的大行家調教,聯手合擊的本事雖
然不及四燕女的“四方刀陣”那麽厲害,但比起一般的軍中好手要厲害不少,絕非當日六劍姬在
衛境打敗桓魋的六名健兵時可比。這些遁者更是少見的勇士之中的勇士,最精殺敵之術,又習
過玄菟靈的獨門秘術,氣力遠勝常人,又頗具長力,厲害過那些倭人勇士數倍,鎮城的這些賊
人怎能抵當?
伍封樂得清閑,將巫木等木遁者派到山下城邊打探消息,自己與楚月兒和葉柔說著閑話,
談些天南海北的事,午後還都睡了兩個時辰。
晚飯時候,巫木回來稟報:“從昨晚到今日,鎮城已亂成了一團,不少東屠人和夫餘人聽到
城外族人的呼喚,紛紛墜城而出,夫餘貝和東屠苦在城上殺了三十餘人,仍然彈壓不住。城中
缺水,賊兵也開始混亂了,小人躲在城腳時,親耳聽到城邊駐防的士卒小聲斥罵,對顏不疑他
們口出怨言。”
伍封讓巫木等人去吃飯,嗬嗬笑道:“城中民心不附,士氣低落,連飲水也斷了一日,此戰
顏不疑已是必敗了。”忽然想起一事,將巫金等人叫進來,道:“隻怕今晚顏不疑或市南宜僚會
親自帶人來奪回水道,他們善長偷襲,天黑之後恐怕就會上來,一陣都埋伏好了等他。”
葉柔點頭道:“城中大勢已趨,既無兵車,戰馬又少,自不可能攻入大營,以顏不疑的傲氣,
眼下還不會棄城而逃。他們要挽回敗局,恐怕唯有先奪回水道,安撫軍心。”
楚月兒笑道:“顏不疑怎會知道堂堂一個大將軍不在大營之中,反而帶了少數人守這條水
道?夫君,一陣間我們三人一起出手,若能將顏不疑殺了最好。”
伍封道:“這是兩軍交戰,與高手比劍不同,我才不會找他單打獨鬥呢!這人是我平生所遇
最頭痛的家夥,若不盡快殺了他,這人陰魂不散,早晚會在他手下吃大虧。不過這人非同小可,
連我也強不了他多少,你們兩人要多加小心,若是被他傷了,攻下十座鎮城也不會讓我開心。”
楚月兒與葉柔都笑吟吟地點頭。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伍封帶著二女出帳,讓人滅了火堆,指揮女隊劍姬和眾遁者各自找好
地方藏身,他們手上有連弩這種厲害武器,自是大有勝算。
山上夜風清冷,隻聽山蛙鳴唱,與沙沙的草木之聲相合,間夾著這條小溪的汀汀水響,反
而讓人覺得十否寂靜。
忽然蛙聲頓止,葉柔小聲道:“顏不疑來了!”
伍封和楚月兒暗暗吃驚,顏不疑這一身妖邪的功夫委實駭人,所到之處總是有一種陰煞的
死氣,連山蛙也不敢出聲。
月光之下,便見一行人從林前轉了出來,沿著小溪緩緩上行,大約有近百人。他們知道伍
封的弩兵厲害,都帶了一麵長幹,立在身前,小心走了過來。
伍封仔細向這些人看去,在若隱若現的身形之中,看不到顏不疑那熟悉的修長身影,心中
暗暗奇怪。
楚月兒輕輕握了握伍封的手,向樹林中指了指,小聲道:“顏不疑在林中。”她的眼力和耳
力在眾人之上,伍封向鄰近的巫金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對付士卒,自己與葉柔立時轉身,向樹
林中看去。
待敵軍臨近二十多步時,伍封喝道:“放箭!”
眾遁者與劍姬早有默契,他們早瞄準了來人的頭麵咽喉,一起將箭發射出去,隻聽立時慘
叫聲大起,每人手上的三支箭射完,那一百多人已倒下了七十餘人,剩下的人都縮身於盾牌之
後。
眾遁者和女隊自不可能有暇上第二輪箭矢,一起躍身出去,手中劍殳武器向敵人殺去。
伍封三人卻一直未動,各端著弩箭盯著林中,也不知顏不疑會從何處竄出來。
眼見眾遁者與女兒營以多勝少,片刻間已殺了十餘人,那顏不疑居然也沉得住氣,仍未出
來,再等片刻,敵人又倒下了數人,顏不疑仍未現身。
伍封暗覺不妙,忽然心中一寒,想起當日魚口中伏的事來,向眾遁者和眾女大喝一聲:“小
心林中放箭!”話音未落,便聽林中“嗖嗖”的箭矢破風之聲響起,幸好伍封即時大喝了這一聲,
眾女和遁者伏下身來,箭矢如雨,反將剩下的敵軍盡數射成了刺蝟模樣,隻聽有數女發出叫聲,
想是伏身不及,被箭矢射中。
伍封待箭稍停,立時衝入林中。楚月兒和葉柔知道敵軍並沒有連弩可連發三矢,所用自然
是弓箭,射完一箭便要張弓搭箭,若不趁此機會衝殺,恐怕更會有多人受傷,二女也衝入了林
中。
伍封才入林中,便有長劍當頭劈落,他來不及閃避,揚手一劍格開,飛起一腳將那人踢出
了丈外,撞在樹上,他知道自己腳下的勁力,那人被他這一腳踢上,自然是活不過來了,也不
去管他,隻見林中人影幢幢,看不清敵人有多少人,“天照”重劍隻顧向人影閃處劈落,劍起劍
落,無人能擋,一連劈倒了六七人。
這時楚月兒和葉柔也隨後而來,兩口鐵劍在伍封兩側揮動,片刻間刺倒了數人。
林中甚是黑暗,一時也辨不出顏不疑在那裏,伍封知道楚月兒和葉柔敵不過顏不疑,顏不
疑此刻藏身暗算,若是忽出殺手,二女便大有凶險,一念及此,心中大急,手下毫不落情,殺
了十數人。
忽地一團火光射入敵群,伍封不看那人也知道是巫火等人的妙手,便聽頭頂樹葉輕響,在
細微的火光之中,伍封忽瞥到一條頎長的人影如遊蛇般撲落下來,劍光閃爍,快如閃電,向葉
柔肩窩處直插下來。一看這倏忽快捷的身影,便知唯有顏不疑才能有此身手。此時葉柔也已知
道不妙,但手中的劍正插入一名賊子身上,嵌入骨中,顏不疑的劍法奇快,自己若是拔劍格擋
自然有所不及。
伍封大叫一聲:“柔兒!”來不及揮劍,情急之下,左臂橫掃,一拳向葉柔頭頂上的長劍砸
去。
顏不疑心中暗笑,他看到伍封一拳揮來,顯是情急之下竟想以一臂之力擋開他的寶劍,便
故意故意將劍身側了側,將劍刃對著伍封的手臂。他的“寒沙”寶劍是用五金所鑄,鋒利異常,
不要說是血肉之軀,便是巨木也會被輕易削斷。伍封自己將手臂撞上來,免不了被劍斬斷,根
本不能影響到他這一劍從肩窩刺入葉柔的結局,這正是一劍二用。他出劍甚準,葉柔頭上有鐵
盔,身上有銅甲,但肩窩處正是甲片的空隙之處,這一劍刺下去,不免直刺入體內,神仙也難
救。本來他更恨楚月兒,但心知此女身手高明,未必能一招得手,便刺向葉柔。
此刻無論是伍封、葉柔和顏不疑都已變招不及,楚月兒在一旁猛地看到,大駭之下想飛身
過來,卻被幾名賊人纏住,抽身不得。
隻聽“叮”的一聲,顏不疑這一劍已被伍封的手臂砸開。
顏不疑大吃了一驚,不知自己的劍刃為何斬不斷伍封手臂,反被他砸開。其實適才他大有
餘裕變招,就算不變招,撞到劍上的就是伍封的拳頭了。但他這人十分多疑,怕伍封拳中握有
硬物,存心要將伍封的手臂斬落,便微微變招,將劍身側轉對著伍封的手臂,誰知長劍反被砸
開了。他大驚之下,身形直墜而落。
這時眾火遁者已紛紛入林,口噴火球,將林中照得時亮時暗,見林中敵人赫然有數百人之
多。
葉柔心中暗驚,手上的劍向上撩去,正好楚月兒已搶身上來,一劍向顏不疑直刺。雙劍映
火,將顏不疑的臉照得泛出紅色。
顏不疑畢竟是少見的高手,立時回過神來,“寒沙”寶劍橫掃,向來劍砸去。雖然出招晚過
楚月兒和葉柔二人,但身手快捷之極,竟然後發先至,一劍二擊,格開了楚月兒和葉柔的兩口
鐵劍,反借雙劍相撞之力,斜身飛開,向丈外一顆大樹上落去。
楚月兒和葉柔見這人劍法快捷至此,居然能格開二人之劍,相顧駭然,隻覺這人劍術高明
之極,令人匪夷所思。
顏不疑長笑一聲,飄身向樹枝上落去,還未到樹旁,忽然一個巨大的身影迎麵飛來,火光
閃爍之下,黑甲映出黑紅的血光,正是伍封!
顏不疑隻聽“嗡”地一聲,“天照”重劍如盤古開天一般,淩空斬落,這一劍便如石天照驚,
顏不疑心中大駭。此刻他已無法借力,隻見他猛地將雙手張開,身如長蛇一般在空中扭動,這
詭異之極的身法委實驚人,居然被他重凝力量,斜斜地向右邊飛開數尺。
伍封的劍法比他的身法更快,隻聽“嗤”的一聲,血光迸現,顏不疑的左手齊腕處被伍封一
劍斬落下來。
顏不疑長叫一聲,“寒沙”寶劍如風般振動,雙腳在身旁樹上踢了一腳,連人帶劍向樹林深
處破空而逝。
楚月兒嬌叱一聲,飛身而起,向顏不疑追去,忽見小紅被幾個賊子圍住,跌倒在地,楚月
兒心中暗歎,凝力下落,將小紅身邊的賊子殺了三人,餘賊駭然退開。
忽聽“咯吱吱”的聲音響起,適才被顏不疑踢過的那根大樹從被踢處緩緩折下來,轟然一聲
倒在林中,伍封與葉柔恰在樹旁,相顧失色,想不到顏不疑腳上勁力大得如此駭人。
顏不疑這一走,剩餘的賊子更加不濟,片刻間有數十人被格殺,剩餘的人逃到林中,走得
無影無蹤。
伍封命人清理戰場,檢視傷者,見了三劍姬和一遁者中箭,或腿或臂,唯有鮑寧之妻小英
受創稍重,被射在背上,幸好她身有革甲,這一箭又非勁弓射出,入肉不到三寸,若再深寸許,
恐怕就要香魂歸西了。
楚月兒在林中追尋顏不疑,好一陣走回來,向伍封道:“夫君,顏不疑逃進了林中的一個山
洞,我未敢追進去,不知這山洞通往何處。”
伍封忙道:“你帶我去瞧瞧。”
楚月兒帶著伍封到了林中一處所在,隻見幾顆大樹之後的山壁上果然有一個山洞,洞口頗
小,裏麵黑黝黝的。
伍封撿了一根鬆枝點著,與楚月兒二人提劍小心鑽進去,洞內狹小難行,彎彎曲曲大約走
了二裏之外,隱隱聽見前方有人聲,小聲走過去,隻見前麵是個出口,卻被數根粗木堵住,外
麵傳來人聲,似乎有許多人在外麵守住,透過木間的隙縫往外看,見外麵仍是林子,隻是遠處
傳來城中的更鼓,原來這出口已經到了城下不遠處的樹林。伍封尋思了一陣,先引楚月兒回去,
暫不理會這個山洞,
回到山上,隻見葉柔等人已點燃幾處火堆,她曾任越軍之師,經驗頗足,命人將小英放在
火堆之旁,替她拔出了箭,在創口上好了藥,再仔細包紮好。
眾人見小英麵色蒼白,呼吸卻勻,知道她無性命之憂,都放了心。其餘的傷者也都包紮好,
伍封命人將傷者抬入大帳之中,點燃帳中銅爐,派了十餘劍姬照料傷者,這才與眾人分別圍坐
在幾個火堆旁休息。
伍封默然坐著,仍尋思著適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搖頭歎道:“我還是經驗不足,居然
未能仔細檢查這林中,若是早發現那山洞,隻須用大石堵住,顏不疑便不可能悄沒聲上來了。
今日之險全是因我之故,弄得小英還受了傷。”
葉柔搖頭道:“這也不能怪公子,我們畢竟不熟悉地形。”
楚月兒道:“那山洞隱密之極,就算有心去找,隻怕也難以找到。”
伍封見楚月兒臉色蒼白,摟著她的纖腰,安慰道:“月兒放心,小英自小習練歌舞,身體頗
好,並無性命之憂。”
楚月兒道:“適才夫君怎想到用拳頭去擋利劍?”
伍封苦笑道:“適才太過凶險,我的劍又劈出去了,一時收不回來,怕柔兒有失,情急之下,
隻好用拳頭砸劍了。”
葉柔想起適才之險,心有餘悸,道:“公子的手臂為何不怕顏不疑的寶劍?”
伍封道:“這都是公主的功勞。我有一件‘金縷衣’,是天下至寶,能防箭矢,後來給月兒穿
著,但那甲衣太大,我請陳音將它改得小了,公主將多出兩片為我做了兩塊護臂,一直未怎麽
有用,不料今日用上了。”將大袖掀起給葉柔看。
楚月兒點頭道:“幸好顏不疑存心要斬斷夫君的手臂,故意將劍刃側開,否則夫君的拳頭砸
到劍上,後果不堪設想。”
伍封苦笑道:“我手上練過功夫,還算硬朗,隻想將劍砸得偏了,柔兒頭有鐵盔,身穿銅甲,
隻要劍偏一偏便開避開要害,不會送命。這是誤打誤撞,幸好救了柔兒一命。顏不疑身手驚人,
這麽暗施殺手偷襲,當真是可怕之極!這種暗算人的本事我是萬萬不及。”
楚月兒歎道:“這人委實厲害,夫君今日斬了他一手,這個仇就大了。他雖然斷了一手,但
劍術未失,我們有這麽個敵人,日後恐怕要頭痛之極了。”
葉柔歎道:“都是柔兒不好,若是練好本事,今日也不會弄得如此怕人。”
伍封輕輕握著葉柔的手,歎道:“這事怪不得你,若非顏不疑不顧手下生死,覷準機會使出
暗算手段,今日也不會這麽危險。若是他與你正麵交手,一時間也無法傷你。不過今日是我的
疏忽,才使得小英他們受傷。”
葉柔道:“誰會想到顏不疑竟會心狠至此,以百人的性命作為誘餌,自己偷偷帶一軍由山洞
潛行出來,躲在林中射箭,反為伏兵?就算我們在林中大開殺戒,這人卻眼睜睜躲在樹上瞧著,
等待最佳的偷襲機會。這番冷血狠辣,委實驚人。”
伍封道:“當日我和田恒在魚口被任公子伏擊,任公子也是如此,我和月兒都受了傷。隻道
任公子的韌力是天下第一了,誰知顏不疑還要勝過他!嘿,顏不疑也算厲害,知道我愛用箭矢
對敵,反用弓箭來對付我們。這人受創甚重,兩三個月內自不會來找我們,等我們剿滅火了徐
乘,再慢慢想法子對付他。”
葉柔道:“至少這麽一來,對付徐乘時他便不能出手了。”
楚月兒道:“當日我們在魚口之時,不僅我們都受了傷,手下的人也折損了大半。今日顏不
疑的本事更勝過任公子,我們卻平安無恙,隻是傷了數人,未曾有人命傷亡,大有長進。”
伍封笑道:“這叫作‘吃一塹長一智’,當日我在臨淄城中遇田逆的埋伏,小寧兒和小興兒還
受了傷,弄得狼狽不堪。後來在魚口之時便有了一分機警,預先視破了任公子的奸計,結果雖
然傷在他手裏,那畢竟是敵我人數太過懸殊之故。今日顏不疑居然能以數百人反埋伏來對付我
的埋伏,用兵之妙似乎不下於任公子,暗殺本事也更厲害,出人意料。下次再有人以這種方法
對付我,我就不易上當了。”
葉柔讚道:“怪不得柔兒跟隨公子數月,卻見公子年紀輕輕,用兵的本事一次比一次厲害,
老到周詳之極,原來每有一次惡戰,兵法便能有所增進,公子的劍法想來也是因此日有精進了。”
楚月兒笑道:“夫君的本事真是一天比一天厲害,再過些日子,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了。是
了,夫君說十年後要去找劍中聖人支離益比劍,是否真有此念頭呢?”
伍封搖頭道:“那是我故意氣顏不疑的,以我今日的劍法,再練十年隻怕也比不上支離益,
到時候能與董梧一戰就算不錯了。我的劍法隻比嶽丈稍勝一些,嶽丈卻連支離益一劍也擋不了,
我們隻看看顏不疑的身手,便可知支離益的厲害了!”
葉柔笑道:“公子也不必太過謙遜,當日公子與朱平漫一戰,柔兒全部看在眼裏,今日公子
的劍術已勝過當時數倍,就算有兩個朱平漫來,公子也能輕易對付,這隻不過半年時間!”
楚月兒嫣然笑道:“月兒那日與招爺一戰,得意洋洋,柔姊姊定是心中暗笑吧?”
葉柔笑道:“我怎會呢?月兒那時的劍法雖然大有改善之處,但以你的年紀,也算得上極難
得的了。我雖然劍術已失,自負對劍術見識獨特,連對子劍師父的劍術也不怎麽放在眼裏,但
月兒劍術進境之速,令我意外之極。”
伍封笑道:“平兄說月兒是‘天巴圖’,那是天生的勇士,我常疑心月兒天生便是劍手的材料,
格外地與眾不同。”
葉柔道:“劍術之道與天賦有關,所謂天賦,除了體魄氣力之外,心界最為要緊。月兒最厲
害之處便是不畏,這並非她膽大,而是心思純淨之故。無論眼前的敵人是誰,月兒也不會覺得
畏懼,是以在信心氣勢上永不會弱於對手,這就是劍手最難得的天賦了。我看日後無論我如何
勤練劍術,恐怕永遠也及不上月兒。
此刻她說的是劍術中的深奧道理,周圍的遁者和眾女都認真聽入耳中,均覺大有所悟之處。
伍封讚道:“我和月兒或者隻算得上劍手,柔兒卻是真正的劍術老師,日後諸事安定,柔兒
大可以設館授徒,恐怕會陪養出大批高明劍手出來,未必不如董梧。”
葉柔失聲笑道:“柔兒才不願意這麽麻煩!當年我留在越國教習士卒,全是衝著範大夫的麵
子。日後有暇,柔兒寧願蕩舟入海,隨島而安,逍遙自在。”
伍封和楚月兒都吃了一驚,楚月兒格格笑道:“原來柔姊姊也有這想法!夫君早想就想入海
尋覓海島,避開世間俗事!”
葉柔心中一動,看了看伍封,道:“原來公子也有此念,柔兒當真是想不到。”
伍封笑道:“日後我們將徐乘的那艘‘餘皇’奪了來,閑時便到海上去玩玩,多半不會比在曠
野上馳馬差了。”
楚月兒拍手讚道:“如此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