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高興處,子劍大笑道:“這場劍舞美妙絕倫,令恒某意趣大發。既有劍舞,不可無劍擊。
在下的這班徒兒,自見了封大夫的絕世劍術後,稱羨不已,總是纏著恒某,要約封大夫駕臨鄙
館指點。不如今日便請封大夫指教一下他們,讓他們一窺劍術的至境,同時也為國君和諸位一
助酒興。”
一人從子劍身後席上站起來,走到堂中,大聲道:“請封大夫不吝賜教。”伍封看去,認識
是當日請他到問劍別館的那個招來。
眾人見子劍到人家的府上,卻公然搦戰,但又表明了自己不會動手,無不愕然。事隔這麽
些天,伍封與子劍交惡之事已是無人不知,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妙公主恨聲道:“這老狐狸不知又打什麽主意。”她聽伍封說過子劍設計害他的事,是以大
惱。
伍封略一沉吟,便知子劍雖然認定自己會敗於朱泙漫之手,否則不會結伴而來,不過,這
人畢竟是個老狐狸,仍想一探自己的劍術虛實,是以先犧牲一個徒兒,使朱泙漫更有勝算。
他既然知道子劍的用意,又怎會上當?笑道:“子劍何必如此?上次你強邀在下到貴館,派
了小武出戰,以致被在下失手殺了,今次又派招兄出場,是否想讓人看看在下的劍招呢?”他直
接了當說出來,堂上眾人立時明白過來。
朱泙漫是何許人也,哪會讓子劍為他做這種詭詐之事?見眾人向自己看來,登感大失麵子,
也瞪了子劍一眼。
伍封這麽直言不諱,等於是捅破了兩人之間表麵上那一層虛偽的客套,赤裸裸地直見真章,
倒令子劍一時間手足無措,猛一眼看到田逆狠狠瞪來的目光,更是惶然,不料伍封一向客客氣
氣,底下雖然互相較勁,表麵上還過得去。如今將臉皮一撕破,言語竟然厲害至此,才知自己
太過小覷了伍封的智計。
招來站在堂中,進退兩難。
子劍片刻之間,回複了鎮定,哈哈一笑道:“封大夫誤會了。既然時機不當,那便改日吧。”
招來隻好往回走,卻聽伍封喝了一聲道:“且慢!招兄既然出場,也不必再回去了,就比上
一比吧!”
眾人心知伍封動了怒氣。
伍封尋思:“田武是子劍弟子中較出色的一個,招來是他師兄,劍術高也有限,月兒的劍術
幾與古陶子相若,料能勝之。”他拍了拍楚月兒的香肩,笑道:“月兒,便由你去收拾招來。記
住,就象在伍堡時陪我練劍時一樣,全力以赴,不可留手。”他知道楚月兒劍術精妙,但無對敵
經驗,才會如此吩咐。
楚月兒嚶聲答應,站起身來。伍封將腰間的映月寶劍拔出來,交給楚月兒,道:“月兒,就
用這口劍來對付他。”這些天他與楚月兒終日試劍,楚月兒都是用這口映月寶劍,因此劍比其它
劍要長許多,伍封怕楚月兒改用它劍不順手,便將映月寶劍交給她。
楚月兒左手握著映月寶劍,嫋嫋娜娜走下場去。
伍封長笑一聲,道:“月兒習過幾天劍術,便由她代在下與招兄切磋切磋吧!”
眾人都知道招來是子劍的大弟子,子劍門下弟子以他的劍術為最好。伍封竟漫不經心,派
了這麽個嬌媚可愛的小丫頭出來,無不大駭,又不禁為楚月兒擔心。連慶夫人、渠公、列九也
麵色沉重,他們不知道楚月兒的劍術高低,唯恐楚月兒有失,傷在招來之手。
招來大是惶恐。他知道楚月兒是妙公主的陪嫁滕妾,身份高貴,又生得美麗動人,哪會有
動手之念?尋思就算勝了這小丫頭,也是勝之不武。
子劍與朱泙漫也是大為詫異,不知伍封有何圖謀,若說練劍十餘年的招來會敗在這麽個十
多歲的小丫頭手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
雖然田恒也知道楚月兒會些劍術,但並不當回事,尋思小丫頭使劍無非是做做樣子而已,
不像自己的次女田燕兒得過子劍的真傳。此刻見伍封竟讓楚月兒出戰,心中大為吃驚。
楚月兒握著長劍,麵向招來,嚶聲道:“招爺請出劍!”
招來向子劍瞥了一眼,見子劍也是一臉無奈,彷徨之下,心道:“與這小丫頭動手,實在不
成樣子,但若是不比,旁人定當我怕了她,豈非更是難堪?”隻好拔出劍來,道:“姑娘先出劍
吧!”
楚月兒抿嘴一笑,輕飄飄一劍刺來,出劍頗慢,劍勢也輕。
招來心中苦笑:“這算什麽劍術?”隨手揮劍格去。
眾人更是擔心了,這小丫頭出劍既慢,手上又無力,怎麽與招來相鬥?連齊平公也緊握銅
爵,忘了飲酒。
唯獨伍封麵色如常,笑吟吟地看著場中。
招來一劍格去,卻格了個空,眼前連楚月兒的身影也不見了,心中大奇,忽聽楚月兒在背
後嬌叱一聲,駭了一跳,還來不及轉身,便聽“嗤”的一聲輕響,背上一縷透骨的涼意沁入,卻
未覺疼痛,不消說,定是被這小丫頭用劍在衣上割了個小口。
在眾人轟然的喝彩聲中,招來慌忙轉身,見楚月兒怯生生站著身後,柔聲道:“招爺一時大
意,讓了月兒這一招,不能算數。請招爺出劍吧!”
招來之才知道眼前這小丫頭劍法奇高,大意不得,喝了一聲,呼地一劍,淩空劈下,劍勢
沛然如電,顯是蘊力無限。
眾人彩聲未畢,見如此猛惡的一劍,無不心中劇跳,若是這絕色美女被招來一劍殺了,豈
非可惜之至?堂中登時鴉雀無聲。
誰知這一劍未下,楚月兒又飄然到了招來身後,輕叱一聲:“看劍!”
招來臉色大變,劍勢立變橫削,和身後轉,仍是一劍劈空,隻聽脅下一聲輕響,低頭看時,
衣襟上又多了個小口。
招來吐了一口長氣,見這小丫頭身法如電,以身法而論,自己萬萬不是其敵,沉下身來,
將手中長劍飛速舞動,渾身上下罩個水泄不通,心道:“你身法雖快,腕力總不如我,隻要雙劍
相擊,你的劍還不是要脫手飛出?”
可無論他的劍如何舞法,那口“映月”寶劍的劍尖總是不離左右,他劍往上挑,“映月”便到
了下麵,劍往下砍,“映月”又到了上麵,左橫則右現,右削則左至,總之是劍剛過之處,楚月
兒總能覷其空處將劍刺來。
隻聽割破衣襟的“嗤嗤”之聲不絕,招來便知一世英名,隨著這一聲聲輕響被這小丫頭笑吟
吟地用劍割了去。
眾人離得稍遠,不知就裏,隻是見招來的神色愈來愈張惶,楚月兒妙曼的身影在他四周逸
然飄動,輕盈飄忽如雲,流暢靈動如水,幾如仙人。人人張大了口,隻覺比劍這種血腥可怖之
事,在楚月兒手下卻變得極為美麗動人,其中美處不可言狀,遠勝適才那班白衣歌姬的劍舞。
所有人都放下心來,妙公主怕楚月兒體力不支,拉了拉伍封的衣袖。
伍封卻知道楚月兒因練老子的吐納術,長力無限,就算再有三個時辰也不會累,見妙公主
又是欣喜,又是擔憂的神色,朗聲一笑,叫道:“月兒,放過他吧!”
楚月兒應了一聲,便聽雙劍相交,“鏘”的一聲,楚月兒向後飄出一丈多遠,她一身蔥綠色
衣裳,便如一片綠葉隨風飄了開去。再看招來,被楚月兒劍上的勁力所激,震退了七八步,銅
劍幾乎脫手。眾人轟然喝了一聲大彩,又暗暗驚奇,想不到這小丫頭劍術高明不說,劍上勁力
也非凡,這招來一見便知是力大之人,居然被楚月兒震退七八步。
伍封笑道:“勝負已分,也不必再比了。”
楚月兒將“映月”寶劍還給伍封,退坐席上。
眾人這才看見招來身上的衣襟滿是一個個小孔,不下二十處,心道:“這小丫頭若要殺他,
十個招來也殺了。”
招來垂頭提劍,無地自容。
葉柔本想上前為師兄挽回臉麵,但自忖非楚月兒的敵手,向伍封和楚月兒看過去,眼露驚
駭之色。
伍封笑道:“其實招兄也不算輸,正因月兒是左手劍術,與眾不同,再加上她太過可愛,見
者不忍使出真實功夫,也不敢傷她。若是在下與月兒比劍,恐怕不如招兄多矣!”
眾人都知伍封這麽說,是替招來留點麵子。
齊平公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嗬嗬笑道:“月兒的劍術,令人大開眼界!不過,招來能處身
危境而不動殺機,更是難得。子劍果然教徒有方!”又道:“招來,明日你到相國府上,請相國
為你安排一個好的差事吧!”他心地慈善,見招來當著眾人大大出醜,知道時人最重顏麵,恐他
羞憤自盡,因而如此。他是一國之君,說起話來自有一番風度。
慶夫人與齊平公是舊識,一向當他是好酒貪杯之徒,此刻見他為君不久,手段竟然如此高
明,更難得的事這番仁愛之心,殊是難得,當下親手替齊平公倒了一爵酒。
招來跪下謝恩,心中雖仍有餘慚,卻也不覺如何了,走回席中,眼光卻止不住向楚月兒看
去,不知這小丫頭何以如此厲害。
妙公主小聲問楚月兒道:“子劍這家夥陷害封哥哥,可惡之極,他的徒弟也好不到哪裏去。
月兒何不殺了他?”
伍封小聲笑道:“這怪不得月兒。月兒除了與我拆招外,從未與人動過手,更不要說殺人了。
她心地太好,劍刺到人身上,就是下不了手去!”
妙公主笑道:“我還以為月兒是故意將他衣襟割破,掃子劍的麵子哩,原來是不忍心殺人!”
伍封讚道:“不過,月兒這麽做卻是最好,一來讓子劍羞愧難當,二來令國君大增威望,遠
勝於將這人一劍殺了。”
楚月兒在田府日子不短,田恒與田逆卻從不知道她有這麽高明的本事。他們與堂上眾人一
樣,都以為是伍封一手調教出來,尋思:“這丫頭跟了這小子才十多天,便能讓子劍的大弟子一
敗途地,這小子的實力恐怕絕非表麵上這麽簡單!”
田恒更想:“若與此子為敵,此子恐怕也不是容易對付的!”又想:“隻道國君好酒貪杯,耳
根子又軟,一向優柔寡短,才立他為君,誰知他的手段如此厲害,出人意料!”
不過,國君對招來這種人還心生慈念,又怎會與自己這未來外父過不去?他這麽心軟,自
然也能善待自己的女兒田貂兒。這麽想著,心思登平。
一時間,堂上之人各有所思。
朱泙漫赫然站起身來,走進場中大聲道:“封大夫,十日之期已滿,今日便在這裏一試高下
吧!”他見了楚月兒的劍法,心中再也不敢大意,表情肅然。
伍封大笑道:“閣下等不及了?”昂然下了石階。
眾人心中都明白得很,先前那一場比劍,十分好看,幸好和氣收場,可這一場比試,恐怕
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搏,非同小可。
兩人麵對麵站著,甚是有趣。一個身高一丈,一個卻不及六尺,一個肩寬腰窄,一個卻膀
大腰圓。但兩人都精壯結實,無不是氣力過人,一派高手風範。
伍封道:“董門一眾在齊作亂被殺,根本怨不得人。今日一戰,不論勝敗,都望閣下能夠放
過齊人,不再多生事端。”
朱泙漫卻搖頭道:“在下奉師兄之命,來覓殺子仇人,此間事了,自會找人算賬,若是就這
麽回去,師兄定會責怪,請恕在下不能答應。”
伍封歎了口氣,本來,他並不十分願意殺這朱泙漫,多結仇怨,若是這人言下鬆動,說不
定會饒他一命,但這人擺明了一幅不予合作的態度,若是放過了他,找田逆便算了,萬一還遷
怒於國君,豈不糟糕?眼中厲芒閃動。
朱泙漫看得出伍封動了殺機,心中懍然,他拍了拍腰間的劍鞘,伍封見這劍鞘竟是用精鐵
裹著厚木,寬厚之極,與眾不同,心想這鞘中之劍恐怕更是不凡,便聽“嗆啷”一聲,朱泙漫從
腰間拔出了寶劍。
他這口劍與其它人的劍大不相同,寬有五寸,是普通劍的三倍,刃長四尺三寸,比“映月”
寶劍還長出一尺來,比尋常之劍更是長出兩尺,劍脊處厚達一寸三分,劍格寬八寸,成雲彩之
狀,劍身微帶黑色,映出藍映映的光芒,連劍柄也長達尺半,幾乎三倍於尋常之劍。此劍一看
便知沉重無比。
朱泙漫道:“封大夫,此劍是吾師壯年時所用,名曰‘天照’。百餘年前天降斧形隕鐵於代,
人稱是盤古開天劈地時所用之神物,重達千餘斤。吾師費多年心血將此物煉成三十六斤的鐵精,
再用百煉精鐵六十九斤,金英三斤,再加上那天隕鐵精三十六斤,由劍尖到劍首通體打造成一
塊,七年方成,重一百零八斤,堅韌無比,堪稱神兵。此劍曾殺七百六十三人,可要小心應付。”2
伍封心中暗驚,臂上無三千斤以上力氣,絕對使不動這麽沉重的劍。他見過樓無煩詭秘飄
忽的劍法,若是朱泙漫以這種沉重無比的大劍使出那種輕盈陰森的劍術,威力當是極為可怖。
相比之下,自己的這口“映月”便顯得太輕了。此時忽地明白範蠡贈劍的用意,範蠡消息靈通,
必是猜到自己將與朱泙漫一戰,又知朱泙漫的劍是件神品,普通的青銅劍恐怕難以抵擋其銳,
才會將隨身的寶劍贈給自己。
伍封緩緩拔出了“映月”,道:“在下這口劍雖不如‘天照’,也不是凡品,乃越國名劍‘映月’,
頗為鋒利,是為鐵劍,與一般銅劍不同,閣下不可不知。”
朱泙漫點了點頭。
兩人都不敢托大,對恃良久,仍不能從對方氣勢上覓到破綻。
堂上靜得駭人,這兩大高手對恃,不出招則已,一旦出手,必定是驚天動地。
妙公主一顆心忐忑亂跳,不禁伸過手向楚月兒握去,正好楚月兒也伸了手過來,兩隻小手
相握,均覺對方出了滿手冷汗。
朱泙漫身影左晃處,一人一劍卻到了右側,一劍刺出,便聽“嗤”的一聲,劍尖上綻出一
點螢火般的光亮,向伍封小腹刺去。
眾人見他明明是往左閃身,人卻到了右邊,身法極為詭異,暗暗吃驚。而朱泙漫的劍尖一
動,冷森森的寒氣彌漫開來,堂上的眾人心頭一寒。其實朱泙漫的劍上的寒氣絕不能讓堂上的
人都能感受到,但能給人這種奇寒的感覺,那是因為劍上的森森殺氣太過駭人之故。
伍封麵對此平生未遇的罕見高手,反而雄心大增,“嗤”的一劍劃了個小圓圈,鐵劍向前迎
去。隻見他長劍上精光流動,本來整個劍身如一泓碧水,此刻卻像大河東流,劍上碧光,盡流
到劍尖上去,顯是將無窮力氣,凝於劍尖之上,令人感覺其劍尖觸處,即便是巨銅頑石,也會
轟然綻開。
便聽“當”的一聲大響,雙劍相交,兩人手臂劇震。雖是大白天,雙劍上卻濺出了連串的火
星。朱泙漫隻覺得手臂微酸,被震得後退了一步。他膂力驚人,一向自詡天下無雙,誰知伍封
天生神力,臂上勁力,比他還稍勝一籌。
朱泙漫畢竟是少見的劍術高手,他被震得後退一步,卻順勢將劍側轉後拖,這口又寬又重
的“天照”寶劍在他手中,便如一條大鋸般,往伍服腰間鋸來。
堂上眾人無不駭然,以劍當鋸,這種劍術誰也沒見過。伍封暗暗吃驚,朱泙漫居然能以退
為攻,使出這種詭異而又狠辣的奇招,使他大出意料之外。不過這種招式,也與朱泙漫所使的
寶劍有關。他的寶劍長四尺三寸,寬有五寸,長度遠勝對手之劍,是以將劍後拖來傷人,並不
怕被人所乘。
這便是他自創的“蒼狼劍術”。
伍封微微一笑,仍是劃了一個小圓圈,長劍迎了上去,雙劍相擊,又將朱泙漫擊退一步。
眾人見此刻二人劍術展開,劍法路數迥異,招術氣勢也大不相同。朱泙漫倏來倏去,形如
鬼魅,劍法詭秘陰森,劍尖那一點精光,如黑夜墳地中的藍印印的鬼火般陰惻惻地駭人;伍封
卻是穩如泰山,巋然不動,就好像是滾滾淄水中之砥柱,又如烈烈狂風中之巨石。
隻見伍封手上的長劍劃成一個一個小圓圈,小圈又匯成一大極大的圓球,包裹在自身之側。
無論朱泙漫的重劍如何刺砍斫劈、點削推鋸,變幻無窮,卻總是被這一個個圈圈圍饒,就好像
朱泙漫的劍上,本就掛著這個小圈圈一樣。朱泙漫的每一劍都像擊在頑石之上,像是在砍一座
山一般。
朱泙漫忽然想起師父支離益當年對他說過的話。當年支離益將董梧立為長門弟子,而他自
忖比董梧早入門三年,卻不能立為長,十分不服,支離益便將三寶之一的“天照”寶劍給了他,
還傳了他一套威力驚人的“開山劍法”,這套劍術是支離益專門根據朱泙漫力大劍沉所創,並沒
有傳給包括董梧在內的其他弟子,成了朱泙漫傲視同門的獨門劍術,朱泙漫這才承認董梧是大
師兄。不過他始終妒忌董梧,後來見董梧創禦刺二派劍術,名震列國,遂潛心習劍,也創了一
套“蒼狼劍術”出來,自以為得意,特意去演給支離益看。支離益看後說:“劍術雖好,你用卻
不合適,若遇高手,還是用開山劍法為好。”朱泙漫不以為意,將“蒼狼劍術”傳給自己的弟子
樓無煩,樓無煩竟成東胡第一劍手,朱泙漫頗以為自得。平日用這套劍術,殺人無數,從未落
敗。
朱泙漫今日在伍封麵前使用這套“蒼狼劍術”,百餘招後,便體會出師父支離益當年勸他的
用意來。並非他所創這套劍術不好,而是他身矮腿短、橫實沉重,這麽倏來忽往、穿來插去並
非所長,過百招後,便覺身法大有滯意,每一步竄出去都十分費力。而以往他與人比劍,從未
有超過三十招的時候,便體會不出來其中弊處來。
朱泙漫先見過楚月兒的劍術,以為是伍封所授,猜想伍封的劍術定是輕盈飄忽一路,與自
己的“蒼狼劍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心中冷笑,自己這路“蒼狼劍術”原是針對董梧的刺派劍術
所成,刺派劍術也是詭異飄忽一類,因此對同樣路數的劍術,“蒼狼劍術”另有妙用,何況他還
有一路“開山劍法”,更是這種輕盈飄忽劍術的克星。
可伍封沒使出這樣的劍術路子,朱泙漫的“蒼狼劍術”的獨特妙用便體現不出來了。
他這麽想著,後退一步,忽然腳後跟碰到硬物,暗吃一驚,細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被
伍封那極大的劍圈逼得退到了齊平公所坐的高台附近,他無暇看腳下,猜知腳後跟所碰必是高
台下麵的硬石塊。
朱泙漫忽地大喝一聲,聲若雷鳴,一劍當空劈下,一時間劍光大熾,離他稍近的人,臉上
立時被劍光映得碧燦燦的。
眾人之前曾見過招來的當空一劍下劈,便覺威力無限,難以匹敵,待見了朱泙漫這一劍之
威,才知招來同他相比,簡直如小兒玩弄泥丸一樣,不值一哂。
伍封心中懍然,一見便知此劍招的厲害,最可怕的,不是劍上沛然難當的氣勢,而是這劍
雖是大力劈下,卻隱含變化,便如一件活物一般,從空中撲下,卻隨時可以轉折飛去。
伍封的長劍劃了一個圓圈,向前迎去。以守代攻,劍尖向朱泙漫右肩刺過去。本來對這一
劍,應是劃圈上迎的,但朱泙漫身材矮小,他的下劈之勢,伍封隻須前刺便可格擋。
朱泙漫讚了一聲:“好!”身子側開,但“天照”下劈之勢絲毫未斷,劍身抖處,一口劍恍如
爆開一般,幻出十數片劍影來。此刻他使的,便是劍中聖人支離益特為他所創的“開山劍法”。
連伍封也料不到這朱泙漫高明至此,側身之時還能劍勢不斷,暗暗佩服,但他這“天下禦
劍”極為玄妙,劍式不改,“當”的一聲大響,饒是朱泙漫幻劍十餘,仍被伍封避虛迎實,將朱
泙漫如此淩厲的一劍擋住。
眾人見朱泙漫的劍法突然大變,由先前的詭異莫測變成眼下的大開大合,一眼便看得此種
劍術的威力大得駭人,無不心驚。
子劍之前見朱泙漫被伍封逼得步步後退,正自沮喪,此刻見朱泙漫改用“開山劍法”,威力
巨大,精神為之一震。
朱泙漫展開這“開山劍法”,手中的重劍時如巨鉞大斧,時如粗殳長矛,刺則如排山倒海,
劈則如風卷殘雲,劍上勁力彌漫,眾人看得心驚膽戰,尋思這種劍術,誰能禦之?
不料伍封劍招不變,仍是那種小圈匯成大圈的劍招,不管朱泙漫劍招如何,還是如一座山
一般,屹立不退。
朱泙漫的八十一招“開山劍法”一連使出了兩遍,伍封還是同樣招式,朱泙漫心中極為不
耐,尋思:“這小子的劍術當真邪門!”
眾人看得驚愕不已,朱泙漫劍術之高、勁力之強有目共睹,可伍封來來回回,始終隻用那
六招,朱泙漫對他卻無可奈何。伍封那六招眾人看得熟了,但誰都知道,這六招劍術必然是內
藏玄奧,絕非表麵看來那麽簡單。列九見伍封的這六招劍術,雖是自己所教,但使出來卻似是
而非,其謹密之微、防禦之強勝於自己十倍,更能以守勢為攻,顯是伍封對此劍術的領悟遠勝
於己,又驚又喜。
此時眾人均想:“難道他隻會六招?”倒是那葉柔看著伍封的劍法,臉上露出驚奇和敬佩之
色。伍封見朱泙漫劍上的勁力越來越強,卻麵帶微笑,自知已是勝券在握了。
原來,支離益這套“開山劍法”至剛至強,全是進手招術,使得發了,勁力鋪展,招招氣力
相連,厲害固然是厲害,卻是極為費力。如今朱泙漫將這套劍法又使了三遍,“天照”寶劍如暴
風驟雨般劈砍斫削,仍是無法攻破伍封的防禦,而伍封劍上的一個個小圓圈卻不斷地向他逼近,
逼得他步步後退。
朱泙漫隱隱有氣力不繼之感,心道:“這小子莫非是銅鑄的?如此被我猛攻數百招,卻不顯
疲態?”他萬萬想不到伍封竟會神奧無比的老子吐納術,揮劍同時,“龜息”又將消耗的力氣補
了回來,如此循環不息。此術天下知者不出幾人,朱泙漫又怎知道世上會有如此絕妙的功夫?
朱泙漫暗叫不妙,見又已遠離堂中央處,快退到眾人所坐之席,忙使出“蒼狼劍術”中的
身法,欲閃身從伍封身側轉到其身後去。誰知腳步剛起,伍封左手的拳頭“呼”的一聲迎麵撞了
過來,他身材比朱泙漫高出許多,用腿不如用拳,是以隨手一拳,便能直取要害。
朱泙漫駭了一跳,想起當日伍封一招便勝過田武,靠的便是手上功夫。此時他來不及變招,
隻好後退了一步,避開伍封的拳頭。
伍封這一拳擊出,本是見朱泙漫轉換身形,隨手為之,不料反收奇效,心中一動:“天下禦
劍防禦謹嚴,攻勢卻有不足。若是輔以拳腳,當可彌補其攻勢。”伍封一招占先,當下跨上一步,
長劍向朱泙漫劈頭而下,快如閃電,便聽“轟”的一聲,一口劍劈下時,隱隱有風雷之聲,這
便是那三招攻勢中的一招下劈。
眾人之前見招來一劈,已是佩服不已,後來見朱泙漫一劈,便覺招來那一劈不足為道。此
刻見伍封一劍下劈,勢挾風雷,又覺朱泙漫之前那一劈,比此又大為不及。但見伍封劍光閃處,
劍鳴錚錚,眾人心生寒意,仿佛伍封這一劍是劈向自己一樣,都不自禁地縮了縮頭。
伍封本來一直都是在防禦,此刻突然進攻,朱泙漫隻好揮劍上格,雙劍相交,朱泙漫手中
的寶劍幾乎脫手。
伍封長笑一聲,跨上一步,手起一劍,低低點出。朱泙漫見這一劍攻的是自己小腹,忙不
迭沉劍下格。誰知伍封這一點卻是虛招,見朱泙漫那又寬又重的寶劍正往下沉,劍尖倏地揚起,
一劍向朱泙漫當胸刺來。原來伍封的“天下禦劍”後麵兩招,一招點擊,一招前刺,本無固定
招式,依九劍之劍意,虛實互換,不依常規。
朱泙漫本以差不多筋疲力盡,猝不幾防之下,便聽“嗤”的一聲,“映月”破胸而入,劍尖從
背後透了出來。
朱泙漫一雙眼睜得大大的,嘶聲道:“你才是……齊國第一……”,手中“天照”寶劍墜地,
重重地摔落地下,這生吃活人的天下凶人終於死去。
其實朱泙漫貌似粗豪,卻並非莽撞之人,單看他能創出詭異陰測的“蒼狼劍術”,便可知道
他內心有細密之處。按理說,以他的性格,不了解伍封的劍術底細,一般不會在大眾之前與伍
封一決高下。可他與子劍過劍術,知道子劍的劍術遠不如自己。子劍是齊國第一的劍手,伍封
名列第三,因此與伍封決戰,勝算可想而知。萬萬沒料到伍封是因空手擊敗齊國三大劍手之一
的闞止,才會被田恒評為齊國第三大劍手,而伍封的劍術,是決定了與他一戰後才有所成。
伍封笑一笑,將劍插回鞘中,回到席上,見妙公主和楚月兒仍是臉色蒼白,未回過神來,
知道二女對自己情根深種,是以擔心,小聲對二女道:“我剛與人打完了架,口渴得緊,怎麽,
你們不陪我飲一爵酒麽?”二女齊齊看了他一眼,報以讚許之媚笑,陪他飲了一爵酒,臉色轉紅。
鮑興帶著幾個精壯家人飛快上堂,將朱泙漫的屍體抬走,將那口“天照”寶劍也抱了出去,
又有幾名健婦將地上血跡擦洗幹淨。
田恒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縱橫大漠的朱泙漫也不是封大夫的對手,本相自認萬萬不如,
自今日開始,誰再說封大封是齊國第三劍手,本相會視若譏諷,大大怪罪!”
子劍臉色蒼白,他與朱泙漫相交多年,又與朱泙漫試過劍,熟知朱泙漫的本事比自己隻強
不弱,如今連朱泙漫也敗死,田恒若不這麽說,自己也不會提及齊國的劍手排名,可田恒當眾
感歎,自己還有何麵目排名於伍封之上?歎道:“英雄出少年,封大夫的劍術的確勝過在下,在
下再不敢名列封大夫之上了。”
招來麵如土色,伍封如此厲害,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向他挑戰,若是他親自下場,第一個
抬出堂外的恐怕便是自己了,思之駭然,出了一身冷汗。
田恒站起身來,舉起酒爵向伍封賀道:“封大夫,自今日開始,你才是齊國第一劍手!”
子劍也苦笑起身,端起了酒爵。
眾人見他們二人都甘願認伍封第一,紛紛起身向伍封祝酒。
伍封忙站起身來,道:“在下的劍術,怎及相國和子劍?其實在下隻不過有些運氣罷了。”
一起飲了一爵。
齊平公不懂劍術,心中隻道封兒劍術無敵,理應如此,待眾人落座,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
“封兒,你今日殺了這‘大漠之狼’,不僅為齊國上下除了此患,也為天下人除一大害,寡人也敬
你一爵。”
連田逆也因少了朱泙漫這大患,陪喝了這一爵酒。
1左旋右抽,中軍作好:見《詩經·國風·鄭風·清人》。
2天照寶劍:所謂“鐵精”、“金英”之類的鑄鐵之術,即現在所說的固體滲碳製鋼技術。“鐵精”
是質地較精的熟鐵塊,“金英”是含碳較多的滲炭劑,“斷發剪爪”說起來玄乎,其實含有磷質的
頭發指甲是一種催化劑,以至碳分滲入鐵中,“金鐵乃濡”。本小說中的映月寶劍和天照寶劍都
是這種鋼劍。在湖南省長沙市楊家山楚墓出土的鋼劍,用的是塊練鐵滲碳鋼技術。天照寶劍中
含有大量隕鐵,以隕鐵製器並非虛構,1972年和1977年,先後在河北省槁城縣和北京市平穀縣
各出土了一件鐵刃銅鉞,都是隕鐵鍛成。隕鐵製品的效用如何難以論斷,因為不同的隕鐵質地
是不同的。小說中,天照寶劍當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金屬武器,比當時極少見的鋼劍還要厲害。
春秋時無“鋼”這個詞,所以小說中一律稱為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