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獵拿著竹簡又讓大家看了一遍,眾人覺得這兩個字與先前伍封拿出竹簡上的字也略有些

像。

竹簡到伍封麵前時,伍封笑道:“田政,你的記性倒不錯!居然還寫得有一點像,不過,有

一件事你卻不知道,小笛這人用膳用物都是慣用右手,唯有寫字是用左手。大嫂,你說說小笛

為何用左手寫字。”

鮑夫人擦了擦眼淚,道:“小笛從小就頑皮,七歲那年,你息大哥開始教他寫字。那段時間

家裏水池中,養了許多蟹,小笛總是偷偷去玩那蟹,便被蟹夾傷了右手食指,寫不得字,便暫

用左手拿筆。可指傷還沒好他便忘了,每每去玩那蟹,每次都受傷,當真是屢教不改。後來你

息大哥氣惱,將那些蟹盡數讓庖人殺了,小笛不幹大哭,你息大哥便追著打他,他一不小心在

院中摔倒,右臂在花石上摔斷了,足足兩個多月才好。那段日子正是他學寫字之時,一直用左

手拿筆,此後成了習慣,寫字非用左手不可。”

眾人聽得暗暗好笑。

伍封道:“常人寫字時,筆劃是從左到右,因小笛寫字用的是左手,筆劃是從右到左。其中

的分別,當然是行家才能看出來。不過,正因為小笛的筆劃從右倒左,是以先橫後豎相連時,

便隻得作兩筆來寫,你用右手,自然是一筆帶過。嘿嘿,你仿寫得再象,這一點終是露出破綻

來。”

蒙獵又將備案的那份與竹簡放在一齊,給眾人看過,眾人便看出其中的分別來。

那張平見事情敗露,忙叩頭道:“啟稟大司寇,那兩份原契確是鮑笛少爺的。”

晏缺喝道:“你先前如何要說是田政的呢?”

張平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道:“不幹小人的事,政大夫早就吩咐,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他

的。小人是他的手下……”。

晏缺喝道:“慢慢再同你算帳。恒善!”

恒善雖得過子劍與恒素的吩咐,仍然嚇得臉色發青,走到堂中跪下。

晏缺道:“恒善,你與田政在一起,此事究竟是如何呢?”

恒善忙道:“其實小將並未與他常在一起,隻是偶爾飲酒說話而已。”

晏缺道:“遲遲之事,你是否知道?”

恒善道:“小將也知道一點,隻是不知道遲遲是大將軍的人,否則,定會設法將遲遲送到大

將軍府上。”

晏缺冷笑道:“是麽?”

恒善道:“其實大將軍以前與小將有些仇隙,小將因行事不慎,犯了軍令,曾被大將軍責打。

本來,人或以為小將會因此而計仇,實則不然。小將常想,若非大將軍責打,小將恐怕會闖出

大禍來。何況向來無人敢責打小將,大將軍卻敢打我,小將反而覺得大將軍與眾不同。”

眾人人盡皆愕然,卻見子劍和恒素含笑點頭。

晏缺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不過了。那你今日為何和出手打人呢?”

恒善滿臉慚愧之色,道:“本來,今日田政約了小將到遲遲家去飲酒,快到那宅子時,遠遠

便見有兩人在責罵遲遲,遲遲卻未敢說話,小將心中,不免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思。”

堂人眾人哄然而笑。

恒善又道:“當時圍觀者甚眾,小將又聽旁邊的人說這二人想強占他人之宅,欺侮弱小女子。

隻因兩位鮑少爺與遲遲對麵站著,小將隻看到遲遲,也看不見鮑少爺的臉,是以沒能認出來。

那時田政剛好也趕了來,上去打了一個嘴巴子,那兩人想回手打人。小將與田政是親戚,看在

姊姊份上,又真以為這二人不堪,再加小將知道田政文弱,怕他吃虧,便上前幫手,從後麵將

二人打倒了。那時他們轉過臉來,小將才認得是兩位鮑少爺,便知闖了禍。當時田政讓身邊的

家人上前打人,還是小將和遲遲姑娘喝止的。”

眾人向遲遲看過去,見遲遲點了點頭,顯然當時實情是如此了。

晏缺道:“怪不得,本大司寇心中早就奇怪,你膽子再大,怎就敢去打鮑家的兩位少爺呢?

原來是未認出人來。”

恒善道:“小將見闖了禍,便問田政,田政也不說原由。遲遲姑娘卻惱了上來,將我們盡數

轟出了門。”

晏缺笑道:“遲遲連田政的麵子也不給麽?”

恒善歎了口氣,道:“小將和二位鮑少爺的麵子遲遲不給,自也不會給田政麵子了。那日田

政對小人說,遲遲姑娘軟硬不吃,甚難措手,就算給她買了個宅子,卻連他也難以進門,令他

好生煩惱。不過他說,他身上有萊夷夫餘族人給他的靈藥,可迷人心智,改日尋個機會,放在

遲遲的酒中,騙她飲下,便大局已定了。”

眾人瞠目道:“什麽?”

恒善又道:“田政還說,以遲遲姑娘的性格,若是失身於他,自然會從一而終。等他玩膩了,

還可以便宜他身邊的那些下人。”

遲遲在一旁“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鮑夫人最是心軟,忙走了過去,牽著遲遲的手將她帶到

自己身邊,小聲安慰。

眾人知道鮑夫人見遲遲是伍封的人,不免愛屋及烏,雖則二子是因此女而被田政打了,卻

毫不責怪,反而憐惜。

妙公主大怒,嬌叱道:“田政,你還算個人麽?”

田政見事情已是無法挽回,強道:“哼,這女人若非是大將軍的人,本大夫怎會想到拿她來

出氣?”

田恒怒極,猛拍案麵,喝道:“這個畜生,給本相滾下來!”

田政嚇了一哆嗦,跪在了田恒麵前。

田恒問晏缺道:“大司寇,依我齊律,這麽強占他人宅第,打人致傷,誘騙弱女,該如何處

置呢?”

晏缺道:“理應按十倍之償歸還宅第,重責八十,再施以劓刑。”

田政臉色灰白,其餘便罷了,若是處以劓刑,割了鼻後,這一輩子還怎麽見人?

伍封見田恒眉頭一聳,田盤也露出不忍之色,心知以他們父子、兄弟之情,難以目睹在田

政身行此慘刑,便道:“唉,按律是如此,隻是天子定下了規矩,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

田政好醜也是臨淄城的都大夫,劓刑恐怕還不好施於田政身上。”

眾人見伍封反為田政求情,盡皆愕然。雖然說刑不上大夫,但列國之中,誰會真的這麽做,

豈非壞了律法?不過又想,就算伍封不說話,田恒父子怎也下不了這個狠心,自然會設法挽救,

也紛紛說話,求情自然是不會,隻不過劓刑一施,不免累得田氏一族也麵上無光,怕會生亂。

晏缺點頭道:“律是如此,但田政畢竟是都大夫,不好與庶人等同,請相國自決。”

田恒道:“既然齊律不好罰他,我田氏家法還在。盤兒,依田氏家法,該當如何處置?”

田盤道:“侵人田宅,二十倍償之;毆人致傷,視傷之度,棒責三十到二百。觸犯田氏家法,

不論原由,皆逐出宗族。”

眾人見他們田氏家法,竟然還嚴過齊律,無不心生敬意。

田恒點頭道:“盤兒,你是我田氏之嗣,便由你來決斷吧!”

眾人大是詫異,不知田恒何時立了田盤為嗣,既未宣示出來,多半是先前才有決斷,又見

伍封臉色自若,顯是早知此事,心中無不納悶,心道:“莫非先前三人入內,議的是田恒立嗣之

事?但此乃田氏家事,為何會讓大將軍參與呢?”

子劍與恒素對望了一眼,向伍封看去,伍封向他們微微一笑,子劍和恒素自然知道這是伍

封的功勞了。

田盤歎了口氣,對田恒道:“以孩兒之見,不如重責百棍,逐出宗族罷!”

田政叫道:“父親!兄長!”

田恒卻不理他,歎道:“盤兒還是念著手足之情,處罰雖輕了些,便依你的吧!”

田盤將身後那幾個家人叫出來,道:“你們去執行家法。”

那幾個家人答應,將田政當眾揪倒在地,蒙獵早恨田政胡說八道,敗壞封府的名聲,此刻

不知從何處覓了十數根硬木杖來,交給這些家人。

這些家人見田恒與田盤吩咐下來,知道田政在田氏一族中已經徹底完了,如狼似虎地將田

政按在地上,扯落田政套在外禦寒的絲絝,掀開其裙,露出白腿來,有兩人手執大棍,不由分

說便打了下去。

隻聽“劈哩啪啦”脆聲不絕,田政自小養尊處優,那吃過這般苦頭,自是“哇哇”亂叫,隻是

那兩人落手極快,他叫一聲的功夫,以被打了兩三棍,片刻間便見皮開肉損,鮮血四濺。

妙公主和楚月兒麵露不忍之色,鮑夫人將遲遲摟在懷中,遲遲將頭紮在鮑夫人懷中,連耳

也掩上了。

隻聽得田政叫了十數聲,聲音便弱了,漸漸地無甚聲息,田盤眼中淌下淚來。田恒臉上肌

肉微微**,顯是心疼之極。連恒素臉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伍封見已打得夠了,忙走上前,劈手從田府家人手中奪走了大棍,見田政已是出氣多入氣

少,道:“相國,田政身弱,再打下去怕會送了性命。大凡處罰,隻不過是為了讓人改過自新,

若真是打死了,想改過也不得,便饒了他吧?”

鮑夫人不知田政的劣事,心道這處置夠重了,也心中不忍,道:“相國,看在妾身薄麵上,

饒了小政吧?”她算起來是田恒的表弟婦,身份自然不同。

田恒點頭道:“便饒了他。自今日開始,田政已非我田氏族人,日後的生死善惡,全看他自

己了,一陣本相便會入宮,請國君罷了他的都大夫之職。”

田盤讓家人們將田政用馬車送到別處,請醫士為他治傷。

田政被抬走後,田恒又道:“適才本相已立了盤兒為我田氏之嗣,大將軍便是見證,日後田

氏族人有對盤兒不敬者,按家法處置。若有他人插手幹預,大將軍既是見證,盤兒便請大將軍

相助,相信大將軍不會袖手。”

眾人這才知道伍封先前將二人請到後麵不知說了些什麽,以致田恒立了田盤為嗣,還讓伍

封見證,以防日後生亂時可加以援手。

連晏缺也大為愕然,不知伍封如何會與田氏父子建立了這樣的交情。

那一眾醫士幾曾見過這種場麵,他們不知內情,倍覺刺激之餘,對田氏父子的鐵麵無私也

佩服不已,田氏父子在百姓中的聲譽一向頗好,眾醫士不禁跪下,歡呼“相國英明”等語。

田恒心中雖疼,卻也知道這此更在百姓中大增美譽,足以一洗齊簡公之死給田氏一族帶來

的惡名了。

晏缺道:“遲遲不知內情,被田政所騙,而且事中並無錯失,是以不加追究,送到大將軍府

上。大將軍,你便帶她回府罷。”

遲遲雖聽堂上人不斷說起這位“大將軍”,卻不知是誰,偷偷向堂上眾人看去。

妙公主笑道:“遲遲,你是否當大將軍是個老頭兒呢?眼光隻往胡須長長的人臉上瞧?”

堂上眾人都笑起來。

楚月兒笑吟吟將遲遲拉到伍封身邊,道:“大將軍,遲遲便交在你手上了,嘻嘻!”

遲遲其實早見伍封如鶴立雞群般在堂上,隻是他年紀極輕,怎也想不到他會是二位鮑少爺

之叔。二鮑年紀都過了三十,他們的叔叔自然是近五十歲以上的人才對,怎料到是這雄壯少年?

伍封麵色頗有些尷尬,對遲遲笑了笑,讓她坐在身後。

伍封顧左右而言他,道:“大司寇,恒善雖然也曾出手打人,但他不知詳情,未認出二侄來,

還自以為仗義助人,事後也製止田政從人繼續下手。是否不加追究,免他仗義之心受挫,日後

反而作惡?”

晏缺點頭道:“大將軍是苦主的長輩,既然為他求情,便不加追究好了。不過,契約官張平

偽造宅契,還與包庇田政,在堂上欺瞞眾人。如此欺上瞞下,罪過不小,依律當黔麵,責打五

十,免去契約官之職,便由鮑府家人押給士師官處置。”士師官是大司寇轄下治獄的小官。

鮑府家人將那張平拖了下去,也不理會他如何叫得驚天動地。

晏缺又道:“長笑坊的老板許衡存心欺瞞弱女,險令遲遲遭到田政所害,也是有罪,拖下去

責打二十棍。”

打完了許衡後,伍封插口道:“這個契約官吳舟直言相告,不畏強權,大司寇是否應予以嘉

獎呢?”

田恒也道:“正是,此人官職雖小,卻忠直無私,理應褒獎。”

晏缺也對吳舟大有好感,笑著對他道:“吳舟,你想要本大司寇如何嘉獎你呢?”

吳舟叩頭道:“小人職責所在,論不上嘉獎。如果大司寇厚愛定要獎賞的話,便由小人辭去

契約官一職好了。”

眾人無不奇怪,晏缺欲要賞他,他反而要辭去職司,出人意料。

晏缺好奇道:“你為何要辭出職司呢?”

吳舟道:“不瞞大司寇說,小人其實是萊夷的樂浪族人,自小在族中長大,年前才到臨淄。

依照齊律,夷人事職,不得超出士師官之級。小人無甚前途,若是大將軍願意收留,小人寧願

在大將軍府上做個家人。”

眾人愕然,晏缺道:“你不說自己是夷人,豈非無人知道?”

吳舟搖頭道:“他人可欺,自己也可欺,但天地不可欺。小人既是夷人,又何必欺瞞人?”

眾人立時對他生出敬意來。

伍封笑道:“若是吳先生願意,便到在下府上作客吧!”

吳舟大喜叩頭。

晏缺點頭,歎道:“如此人材,竟不能為國君所用,也是可惜。”

田恒道:“日後本相得與國君商議,改了對夷人為官的限製。”

至此全部審定。鮑府設下了酒宴,款待諸人,華神醫和那一眾醫士也有席位。

用過飯後,伍封將眾人一一送走,在晏缺耳邊小聲道:“晚間我送公主入宮,會向國君稟告

此事詳情,老大夫先回府休息。”

伍封命人給華神醫送了一份大大的禮,命人將他送到田政的下處,也替那家夥治一下傷。

吳舟道:“小人先要交割手上職事,怕要有三四天才能到公子府上去。”

伍封道:“你自去忙,忙過後到府上來。”

待眾人走後,伍封笑道:“將小琴和小笛這兩個家夥叫起來吧,他們躺在床上這麽久了,再

躺一陣,隻怕真會悶出病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