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莊戰急急忙忙趕來,伍封等人正在用飯,見他滿臉惶急,暗暗吃驚,
須知這人向來鎮定,從未見過他如此緊張。
莊戰道:“龍伯、各位夫人,小鹿兒不見了。”
眾人大吃一驚,伍封驚道:“怎會不見了?”
莊戰道:“小鹿兒每日一早點兵操練,操練之後才用飯,今日卻一直未從帳中出
來。他的營帳向來不許人進去,小人見用飯時快到了,他還未出帳,隻好到他帳中叫
他,誰知道進去並不見他,他的大夢刀、衣甲、隨身衣物等也不見了。”
伍封站起身來,道:“是否他出營辦事?”
莊戰搖頭道:“小人問過所有夜值守營的士卒,無一人見他外出,他也沒向人說
過要出營。”
妙公主點頭道:“是啊,小鹿兒辦事沉穩,從來不會這麽沒交代的。莫非是那支
離益殺了……?”
夢王姬道:“支離益若要殺他,在帳中便殺了,何必將屍體帶走?是否支離益將
他擄走了,用來脅迫夫君?”
楚月兒搖頭道:“不會,支離益是夫君和月兒傷的,劍下的分寸我們清楚得很,
支離益受傷甚重,他自己生死還未卜,怎能有本事擄人?小鹿兒的刀術可不差。”
伍封點了點頭,歎道:“總不至於是他自行走了吧?”
莊戰沉吟了片刻,道:“龍伯,小人本不願意說,不過小鹿這兩天確實有些古怪。”
伍封問道:“怎麽古怪?”
莊戰道:“剛到這營中,小鹿便下令不許人進入他的帳中,這兩天操練完士卒便
入帳躲著,不到飯時不出來見人。那日小人擋了支離益一劍,好半天還氣血翻騰,小
鹿兒卻是被支離益扯脫臂甲,雖然外表並無傷損,小人卻疑心他受了內傷,自持壯健
隱而不說。”
伍封驚道:“此言有些道理,小鹿兒或是不願意我們擔心。”
夏陽道:“怪不得小鹿兒這幾天老是找我拿藥。”
楚月兒問道:“他拿了些什麽藥?”
夏陽道:“除了配好的金創藥外,還有三七和仙鶴草。”
楚月兒疑惑道:“這就不對了,這都是外傷止血之藥。若是內傷,他該向你拿救
心丸才是。”
夢王姬緩緩道:“夢夢倒想起了一個人,或者小鹿兒是替這人治傷。”
伍封歎了口氣,道:“支離益?”
夢王姬點了點頭。
妙公主驚道:“難道小鹿兒拿藥給支離益治傷?沒理由,支離益是我們的仇人,
小鹿兒怎會這麽做?”
楚月兒歎道:“小鹿兒不許人進他的帳中,總不至於將支離益藏在帳中治傷吧?”
伍封心中雖然也這麽猜,但他不願意相信小鹿竟會幫助敵人,忽想起昨晚小鹿一
反常態對他說話,緩緩道:“就算如此,小鹿必有其理由。無論如何,小鹿絕不會出
賣我們。既然他今早才走,我們派出人手,四下找找。”
伍封將士卒四下裏派出去找尋,自己與楚月兒還騎馬跑到了沙漠中數十裏,一連
數日,都未見小鹿兒和支離益的蹤跡,隻好罷了。
這漠北草原陽光充足,雨水甚少,再加上風大,是以狼肉、狼皮掛著極易風幹,
狼肉風幹後,春雨和庖丁刀帶人以草木煙薰,弄得營中肉香四溢,令人垂涎,香氣順
風在草原上遠遠飄去。眼見青草漸枯,好在遍野都是,夏陽每日帶了班侍女四下裏找
尋草藥之餘,看著鮑興和圉公陽每日牧馬,讓人割取草料,以備行程。本來這些事,
冬雪頗為擅長,但冬雪死了,夏陽便自告奮勇,接下冬雪以往常做的事。秋風與莊戰
帶人修整鞍甲,加固兵車。這三女向來無所事事,眼下各有職司,自覺身懷重任,反
而十分高興。
妙公主閑時也練武技,她見還有些時日,途中酒也少了,她帶了不少酒曲,遂在
營中以黍釀酒,封於大甕之中,隻等酒成,又製了許多酒曲,不過這酒曲製來甚慢,
隻怕要一兩月之久,配好之後,用銅匣密封。
營中之事,大多由夢王姬自行處理。莊戰隨秋風帶著人修葺兵車武具,數日便大
功告成,隻是一路上箭矢耗費不少,在此地除乏良材和鑄器,無法再造。莊戰自告奮
勇,每日引人四下找尋,被他找回不少堅木硬竹,削成細杆,將頭修削尖了,權作箭
矢之用。
伍封慣了每日與楚月兒練習武技,這一次行程之中,數番與劍中聖人支離益交手,
雖然終能抵禦,畢竟武技比支離益還大有不如,是以每日與楚月兒除了找尋小鹿之外,
便在草原上練習武技,比以往更勤。他們這麽苦練武技,眾遁者勇士自然也不敢怠慢,
也是勤練不輟。那些寺人侍女本擅武技,也抽空練武習射,連渠牛兒、公斂宏也趕著
練武,不敢懈怠。營中外鬆內緊,表麵上人人都放鬆休養,心裏卻提防著胡人,遵伍
封之令,每日裏披甲而備。
自從小鹿失蹤後,少了個懂得行營布崗的幫手,伍封深感不便。尋思自己未必能
時時在營中,這營中需有人統轄。鮑興雖然經驗豐富,但他粗魯少謀,不足為恃。於
是每日叫著莊戰,一起安頓行營,布置崗哨,教他兵法。
莊戰這些時一直與小鹿在一起,統轄士卒,學了不少。他知道自己此中不足,伍
封親自教他,因而他十分用心。
這日午飯之後,伍封與楚月兒練了一會兒空手搏擊和劍術後,又策馬在營外草原
練習馬戰,二人揮著鐵戟長矛,在草原上往來交手,自從黑龍和青龍裝上馬鞍之後,
他們便覺得馬戰威力增大了不少,此刻交戰了二三百回合,甚覺暢快。
他們珍惜馬力,下馬休息,將馬的肚帶鬆開,放在原上吃草,二人坐在草地上說
話,楚月兒因身有“金縷衣”,是以白色的衣甲甚薄,並不礙事,伍封這一身黑甲卻
甚不方便,索性躺在草地上,兩人說話。
休息了一個多時辰,伍封正想起身,偶爾側麵貼地,隱隱聽到西北方向傳來馬蹄
之聲,微微吃驚,細聽了一陣,忙跳起身來,道:“有大隊騎兵在四十裏外的地方,
正移過來。”二人再牽過馬來,束緊肚帶,整好馬鞍,飛身上馬。
二人回到營前,也不進營,伍封將鮑興叫來,道:“小興兒,有大隊騎兵在西北
外三四十裏處,多半是胡人,快擊鼓號令,讓士卒準備,萬一胡人有何異動,便好作
戰。”
楚月兒見他並不入營,心知其意,讓士卒將商壺和鐵勇招來。片刻後三十騎出營,
三十鐵勇被支離益殺了一個,還剩這二十九人,一個個穿著由越國得來的金甲,掛刀
提矛,由商壺引著。
伍封道:“月兒,我們迎上去瞧瞧。”帶著鐵勇往西北方向迎上去,越往前去,漸
漸聽到前麵的馬蹄身響,馳出二十多裏時,便聽騎聲如雷,前方黑壓壓一大片騎兵直
馳而來。伍封和楚月兒按馬停下,商壺在旁邊,二十九騎鐵勇一字兒排開,站在三人
身後。
那些騎兵來得甚快,飛一般到了近前,伍封見他們大約有七八百人,都是胡人的
裝束,與代人相似。離伍封等人五十餘步時,胡人停了下來,兩邊排開。三騎上前,
當中一人大約二十多歲,身上穿著斑斕虎皮上衣,手上執一根大殳,旁邊兩人看來是
護衛身份,也是提大大殳。
中間那胡人喝問數句,伍封等人茫然不知其說的是什麽,商壺懂胡語,回答了幾
句,那胡人臉上露出不信之色,不住搖頭。
商壺扭頭對伍封道:“姑丈,這胡人問我們是否是晉人,老商告訴他我們是齊人。
這胡人不信,還說齊人怎會大老遠到這兒來。”
伍封笑道:“這就有些難辦,不過他既然不信,我們也沒有辦法,你隻告訴他我
們並無敵意就行了。”
商壺又向那胡人說話,那胡人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又嘰嘰咕咕地說話,商壺回答
了幾句,那胡人忽然哈哈大笑,連身後的那些胡人也不住哄笑。伍封雖然聽不懂胡語,
也看得出他們正譏笑商壺。
商壺忿怒地喝了幾聲,回頭道:“這些胡人問我們是否遇到狼群,我說狼群盡被
我們殺了,還有許多狼肉已經吃在肚裏,他們卻說老商是在吹牛。”
伍封搖頭道:“這些胡人還真是難纏。老商,你對他們說,這一帶是我們的地方,
他若是路過,便不要亂闖進來,若是想來瞧瞧,我們便請他喝酒。”
商壺又向胡人說了一陣,那胡人正在猶豫,忽見西麵沙塵滾滾,似有大隊人馬趕
了來,這些胡人臉色立時凝重起來,互相說話,仿佛遇到了大敵一般。
伍封問道:“老商,他們在說什麽?”
商壺道:“聽他們的言語,好像是有對頭趕來打架。姑丈,我們要不要幫忙?”
伍封愕然道:“幫誰?幫他們還是幫他們的對頭?誰知道他們有何仇怨,我們可
不必招惹。”
商壺點了點頭。
楚月兒道:“夫君,若是他們廝殺起來,混亂之下說不好會撞到我們營中。”
伍封道:“是啊,別無緣無故都卷進是非。”
這時,西麵大隊騎兵已經趕到,足有一千餘人,也都是胡人,為首那胡人三十多
歲,生得粗壯結實,手上舞著一條銅柄大酋矛,神情十分凶惡。
這兩隊胡人各自排開,互相喝叱幾句後。那執矛的胡人乜斜著眼向伍封等人看了
看,向執殳的胡人喝問,後者不住搖頭。
商壺笑道:“姑丈,原來這兩隊人是要爭奪一樣什麽東西,然後大生爭執,瞞著
酋長來打仗以分高下。這家夥問那年輕人,我們是否他的幫手,那年輕人說不是。”
正向伍封說話,那執矛的胡人向伍封惡狠狠喝了幾句,商壺怒道:“這人好生無
理!”
楚月兒問道:“他說什麽?”
商壺道:“他說,我們既然不是幫手,便要我們滾得遠遠的。”
楚月兒哼了一聲,瞧著那執矛的胡人甚不痛快,道:“月兒倒想與他比試一下矛
法。”
商壺聞言,傻乎乎便要向那胡人搦戰,伍封忙止住他,笑道:“我們先不要理會,
索性退開幾十步,看看熱鬧也好。我看這兩人在胡人中大有身份,若隨便得罪了,說
不好有要打仗,到時候一路回去時便很多麻煩。”
他一聲令下,眾人退開了五十步。
這時便見兩隊胡人打起來,一時間沙塵滾滾,人喊馬嘶。
伍封看了一陣,見這些胡人果然都是一等一的善騎高手,人坐在馬上,就像身子
天生地長在馬背上一樣,點頭道:“胡人的騎兵果然厲害。”
楚月兒道:“是啊,他們的戰馬既沒有馬鞍,又沒有馬蹄鐵,仍然如此凶猛,並
不下於我們的勇士。”
胡人雙方的士卒相差並不很大,是以一時間難分勝敗。眼見越戰越烈,剛開始雙
方還是以拚較高下為目標,未下殺手,此刻戰得性起,手上格外出力,陸陸續續有胡
人受傷跌下馬背。
雙方的胡人首領也鬥得十分激烈,那揮著銅柄大酋矛的似乎力大些,卻不夠靈活,
那執殳的十分靈動,卻又不及對方力大,鬥了良久未分勝敗。
伍封見這二人並無太多章法,銅矛和大殳招式簡單,卻十分實用,似乎是從小打
架由實戰中練出的本事。
伍封看了一陣,眼見戰場上流血漸多,問商壺道:“這兩班胡人是宿敵麽?”
商壺道:“聽他們的語氣,似乎同是一族。”
伍封微微吃驚,道:“同是一族,為何會兵戎相見?”
楚月兒在一旁躍躍欲試,道:“夫君,我們是否當個和事佬?”
伍封見她興衝衝地想上前,故意問道:“怎麽才能當這和事佬?”
楚月兒笑道:“月兒上去,將雙方的首領擒來,這仗恐怕就打不成了。”
伍封笑道:“看來你真想與那家夥比試一下矛法,你上去吧,盡快將二人擒來。”
楚月兒聞言大喜,撥馬上前。商壺忙跳下馬,撒開腳追上去。他的銅叉上次被支
離益崩斷了銅鏈,已經央莊戰替他續接好了。這時拖著大叉跟在楚月兒馬後,他腳力
甚快,居然能跟上青龍的速度。伍封等人也不以為異,都知道這商壺不喜歡騎射,每
有戰事,寧願下馬步戰。
楚月兒一騎搶過人群,隨手將途經處胡人的兵器撥開,向那兩個胡人首領衝過去。
這兩個胡人哇哇怪叫,都以為楚月兒是來幫對方,互相叱喝,多半是說對方不要臉,
要人幫手之類。
楚月兒剛到二人身前,這二人揮著銅矛大殳向楚月兒或刺或砸。他們這一動手,
立時便知道楚月兒不是對方的人,不過並未收回兵器,而是聯手向楚月兒夾攻。楚月
兒哪將他們放在眼中,長矛上舉,將大殳撩開,同時輕擺矛尾,又將那酋矛撥到一旁。
這麽連撩帶撥之間,青龍已經衝到了這二人坐騎中間。
楚月兒伸出左手,往執矛的胡人身上一推,那胡人來不及收回酋矛,被楚月兒推
得後仰,急忙腰上使力,身往前壓,以免後跌下馬。不料楚月兒故意這麽一推,引他
前俯,順手抓住胡人腰間的革帶,將他向後甩過去。她這一招便不用蠻力,純是借力
打力,手法十分高明,看得伍封在一旁大聲叫好。
那胡人哇哇亂叫,在空中手舞足蹈地失了重心,連酋矛也扔了。眼看向地上摔去,
商壺閃了上來,伸手接住,夾在腋下便往回跑。他一手舞叉,格開周圍胡人的兵器,
大步跑回。自從他隨伍封與秦人、巴軍、蜀軍交戰,便與伍封、楚月兒配合甚好,跟
在馬後專管拿人。
這時又聽那執殳的胡人哇哇亂叫,被楚月兒一手提住,馳馬而回。原來他被楚月
兒撩開大殳,正佩服這人力氣甚大,還未縮回大殳,便見楚月兒已經輕鬆擒了一人。
大驚之下,還未及用下一招,卻見楚月兒一手握在筆管鐵矛中間,如同順水推舟,小
手橫握著細細的鐵矛向腰上推撞而來。這胡人先前見楚月兒擒住了對手,心想這人又
用此法,自己決計不會上當。猛地仰身,上身平躺,楚月兒的長矛推了個空。這人正
暗暗佩服自己見機甚當,忽見楚月兒將矛向上扔到空中,大惑不解,卻忘了楚月兒將
矛扔了,手便空了出來,“嗤”地一聲,楚月兒的小手已經抓住了他腰間革帶,將他
拖了下馬,手上急抖一下,這胡人渾身劇震,骨為之鬆,大殳拿捏不住,扔到了地上,
渾身軟綿綿地一時使不上力。偷眼上看時,正見那細矛掉下來,被楚月兒用另一手接
住。伍封遠遠地又大聲叫好。
楚月兒撥回馬頭,由人群中衝出來,與商壺一前一後,將二人都擒了回來。眾胡
人打鬥正烈,忽見雙方首領被外人擒去,齊齊怔住,片刻後有人發一聲喊,雙方都住
手不戰,一齊向伍封這方向追殺過來。
伍封心道:“這些胡人倒有趣,自己鬥得你死我活,一見外人插手,便能聯手對
外。怪不得胡人分了許多族,並無共同首領,中原人卻絲毫奈何他們不得。”他策馬
上前,揮著鐵戟,將衝在前麵的胡人擋住。以他眼下的本事,天下間除了支離益之外,
無人能抗手,這些胡人怎敵得過他?伍封一戟一個,將衝在前麵的胡人了一連震跌馬
下十餘人,眾胡人大驚之下,這才不敢追上前。
伍封撥馬回來,剛好見楚月兒手上正施妙技,在馬上俯身,將兩名胡人背上的“風
門穴”點住。此穴被點,上身便不能動彈,腿腳卻依然能行。這便省得覓繩來捆紮這
兩個胡人忽然間上身麻木,仿佛不是生在自己身上一樣,又驚又懼,目瞪口呆。
伍封見他們張口結舌,忙道:“月兒,你怎點了他們啞門穴?我還有話對他們說。”
楚月兒道:“我可沒點他們啞門。”
伍封奇道:“為何他們說不……”,便聽這兩個胡人張口哇哇說話,滿臉都是驚詫、
駭異、懼怕之色。
伍封笑道:“原來他們是驚住了,此時才回過神。”
商壺嗬嗬笑道:“他們聽了姑姑說話,此時才知道姑姑是女子,敬佩得很。”
伍封向那兩名胡人問道:“你們是一族人麽?”
商壺用胡語轉述過去,兩個胡人都點頭,又說了些話。
商壺笑道:“原來他們是親兄弟,這長得凶惡點的是兄長,叫烏托巴夫,秀氣些
的是弟弟,叫圖羅巴夫。”
楚月兒格格笑道:“這弟弟的名字可難聽些,怎會叫‘偷蘿卜乎’?”
眾人忍不住笑起來,伍封嗬嗬笑道:“還是你那‘天巴圖’的外號好聽些。”
這兩個胡人聽見“天巴圖”三字,立時聽懂,嘰嘰咕咕地說話,不住地道:“天
巴圖、天巴圖!”
商壺笑道:“他們說姑丈和姑姑是天巴圖。”
伍封向那兩個胡人道:“你們既是親兄弟,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要兵戎相見?”
商壺轉述後,兩個胡人臉上立時顯得忿忿不平之色,不住口地說話,又互相說話,
說得越來越聲大,伍封等人就算聽不懂他們的言語,也看得出了二人又吵了起來。
商壺大皺眉頭,道:“他們好像是爭一個什麽鐵音蘭蘭,似是人名,他們說得這
麽又快又急,一時間也聽不明白。”
伍封揮了揮手上的鐵戟,兩個胡人立時住口看著他。
伍封道:“這麽說話難以明白,你們二人不如到我營中,飲些美酒,慢慢細說可
好?”
楚月兒道:“你們的部屬傷了不少,最好也隨我們去,治一下傷。”
商壺向二人說過後,這兩個胡人眼中露出狐疑之色。
伍封道:“我們若要殺你們,在這裏就殺了,何必帶你們走?你們將大軍留在此
地,傷者隨我們前去,如有變故,他們大可以來救。”
商壺又將話轉述,這兩個胡人商議了幾句,都點頭答應,又向部屬喊話,受傷的
胡人約有二十多人,都下馬走過來,各牽著自己了坐騎,連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的馬
也牽來,其餘的兩隊胡人卻整兵一處,嚴陣守候。
伍封暫不解這二人的穴道,帶著他們一同回營,都營前時,見營中早已經嚴陣以
待。
眾胡人入營時,見滿營都掛著狼皮和薰得又黃又香的狼肉,驚詫之餘,又忍不住
流涎。
楚月兒叫上夏陽和十個懂藥的侍女,將受傷的胡人引入一帳治傷。
伍封卻將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帶到大帳,解開二人的穴道,請他們坐下,讓人拿
上美酒和狼肉,又讓人送酒到楚月兒為胡人治傷的帳中去。
這時夢王姬和妙公主聽說擒了胡人,帶著春雨、秋風和侍女來瞧,商壺見夢王姬
來了,遂到楚月兒為胡人治傷的大帳去,暫為傳譯。
烏羅巴夫和圖羅巴夫見眾女之美,盡驚得呆了,半晌方醒悟過來,歎息飲酒。
胡人最喜歡飲酒,但他們雖能釀酒,卻不知道怎樣製酒曲,是以每入中原,便先
搶酒,又尋覓酒曲,回族中後自行釀製。邊境的晉、燕國人知道其俗,每每送些酒曲
給他們,以求庇護。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見了美酒酒便不勝歡喜,連連痛飲,又食些
薰製過的狼肉,胡人的飲食粗糙,二人得此薰肉,覺得美味無比,心中大悅。
夢王姬見他們酒肉用了不少,便開始與他們說話,她本來就會些胡語,又時時向
商壺學,胡語更好,與二胡人談起來,勾通毫無不便。二人見美女垂詢,無不爭著作
答。
說話良久,夢王姬點了點頭,對伍封道:“這二人是嫡親兄弟,父親速也台是胡
人中最大一族的狼主。”
伍封愕然道:“狼主?”
夢王姬笑道:“這些胡人並未立國,與代國不同,他們的族長不叫大王、也不叫
國君,而稱狼主。”
伍封道:“這稱呼卻古怪。”
夢王姬笑道:“胡俗與中原不同,譬如中原人以民戶來計算丁口,胡人因都住氈
帳,便以帳計算丁口,每帳八到二十人不等。這兄弟二人各有五百帳,其父速也台一
人便有千餘帳。”
伍封點頭道:“怪不得這兄弟二人自己便有近千士卒。”
夢王姬道:“他們先前說,去年速不台狼主的外甥女鐵音蘭蘭由代國回來,兄弟
兩人都喜歡鐵音蘭蘭,想娶為夫人,鐵音蘭蘭卻誰也不答應。這兄弟二人便以為是因
為對方之故,表妹不願意得罪對方,是以不肯答應自己的親事,由此生隙。這一次他
們暗地裏相約,看看誰先滅了狼湖的狼群,便娶鐵音蘭蘭為妻,對方不得再行糾纏。
是以各帶了屬下人來,可他們未見狼群,卻在此地碰了麵,一言不合而交手。”
伍封皺眉道:“這狼群被我們滅了,他們怎分高下?”
妙公主耽心道:“是啊,萬一那鐵音蘭蘭見夫君滅了狼群,誓要嫁給夫君,怎生
是好?”忍不住笑道:“這樣的話,豈非家中又多了個胡人姊妹?”
伍封咄了一聲,叱道:“胡說什麽?那鐵音蘭蘭怎會願意嫁給我?”
妙公主笑道:“這可難說。我便算了,你連王姬都能弄上手,何況那胡人女子?
要是她願意呢?”
夢王姬嗔道:“公主越發地亂說了。”
伍封笑道:“就算她願意,還得看我是否願意呢?有你們六位美人兒在身旁,我
已經如願意以償了。”
伍封讓夢王姬等女陪這二人說話,自己往楚月兒治傷的帳中去瞧,見那些胡人都
受了些皮肉傷,楚月兒和夏陽也不必自己動手,讓侍女為他們敷藥包紮,這些胡人見
美女在側,不敢呼痛,老老實實坐著讓侍女包紮醫治。這些侍女都是在成周時服侍楚
月兒學醫的,大半年也學了不少藥理和簡單的醫術,又有楚月兒在一旁指導,應付外
傷自是容易之極。
包紮敷藥過的胡人便坐在一旁與商壺說話,飲一爵酒後在一旁等著。等所有的胡
人敷藥飲酒之後,伍封帶他們到大帳與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見麵,兄弟二人與夢王姬
談了許久,早已經沒有了敵意,他們二人有美酒薰肉,又有夢王姬在一旁溫言笑語,
心中大為舒暢。此刻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斜眼瞧著楚月兒,尋思這美貌少女怎會有
那般驚人的勇力。
伍封道:“二位兄台既然是嫡親兄弟,什麽事都好商量,為了一個女子而鬥得你
死我活,一來讓旁人笑話,二來有損你們族人臉麵。何況你們就算有個勝敗,必有一
方傷損,那鐵音蘭蘭又怎好麵對你們?隻怕她在族中也呆不下去。”
夢王姬將他的話轉述給二人,二人不住的點頭。
夢王姬讓人拿了些美酒、狼肉、海鹽交給烏托巴夫二人,用胡語對二人道:“我
們行程之中,所攜不多。二位遠來是客,些許禮物相贈,以謝嘉客。”
這美酒、海鹽都是極難得之物,烏托巴夫二人十分高興,他們都是豪爽之人,也
沒太多客氣,伸手接過。
伍封和楚月兒親自送了這些胡人出營,仍帶著商壺和鐵勇,陪他們到了大隊胡人
停留處。那些胡人見烏托巴夫等人平安回來,臉露喜色。
楚月兒向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道:“月兒有一事相求,二位是否可以答應?”商
壺用胡語向二人說起,烏托巴夫二人對楚月兒敬佩之極,見美人相求,自然是拍胸脯
答應。
楚月兒道:“不管鐵音蘭蘭嫁給誰,你們畢竟是嫡親兄弟,千萬不要再兵戎相見,
有損兄弟感情。”
午托巴夫和圖羅巴夫並不是兄弟感情不好,而是因為都喜歡鐵音蘭蘭之故,大生
爭執,先前又因言語不和,一時間怒火中燒,才會大打出手。如今被伍封等人輕輕鬆
鬆擒住,治傷賜酒,好言相勸,早已經十分後悔,此刻見楚月兒相求,一起點頭,二
人還當著眾人擊掌為誓,決計不再動武。
分手之際,莊戰帶了十餘騎飛趕而來。原來他今日帶著人四下找尋製箭矢的竹木,
回營聽說了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之事,忙趕了來,遠遠便大叫烏托巴夫和圖羅巴夫的
名字。
烏托巴夫二人剛跨上馬背,聽見叫喚,看見莊戰,大喜道:“莊莊、莊莊!”二人
馳馬迎上去,三人哈哈大笑跳下馬來,相擁成一團。
伍封愕然道:“原來小戰與他們是舊識!”
楚月兒道:“定是上次送弦兒回來時認識的。”
大隊胡人中有不少人也認識莊戰,遠遠向莊戰揮手,口呼“莊莊”。
伍封不禁笑道:“原來小戰甚受胡人喜歡,他這名字在胡人口中也怪了,竟是‘莊
莊’!”
莊戰與烏托巴夫二人說了許久的話,又引二人上來,這二人向伍封施禮說話,伍
封連忙還禮,莊戰道:“他們此刻才知道龍伯是弦兒的恩人龍伯,以示敬意。”
伍封道:“弦兒與他們相熟麽?”
莊戰道:“弦兒是他們的表妹,按胡人的名字叫鐵音蘭蘭。”
伍封與楚月兒大奇,想不到令這兄弟二人大打出手的女子,竟是那胡弦兒!
1陟彼高岡,我馬玄黃:出自《詩經·國風·周南·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