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說了這幾句後,立時展身躍起,眨眼間沒於夜色之中。

大昆侖離大營僅七八裏地,伍封行天之術甚快,一會兒便趕到山中。他知道支離

益身懷異術,若有人逼近便立時有所察覺,遂以無境無界之神意掩護,入了山林,悄

然往山上去。伍封對此山極熟,以前多番在此殺過伯嚭遣來的刺客,知道這山上有個

山洞,要想藏人,自然以這山洞最為合適。

行不多久,果然由林外山洞附近透來火光,伍封不敢過份逼近,到林邊不遠處,

悄悄往山洞那邊瞧去。

隻見一個身影正坐在洞邊,這人長發披肩,胡須甚長,夜風獵獵,將他的須發揚

起,火光將他的身影映在山壁上翕翕而動,殺氣森森,顯得十分詭異,一看這身影,

伍封便認出他是支離益。支離益手中正把玩著那口遊龍劍,若有所思。

伍封看著支離益手中那劍,便知道楚月兒的確被他們擒住,否則這隨身寶劍怎會

落到支離益手上?

這山洞隻有一個出口,伍封要想入洞救人,便必須過支離益這關,可要對付支離

益是件艱難無比的事,他心內盤算,一時間無計可施,猛地想起一事來:“咦,既然

勾踐用計,想必是用來對付我!卻被月兒冒冒失失撞破。他擒住月兒,莫非故意讓小

鹿引我到大昆侖來?”但想一想鹿郢的神情,似乎又不像,又想:“是了,勾踐他們

知道我是小鹿的師父,小鹿自然不忍心讓月兒受害,勾踐或是猜想到小鹿會告訴我月

兒的下落,才故意派他找我說話。”

這麽一想,心道:“支離益一人想要擒我,又要看守月兒,隻怕有些不易,想必

這山上還有其他人埋伏。”才想到此處,便聽一人的腳步聲由山壁另一麵移向支離益,

那人道:“師祖,這山上並無他人。”正是顏不疑的聲音。

支離益歎道:“龍伯或會趕來,可惜此地離大營太近,我們門中又再無高手,柳

下蹠又要率軍,若多幾個人便好了。”

顏不疑笑道:“以師祖天下無敵的本事,應付這小子容易得很,再加上有徒孫幫

手,二人便夠,也未必還要其他人來。”

支離益搖頭道:“由你上次的劍傷可推算這人的劍術本事,眼下他的劍術雖不及

我,也離我不甚遠。這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不疑切不可輕敵。哼,這人一舉毀了

我辛辛苦苦練出的蛇兵,我非報此仇不可。”

便聽楚月兒的聲音由山洞內傳來:“哼,夫君的厲害之處,你們怎能知道?不要

說區區蛇兵,就是你這劍中聖人的名頭,早晚也要讓給夫君!”

伍封聽見楚月兒的聲音,心下大定。

顏不疑道:“這好似是子華的屠龍劍,怎麽在這丫頭的手中?”

支離益道:“這丫頭見過子華,先前我問過她,子華什麽也沒向她說過。”

顏不疑大喜道:“小丫頭,子華現在哪裏?”

楚月兒柔聲道:“小華可不能見你。”

顏不疑怒道:“為什麽?”

楚月兒道:“你想見也沒法見的。”

顏不疑驚道:“怎麽?她……出事了麽?”

楚月兒歎了口氣,道:“小華已經死了。”

顏不疑尖聲道:“胡說,我不信,我不信!”

楚月兒柔聲道:“我沒有騙你,小華是我們安葬的。”

顏不疑怔了怔,忽然怒道:“哼,你再胡說,我先殺了你!”

支離益歎道:“這丫頭不會騙人,你也不必惱她。她是楚國公主,又最得龍伯寵

愛,留著她還大有作用,可傷不得。”

顏不疑忽地歎道:“當初師祖不讓子華往越國去便好了。”

支離益不悅道:“不疑是責怪我麽?”

顏不疑道:“徒孫怎敢?”

支離益道:“唉,你先去睡吧,我在這兒守著。”

顏不疑道:“是!”

伍封對支離益忌悼之極,不敢輕易冒頭,隻是聽著他們三人說話,由楚月兒說話

的語氣中,知道她沒有受傷,便放了心,腦中不住地盤算如何救她,刹那間想一十七

八條計策,可沒有一計可以用上。

過了好一會兒,楚月兒道:“喂,屠龍子,你幹嗎將我手腳綁著?”

支離益笑道:“你這丫頭十分厲害,天下女子之中,若論武技之高,當以你居首,

我可要小心些。”

楚月兒哼了一聲,道:“你號稱天下第一,堂堂的劍中聖人,卻用這法子對付我,

羞也不羞?”

支離益毫不在意,笑道:“當初在北地之時,你兩番刺傷我,我今日隻是捆住你,

算是對得住你了。”

楚月兒笑道:“這也說得是。仔細想想,其實你這人頗有氣度,還是算不錯的了,

隻是每每與夫君作對,令人好生氣惱。”

支離益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不錯’。嗯,你這膽量可不小,居然敢對

我亂加評價。如果年輕時我撞見你,說不定會娶你為妻,立為王後。”

楚月兒呸了一聲,旋又格格笑道:“你年輕時我還沒出生呢,怎能撞見?”

支離益哈哈大笑,道:“哈哈,這話說得是。喂,小丫頭,我忽然有個主意,如

果你願意拜我為師,我便放了你。”

楚月兒嘻嘻笑道:“就算你不放我,夫君也會救我的,再者說了,月兒是有師父

的,你想要我拜師,先得打敗我師父再說。”

支離益愕然道:“你師父是誰?”

楚月兒道:“這就不好說了。本來我師父是接輿師父,可他不許我教他師父。後

來拜了老子為師,接輿師父又變成了師兄。我還有個師父是東皋公,他可是天下神醫,

無人能及。其實我的武技大多是夫君教的,所以夫君也算得上是月兒的師父。”

支離益吃了一驚,道:“你是老子的徒弟?”

楚月兒道:“是啊,夫君也是老子的徒弟。”

支離益籲了口氣,道:“這就最好了,我一直想找老子比試,可來往成周許多次,

始終未找到他,後來聽說他已經西去。既然龍伯是老子的徒弟,我與他一戰更是不可

避免了。”

伍封聽他們二人嘮嘮叨叨說話,不禁大搖其頭,心想這丫頭天生膽大,眼下被人

擒住捆在洞中卻不思脫身之計,反而不住地與支離益說話,若是少說兩句,等支離益

睡下後,自己或可以悄入洞中救人。

又聽楚月兒問道:“奇怪,你與老子有仇?”

支離益默然良久,道:“不是。我自小身患寒疾,行走不便,終日扶杖而行,要

不我怎叫支離益呢?九歲之時遇見老子,他傳了我一套祛病去疾的法子。當時我們代

國為爭王位內亂,王族之中時時有人無緣無故就亡故了,老子便教我以杖代劍,傳了

六招劍術,助我防身。我按那祛病去疾的法子行之三年,終能行走自如,習劍之時,

才知道此術不僅能治病,更能大助武技,而這六招劍術更是精奧無比,威力非凡,由

此六招,我得窺劍術至理,終因這六招入手,先是加入三招,成為九招,進而盡數棄

之,自成一家。”

楚月兒道:“我知道了,你那九招叫‘天下禦劍’。”

支離益道:“正是。”

楚月兒問道:“你練的是吐納術麽?”

支離益道:“不是吐納。十八歲時,我劍術大成,縱橫北地無敵,其時我王族之

中親族盡被人所害,隻餘下我和任公子的父親。當時我殺了篡位的代王,自立為王,

又將國內大小官兒全部抄滅九族,所殺多達三千餘人。那年又遇見老子,這是我第二

次遇見他,當下向他多謝傳藝之德。老子說這不算什麽,他有套吐納之術才是真正的

神技。我便要拜他為師,學這吐納之術,老子卻說我是個魔胎,生具魔性,無法練之。

還說我若要拜他為師,先得除此魔性,遂教了我一個法子,讓我在山上東跪七七四十

九日,以除魔性。我當時十分憤怒,心道就算我是個魔胎,也不至於跪四十九天便能

除掉魔性,這不是存心消遣人麽?”

楚月兒道:“不然。你的魔性無非是天性殘忍、寡情少義、事事以己為先、太過

重視名利,若是由著這性子,再習老子的絕技,早晚必成天下之大患,老子讓你跪上

四十九日,你四十九日間拋卻世間虛妄的名利相爭,反省己身,或可明白人命珍貴的

道理。”

伍封心道:“這丫頭言之有理。若是老子聽見這話,必然歡喜。”

支離益怔了怔,歎道:“其實我也曾跪了三日,可跪地三日,卻有人趁我不在時

報仇。任公子那時剛剛出生,他父親便被人殺了。我一怒之下,又去殺了那可惡家夥,

盡滅其家,連他的朋友、認識見過麵的人也不放過。此後老子又來過一次,說我魔胎

深種,再不可救,早晚會死於他人手中。當時我道:‘除了閣下,誰還能殺我?’老

子卻道:‘我自然不會動手,但我的弟子中必有動手之人。’他說完走了,我當時便發

誓要勤練劍術,打敗老子。我就不信天下間除了老子一門之術,便再無它術可學。”

楚月兒道:“原來如此。”

支離益道:“任公子自出生便受驚,一直有病,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便廣派人

手去請扁鵲,終被我請了扁鵲來,治好了任公子的頑症。與扁鵲說話間,無意中說起

楚國的孫叔敖和兩頭蛇的事,問他兩頭蛇咬人,是否會同時咬二人。扁鵲說兩頭蛇隻

能咬一人,吸人精血,久後幻而為人,若同時咬二人,氣血便傳自後咬的那人身上。

本是無心之問,我忽然悟到以兩頭蛇取人精氣之法,四下尋覓兩頭蛇,多番相試,終

於練成了這門異術。其後我行遍天下,專挑各國有名的高手比試劍術,以兩頭蛇取其

氣血,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不過得益最大的卻是陽子朱、華子、烏枝鳴三人,那烏枝

鳴創了套十三絕劍陣,很是了不起。”

楚月兒歎道:“老子說你生有魔性,的確沒有說錯。”

支離益道:“十年之後,天下間再無敵手。我的劍術根基全部來自老子所授的那

六招,是以總是在想,這世上若還有人能殺我,必是老子一門的人,遂多次去成周找

老子,可始終未能找到他。不過我以蛇吸人精血,那兩頭蛇劇毒無比,最是凶險不過,

非要好生研究蛇性和毒物之用不可,也算有所成就,後來將用毒之法教給了計然,這

小子卻能發揚光大,毒物之用比我還高明。我還悟了一套‘蛻龍術’出來,隻可惜此

術陰氣太盛,習之久了便不能再行人道,隻傳了不疑一人。”

顏不疑在旁驚叫一聲,道:“師祖,原來你早知道這‘蛻龍術’有這弊處?”

支離益道:“此術由我所創,自然知道。”

顏不疑語聲苦澀,道:“原來……,怪不得此術師祖自己未曾練過,也未傳他人。”

支離益怒道:“我傳你這奇術,莫非是害你不成?”

顏不疑默然良久,歎了口氣。

一時三人都沉默下來,忽聽楚月兒叱道:“幹什麽?”

伍封吃了一驚,探頭看時,恰見顏不疑由洞中摔了出來,仿佛是被人扔出來一般。

支離益站在洞口,喝道:“早說過不要傷她!此是小懲,再有下次我便殺了你。”

顏不疑由地上爬起來,道:“師祖,今日她知道這‘蛻龍術’之事,若不殺了她,

日後這事傳出去,徒孫怎好見人?”

支離益歎了口氣,道:“這也算不了什麽,這丫頭也不是個多口之人。”

楚月兒笑道:“別人的私事月兒從不會亂說的,這個你大可以放心。”

顏不疑尖聲道:“若是龍伯問你呢?”

楚月兒道:“夫君問我,我自然會告訴他,我可不能瞞他。”

顏不疑怒道:“你……,豈有此理!”又往洞中衝去,才到洞口,卻被支離益一把

抓住頸口,提了起來,支離益的身材幾乎與伍封差不多高,比顏不疑自是高出不少,

這麽一抓之下,顏不疑在他手中便如一隻小雞一般。

支離益順手一扔,將顏不疑摔出兩丈之外,顏不疑半晌爬不起來,氣哼哼道:“我

去將這丫頭身上的‘金縷衣’解下來,也不行麽?”

支離益怒道:“不成!這丫頭是楚國公主,更是龍伯的妻子!龍伯雖然與我們為

敵,但我們也不能下作到碰他的妻室!你囉囉嗦嗦,莫非以為我不敢殺你!”手一揮,

那柄遊龍劍連劍帶鞘激飛出去,“嗤”的一聲插在顏不疑的耳邊,將顏不疑嚇一大跳,

再不敢說話。

支離益走過去,一把將顏不疑提起來往山壁後走去,口中道:“你給我乖乖地去

躺著,沒事不要走來!”

伍封見他們二人走開,心忖良機莫失,急忙閃身過去,進入洞中,便聽楚月兒笑

道:“夫君。”

伍封道:“月兒,有沒傷著?”

洞中雖黑,但他們二人眼能夜視,彼此看得清楚。

伍封伸手將楚月兒手腳上的青繩扯斷,拉著她出洞便走。

楚月兒道:“夫君慢著!”又跑去將遊龍劍拔出來,纏在腰間。

也就這麽稍一耽擱,便聽支離益大喝一聲:“休走!”他隻第一個字時,聲音還在

十五六丈外,等這第二個字說出來,身影已經隻在一丈之外了。劍氣森森,其人如劍。

伍封見他身法奇快,暗暗吃驚,道:“月兒快走!”拔出“天照”寶劍來,便聽耳

邊一聲劍鳴,支離益手中的蛇劍如一條活蛇般遊了過來,直點向他的頸上。伍封長笑

一聲,揮劍相格,片刻間便交手了十餘招。

支離益笑道:“小子,你的劍術大有長進!”

這時楚月兒搶身上來,遊龍劍直刺,“嗤”的一聲,劍氣如電,使的正是那招“一

波三折”,支離益側身相避,吃了一驚,道:“咦,這一招很是不錯!小丫頭由何處學

來?”

楚月兒嫣然笑道:“是月兒自己想出來的,這招叫‘一波三折’。”

支離益對劍術極有天賦,見楚月兒這一招以力推力的妙招,大感興趣,道:“小

丫頭,再使幾招來瞧瞧。”

楚月兒格格笑道:“沒有了,月兒隻會這招。”

伍封大喝道:“看我的‘一波五折’。”劍往前刺,劍氣“嗡”的一聲激發,比楚

月兒那“一波三折”更要淩厲,支離益見獵心喜,讚道:“好!”閃身避開。

伍封哪裏有心與他試劍,這一招“一波五折”使出,早牽著楚月兒的手往空飛去。

忽然眼前身影晃動,顏不疑由麵前掠過,道:“休……”,還隻說出一個字,伍封

早一劍向他橫掃,顏不疑揮劍格擋,眼下他們的氣力武技相差極遠,顏不疑哪裏能敵?

便覺渾身劇震,氣息一滯,被震得飄飛數丈,直直向山下墜落。

顏不疑就這麽一阻,支離益早已經飛身追上來,可他見顏不疑往山腳下跌落,歎

了口氣,轉而向顏不疑飛過去,一把將他抓住,再看伍封和楚月兒時,二人一黑一白

已經沒入夜空。

支離益恨恨地將顏不疑扔在地上,連忙追趕。當日在北地追殺伍封一眾時,他的

飛行身法雖不及楚月兒快,卻要勝過伍封,可伍封在海上飄流,扶筏而行,在大海中

悟到合於天地自然的身法,如今早已經比支離益快了許多,支離益追了一陣,早已經

不見伍封和楚月兒的蹤影,大怒之下,尋思全是顏不疑礙手礙腳累事,回去劈頭蓋腦

將顏不疑一頓臭罵不提。

伍封帶著楚月兒一路回飛,口中自然是恕恕叨叨埋怨不休,道:“月兒,以後切

不可擅自出營,讓我擔心,要不是小鹿報訊,差點闖進越營去找勾踐拚命!”

楚月兒心內感動,口中格格笑道:“這次是月兒沒小心,被支離益擒住,以後決

計不敢了。不過那支離益的確厲害,我與他隻交手七招便被他擒住,夫君下次碰見可

要小心,及早逃了。”

伍封暗暗吃驚,以楚月兒的劍術,或者能應付自己三四十招,但麵對支離益隻能

用上七招,看來自己仍是遠遠不及支離益的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