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生長於吳國,三年前才來齊國,心目中總當自己是吳人,是以來齊國三年,對齊國之

政並不在意,也不願意結交齊國權貴。與柳下惠長談一夜之後,深感這位義兄的胸襟博大,以

萬民的福祉為己任,心想:“我既將為國君之婿,便已是如假包換的齊人,理應為國君分憂,造

福齊民。這齊魯之盟,非結不可。”

他想去找田恒,但田恒身為相國,此時自是入宮朝議去了,不到近午時分,不會出宮。

伍封便先到渠公府上,見過渠公,再去探視楚姬,見楚姬服藥後,頗有好轉,心中甚喜,

隻是楚月兒入宮未回,心中有些掛念,又見列九撐著一雙紅眼守在楚姬門外,顯是一夜未睡,

心中暗笑,這才出了渠公府,徑往宮中。

妙公主正值貪睡年紀,剛剛睡醒,便見伍封已坐在一旁,笑吟吟看著她慵懶的模樣,心中

甚喜,道:“今日封哥哥何以這般乖巧,一大早便來陪我?”

伍封與她說笑了幾句,便一起用膳。也不知是否初練老子吐納術的原因,伍封隻覺精力充

沛、胃口大開,踞案大嚼,妙公主格格嬌笑,道:“你是否從昨日午間至今都沒有吃飯?”又道:

“封哥哥今日為何看起來與往日不同,神采飛揚,容光煥發?”

伍封心忖這多半是老子吐納術所至,微笑道:“公主,這叫作人逢喜事精神爽。”

妙公主道:“你有什麽喜事?”

伍封正色道:“公主難道不知道,我即要娶齊國的第一美女為妻了麽?”

妙公主怔了怔,醒起他說的是自己,白了他一眼,心中甜絲絲的。

伍封問道:“月兒呢?”

妙公主嗔道:“就知道找我要月兒。月兒說要去看她姊姊,我看她其實是記掛你。見她有些

魂不守舍,我一早讓人送她回渠公府了。是了,忘了跟你說,父君昨日已將月兒收為義女,並

做為我的陪嫁滕妾了。此番總算是名正言順,誰也別想將月兒要回去。哼,便宜了你!”

伍封大笑。

伍封用完了飯,道:“公主,我走也。”

妙公主嗔道:“你又要到哪裏去?”

伍封歎道:“國君將他的寶貝女兒給了我,我怎能不幫國君做點事呢?”也不理妙公主的呼

叫,一溜煙出了去。

宮中所有的侍衛顯是都已經得知了伍封昨日責打恒善之事,見了他無不恭恭敬敬,伍封心

道:“原來打人也有好處。”

他是國君特許的可隨意出入公宮,因而在宮中竄來竄去,也無人見怪。伍封在宮門外守著,

命鮑興將車驅到大樹之後,自己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便見朝議已罷,眾臣紛紛出宮,幸好他的

馬車躲在樹後,眾臣若不十分在意,也見不著他,自不會有人上前羅嗦寒暄。

又過了好一陣,才見田恒從宮內出來,伍封命鮑興驅車上前,道:“相國!”

田恒一見伍封,笑吟吟道:“本相正欲派人找尋封大夫,原來封大夫在此,最好不過。”將

伍封叫上自己的馬車,緩緩而駛。鮑興驅車在後跟著。

伍封道:“不知相國找在下有何事差遣?”

田恒笑道:“封大夫如今是我齊國的重臣,文武兼資,日後齊喜要仰仗封大夫處多矣。不過,

封大夫不住在城中,渠公府又不常去,臨淄城中若是發生了什麽事,要找封大夫卻難得緊了,

上次相賀封大夫,我們便要跑出城外。譬如今日本相要找封大夫,就要分別派人去伍堡、渠公

府和鮑府,十分麻煩,是以本相適才已經稟明國君,國君在臨淄城中為封大夫選了一座府第,

賜給封大夫。日後,封大夫便住在臨淄城中吧!”

伍封吃驚道:“什麽?”

田恒微笑道:“其實,國君的意思,是想在宮城在專為封大夫劃一片宮室。不過本相心想,

封大夫少年英雄,成日住在宮中,規矩奇多,多半會覺得不慣。”

伍封苦笑道:“若是整天住在宮中,那當真是悶得緊了。”

田恒道:“封大夫喜事在即,連神采也與前些日不同。連眼神也格外亮了些。”伍封知道這

是老子吐納術的效用,笑笑不答,暗暗佩服田恒目光銳利,觀人入微。

這時,馬車漸往高處,上了城西一座小山丘,停在山丘上的一座大宅門前。

田恒道:“這便是封大夫的府第了。”

伍封問道:“這不是國氏的府第麽?”

田恒笑道:“正是。國異謀反被誅,國氏一族盡滅,這座府第便空了出來。正好賜給封大夫。”

頓了頓,又道:“本來,城南闞止的左相府比這國府還要大,隻是被大火燒壞了,修葺不及,不

過,封大夫看過這國府之後,定不會將闞府放在眼裏。”

伍封心生感慨,道:“國氏與高氏世為貴卿,在齊國垂垂四百多年,豈知如今落了個滅族的

下場!”

兩人下了馬車,周圍打量。

伍封見這國府建於臨淄城西的一座小山丘上,依山而建,盡占一丘,府外全是參天古木,

將整個國府襯得幽然森嚴。

向南邊大門顯是重新漆刷過,厚重無比,上麵新嵌的五十四顆大銅釘璨然奪目。大門兩旁

的高牆格外的厚,便如城牆一般,不僅上麵可站多人,裏麵還可以住人。

田恒指著高高的厚牆笑道:“國異因心懷反意,近三年來對國府大加修葺,單是這府第四周

的高牆,便被他加高加厚了一倍以上,誰知卻便宜了封大夫,哈哈!”

二人走進府中,見大院前與大門相矩五丈處有一堵照壁,使人無法從門外看到府中情景。

饒過照壁,便是一片占地數畝的大院,院中均用碎石鋪就,兩旁的大樹奇石眾多,樹石之間種

著各種小葉荊棘,即使是隆冬,仍能保持綠色。

過了大院,正對大門的便是府中大堂了。堂前無門,隻有兩根大楹柱,上了七級石階,進

了堂去,伍封吃了一驚,這大堂上至少可容八百人站立,堂中的大柱橫梁上縷雕著各種雲彩花

紋,悅目之餘,又不失莊重。堂盡頭對著大門處又有七級石階,上麵是至少可立五十人的平台。

最令人吃驚處,是平台底下竟是一整塊大石鑿成,上麵磨得頗平,卻又不會滑腳。

伍封歎道:“這石頭真不知是如何鑿出來的,國氏生活如此奢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田恒笑道:“封大夫再看一陣,恐怕還要吃驚哩!”

他先引著伍封看了大堂左邊序牆後的西廂,穿過長戶,又過了西閣,便來到了西房之中。

這西房頗大,又寬敞明亮。

田恒道:“大堂右邊的東房與此相同,封大夫要不要看看?”

伍封笑道:“不看了,還是到室中看看吧。”

二人出了西房,從西閣北邊的月門穿過,便到了北戶。此戶在大堂之後,將後室與東西房

連起來。

走到堂後的室中,便見此室約有大堂的三成大小,若是大堂可用來大宴賓客,此室便可應

付少量客人,或是自己府中人來宴飲用飯。

伍封讚道:“這大堂後室氣派之大,連鮑府和渠公府也大大不如。”

二人從室北的門中走出,伍封眼前一亮,便見一處大花園,院中有涼亭數座,奇花異石比

比皆是。花園中磊著八座假山,構堆之奇,頗有獨出心裁之處。花園四周有五尺高的矮牆,東

西牆上各有一座大門。

田恒笑道:“這兩座門後便是東院和西院,占了府中大半地方。兩院中是花坪,四周有數百

間房,可供家臣仆傭居住,無甚可看,還是到後院去看看吧。”

二人往前過了花園,緊挨花園的是一排矮牆。矮牆前有一個較大的練武場,可容納七八十

人練武,練武場兩旁均有長廊。

田恒道:“國異家中曆代為卿,家傳劍術,是以修了這個練武場。封大夫,這個練武場恐怕

頗合心意吧?”

伍封笑道:“正是。”

二人從練武場旁邊的長廊走過去,穿過矮牆的月門。

田恒道:“適才所見的大堂、房室、花園和練武場,都是前院,這月門之後便是後院了。”

後院與前院大不相同,花木異石隨處可見,兩旁各排著上百間精致的木房,木牆上處處雕

著花紋,頗為溫雅。

月門後是一條細石鋪就的花徑,直走出二百多步,便見一座錯落有致的厚牆大屋。這一座

屋格外與眾不同,竟全是用石基砌磊後,再以木板為牆,比起其它的房屋來說,較能防火和箭

矢。

田恒道:“國異稱此室為石屋,是國書所建,擬住其中,可惜還未建好時,便領兵外出,死

於吳人之手。國異因此房是其兄所建,雖然建好也不敢入住,是以從未有人住過。本相看過此

屋,這恐怕是國府中最別致的地方了。”

二人走了進去,隻見這屋與前院相似,隻是小了很多。也有大堂、後室、東西廂閣和東西

兩房。

田恒詳細解釋道:“依本相猜想,封大夫日後多半會寢睡此處。這中間大堂,便是封大夫與

妻妾飲宴玩樂之處,後室自是封大夫的居室,左右之廂、閣、房都是封大夫妻妾所寢之處,再

加上外麵的兩排共一百間美婢侍女之房,不知是否夠用呢?哈哈!”

伍封忍不住笑道:“日後有妙公主住在此處,這兩旁的居室,多不定大多會空著,也未可知。”

田恒故意裝出一幅同情的樣子,道:“看來封大夫隻好在它處另築華屋,以藏嬌嬈了吧!”

兩人大笑。

田恒笑道:“此室中還有絕妙的一處地方,恐怕是國書這人此生最妙的設想。”

伍封大感興趣,問道:“是什麽地方?”

田恒笑而不答,神神秘秘地將伍封帶到室後。卻見這室後有一處與眾不同的地方,便是還

多出了一室,走進去時,便見這長長方方的石室中間,有一個四方各逾兩丈的水池。室中均是

磨石的地麵,這水池周圍有一道五寸高的白石低欄。往水池中間看去,隻見水池底麵渾成圓形,

便如切開了一半的圓瓜被淘空了一般,全用一寸見方的玉石砌成,中間有一個稍凸的黃金之球,

使這瑩白的水池更有一種美處。水池最深處不過五尺,不僅好看,還細密無比。

伍封奇道:“這個水池有些古怪,是幹什麽用的?”

田恒笑道:“此池喚作玉池,若將池中注滿了水,跳進去洗浴,是否勝過尋常用的大木桶呢?”

伍封瞠目道:“用來沐浴?這國書是如何想出來的?”

田恒微笑道:“實不相瞞,本相早來看過此池,總是疑心此池是否會漏水,便注滿了水入池,

三日不減一滴。小逆這家夥也隨我看過,一見此池便索要這座府第,被本相大罵了一頓。”

伍封歎道:“國書連洗浴的水池也用玉石砌成,窮奢極欲至此,委實該死!”

田恒道:“這還不是最妙處哩!封大夫見了池中那黃金球沒有?球下有一條小水道,浴後將

球滾開,池中的水也沿水道盡數流出。”

伍封大奇道:“水又流到哪裏?”

田恒笑道:“封大夫隨本相去看一看便可知道。”他帶著伍封走回室中,出了門,轉到屋後,

伍封便見到一道月門。

田恒邊走邊道:“這浴池極是誘人,本相見了此池之後,也在府中建了一個,隻是舍不得用

玉,全部用白石磨成,沐浴之時果然絕妙。”

二人出了那月門,便見眼前奇石嶙峋,地勢漸漸平緩下趨,轉過一座大大的假山,猛抬頭

便見一處小湖清洌如碧。

伍封仔細看去,隻見這小湖純是由人力挖就,以磨光的大石嵌於四周。伍封奇道:“這湖中

之水從何而來?總不是人力擔挑吧?”

田恒道:“此處地勢下移,近乎山丘之腳下,是以這湖中之水是透過厚牆外的一道地底密渠,

從臨淄城外的淄水中引來。那密渠所在便是牆邊柵欄之處了。”用手指去,伍封果見湖中挨著厚

牆之腳有一排三尺多長的白石柵欄。

伍封歎了口氣,道:“單是這小湖,便不知費了多少錢貨人力,國氏奢侈到這個樣子,怎能

不敗亡呢?”

田恒點頭道:“封大夫說得是,先前那浴池中的水道便通入此湖。此湖也是國書新建,說不

好真是為了那浴池,才挖了這湖出來。這已是國府後牆了,此府第便是這樣子了,封大夫以為

如何?”

伍封歎道:“在下原以為天下府第富豪之處,無過於渠公之府了,見了這座國府,才知世上

還有更富麗之處。”3

田恒大笑,挽著伍封的手沿原路回走,道:“國氏居此四百多年,世代為卿,采邑又廣,家

底比你我要豐厚多了。國府每過十年便修整一次,自然便是這個樣子,隻是這府第建於丘上,

無法再增其大,隻好大增奢華了。本相的府第建於平地,雖比國府要大,卻不及其富麗。”

伍封道:“如此府第,相國何不自居?不如在下入宮向國君推辭不要,請國君賜給相國自用。”

田恒笑道:“國君也賜了本相另一處府第,便是闞止的左相府了。這闞止原隻是先君的奴才,

搖身變成左相,是以闞府雖比這國府更大,國君卻不敢賜給封大夫。那裏處處庸俗不堪,怎能

供公主和封大夫這樣的雅人安住?如今國君將闞府賜給了本相,本相擬讓盤兒居之,闞府剛經

大火,如今盤兒出使周室,被天子留下來訓練王師,暫不能歸,本相還得為他大力修葺。”

他所說的“盤兒”是他的長子田盤,曾數次剿滅齊界之東的萊夷人叛亂,以精於用兵而名聞

齊國。艾陵之戰後,人都以為右司馬公孫揮已死,齊簡公為討好田恒,便命田盤為右司馬,為

軍方第二號人物,僅次於大司馬鮑息。

伍封心道:“國氏世卿於齊,所出名將不少,也怪不得此府第壁壘森嚴,其富麗之處,遠勝

於伍堡。”又想:“田恒以相國之尊,今日親自帶我到府中細看,詳加述說,那是與我交好的意

思,看來在他心中,籠絡之意居多。”

田恒道:“府中空無一人,本相原想撥一批家丁婢女過來,又怕封大夫見疑,隻好請封大夫

自便了。”

伍封心中一動:“若是田恒撥來的人,自然是田恒的耳目。如今他直言不諱,不撥一人,反

是顯得對我極是信任,毫無猜忌之心。”心道:“他名滿天下,齊民視之為久旱甘霖,果然有非

常的胸襟手段。”

伍封歎道:“在下少年氣盛,行事荒唐,竟被相國如此看重,思之汗顏。”言之甚誠。

田恒正色道:“本相一生閱人無數,封大夫文武俱佳,天賦異秉,可謂天下奇才。非是本相

要著意吹捧,小兒田盤雖也算一時之傑,比起封大夫卻是遠遠不如。朝中諸臣,除晏老大夫外,

多是祿祿無為、仰先人鼻息的庸才,晏老大夫年歲已高,封大夫若相助本相,同輔國君,定能

使我齊國強於列國之上!”

伍封道:“其實,在下以往不大著意國事,如今,既與公主定下婚約,又得相國如此抬愛,

若不為國效力,不免有些慚愧。如今,吳魯結盟對付我齊國,頗為堪慮。”

田恒冷笑道:“吳王夫差是個天下奇蠢之人!他背後是人才濟濟、兵精將悍的越國,西有富

足地廣、兵車近萬的楚國,還要與我齊國為敵,實在是滅國之途!楚越二國與吳國都有幾乎滅

國之仇,楚人富足,貪圖安逸,是以淮水之地被吳所占也未敢奪回,以致吳人的鋒纓指於齊魯。

越國卻非同小可,不可小覷。”

伍封點頭道:“單看越王勾踐在吳王身邊為奴三年,這番堅忍的本事,便知他是古往今來罕

見的狠辣殘忍之輩。”

田恒道:“如今越國有範蠡、文種等足智多謀之士輔佐,吳王曾馭其君為奴、驅其民為仆,

有一伍子胥還賜死,天下還有如此的蠢人乎?吳國若是聯魯攻齊,我們隻須謹慎守陣,相持不

滿三月,越兵多半便會如前次般攻入吳境,吳人前後受兵,必敗無疑,是以吳魯之盟不足為慮。”

伍封點頭道:“在下卻覺得越國比吳國更為可怕。”

田恒心中一震,道:“吳王夫差在黃池與晉君爭霸,越人便覷其空虛,攻到了吳都之下。越

人當真是厲害之極!”

伍封點頭道:“相國言之有理。不過,依相國之見,吳越二國,對我大齊來說孰者可怕一些?”

田恒道:“若論國之強當然是越國。不過,越國與齊國相隔吳魯,若是從海路攻齊,路途遙

遠,是以不成其患。”

伍封道:“若是吳國亡於越國,以越之精兵,兼有吳地,再過淮水而上與齊爭雄,孰勝孰負,

恐怕難以預料。”

田恒微微一驚,若有所思,良久方歎了口氣:“齊國士卒雖多,但比不上吳越之兵精強。若

是真如封大夫所言,齊魯二國恐怕也會踐於越國之足下。”

伍封又道:“如今吳魯之盟,隻對越國有利,於我齊、魯、吳三國,均有大患。唯有令魯國

背吳向齊,吳國專心對越,吳越相爭,齊國再無憂矣!即便是吳軍突然北上,也有魯人相禦,

齊國不至於手忙腳亂。齊魯為盟之後,再與吳漸漸修好,使吳越相衡,齊魯二國便無南麵之憂,

豈非大佳?”

田恒暗讚道:“不料這小子智慮及此!”其實,三年前艾陵之敗,那是田恒為了消弱國、高、

公孫數家的勢力,故意為之,隻是未料敗得如此之慘。自從孫武隱居、伍子胥被賜死,在田恒

心中,對吳國倒不甚擔心,若果真如伍封所料,最值得擔心的倒是越國,若是越人滅吳,挾得

勝之兵北上,後果不堪設想。

田恒沉吟了一會,道:“封大夫言之有理。如今秦、燕、宋、鄭、中山等國使臣早已經回去

了,魯國大夫柳下惠還未回國,正好與他談談齊魯結盟之事。齊魯為盟,再慢慢與吳國修好便

了。”

伍封笑道:“昨日在下到柳下大夫住處聽琴,柳下大夫曾向我說過,他此來齊國,其實就是

為了背吳盟齊之目的,眼下隻看我國的態度,在下未得國君和相國的指令,未敢表示。”他當然

不會照實說出,否則,以田恒這種最重權欲的人來說,如此自把自為,那是大為忌諱之事。

田恒大喜道:“如此最好不過。明日本相便邀柳下惠入宮,與國君商議盟約。盟約結成,本

相便派人到吳國商議重整少薑之墓,以此為始,多用金帛,與吳人結好。”又道:“封大夫是個

重情重義之人,才與公主定下婚約,便不辭勞苦為國君分憂。國君有你這女婿,當真是上天所

賜!”

伍封苦笑道:“在下就怕左司馬會有點記恨,找在下的麻煩!”

說著話,兩人已步出了府門。

田恒拍了拍伍封的肩頭,笑道:“不必介懷,小逆倒不至如此不視大體。”

伍封苦著臉道:“可昨日下午,在下又責罰了左司馬的手下,其中有個叫恒善的帶兵尉,還

被在下命人打了三十棍。”

田恒大吃了一驚:“什麽?”顯是還不知道這件事。

伍封便將昨日的事說了一遍,隻不過他裝作並不知道楚姬的身份,楚姬所說的有關田府的

事也未說出來。

田恒臉色變幻,怒道:“恒善好生可惡,丟了我們田氏的臉麵!”又道:“封大夫可能還不知

道,恒善這人是子劍的兒子,又是小兒田盤的小舅子。”也難怪他氣惱,以恒善的身份,即便是

要卿大夫家的女兒,田恒也能辦到,可萬沒料到這家夥竟不顧身份,在閭裏行強奸之事,而且

欲強奸之人曾是他的女人。

伍封裝出滿臉惶恐的樣子,道:“原來恒善大有來頭,這……這可是意想不到。”

田恒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道:“若是封大夫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會打他麽?”

伍封歎道:“這人太過不成樣子,打定是要打的,隻不過打了之後,再向相國、左司馬和子

劍請罪吧!”

田恒大是高興,握著伍封的肩頭道:“這便是本相看重封大夫的地方。隻此一端,便可知封

大夫的不同常人處。”又道:“恒善那小子一向自以為是,橫行臨淄,從來無人敢管他。上次派

他接公主車駕,誰知道他連這點事情也辦得莫名其妙。這小子前幾日竟然還要本相升他為行軍

司馬,連田逆也向本相推薦。本相平生最恨這種人,是以一直未曾答應,要不是親戚,又看在

子劍的麵上,早將他逐回昌國城他父親身邊去了!”他本來一直稱田逆為“小逆”,此時改口直呼

其名,顯是對恒善怒極,遷怒於田逆。

此時二人已走出了府門,伍封心知肚明,知道田恒之怒,主要是來自楚姬。不管怎麽說,

楚姬畢竟曾是他的女人,雖被他賜給了犰委,但出事之後,卻暗中派人將她放走,可見心中對

她多少還有一些情份。恒善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欲行汙辱她,他怎會不勃然大怒?

伍封趁熱打鐵,說道:“恒善欲逼奸民女,還口口聲聲奉了左司馬的軍令,豈非往左司馬身

上潑髒水?”這事卻是他隨口加上去的。

田恒臉色變了變,心道:“田逆對楚姬垂涎已久,那日我將楚姬賜給犰委時他便大為不快,

我讓他事後將楚姬要回去,他還假意不要,卻瞞著我去派人捉拿。哼!”問道:“那楚姬還有一

個妹子月兒,不知如何成了妙公主的陪嫁滕妾,封大夫事先知道麽?”

伍封臉上裝出一幅詫異之極的神色,口中雖未說話,臉上卻好象在問:“你怎知道月兒是楚

姬的妹子?”

田恒自知說漏了嘴,幹咳一聲,道:“實不相瞞,楚姬本是我相府中的女人,因故被本相送

了出去。她這個妹子楚月兒,容顏極美,是本相受楚國鍾大夫所托,由楚國帶來。楚姬走後,

楚月兒也失了蹤,本相隻道她們回楚國故鄉去了,原來還在臨淄城中。”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楚姬因感激在下救了她姐妹二人,故而到了在下府上,不料月兒

卻被公主看中,說是要當成陪嫁滕妾,遂帶入了宮中。”他頓了頓,道:“不瞞相國說,其實是

在下見月兒美貌無比,甚是喜愛,公主不得以,才會帶了月兒回去。”

田恒忽想:“公主無妹,據說國君想將公子高之女當陪嫁滕妾。公子高是先君之子,其女是

先君之孫女,與我田氏有仇。放個仇人在這小子身邊當滕妾,晝夜進言,這小子說不定會被其

所惑,與田氏為仇。楚月兒在我府多年,我待她甚厚,她對本相必有感德之心。換了楚月兒在

這小子身邊,這小子自然會心向田氏,我再著意籠絡,不怕他不歸於田氏。”

田恒想到此處,笑道:“楚月兒能嫁給封大夫,當陪嫁滕妾,也算得其所哉。楚國鍾大夫要

是得知此事,定會高興,說不定還會感激本相。”

伍封這才放心。他知道田恒心中對田逆已有不滿,又道:“恒善聲稱是奉了左司馬的將令,

說不定是左司馬特地派人捉拿,連月兒也包括在內,將二女送到相府中去。”

田恒哼了一聲,心道:“二女到了田逆手中,還哪有可能回到相府?”他最是了解田逆的性

格,知道田逆絕對不會將美女乖乖地完璧給他。越想越是氣憤,一時間心情惡劣,順嘴問道:“楚

姬現在如何了?”

伍封在車下答道:“她的病勢沉重,被在下暫放在渠公府上,請了華神醫診治,一兩個月內

大約可以痊愈了。”問道:“楚姬病愈之後,是否由在下送到相府中去呢?”

田恒想起楚姬的嫵媚風情,心中一蕩,旋又搖頭道:“算了,封大夫便給她覓一戶好人家嫁

了吧!”伍封早料他會如此說,以他的身份,又怎好意思將送出去的女人又要回去呢?

田恒到了其馬車之後,正要登車,伍封裝作忽想起一事的樣子,道:“相國,今日在下來見

相國,本來是有一事要向你稟報,適才看這府第,幾乎忘了。”

田恒問道:“還有何事?”

伍封道:“闞止之亂當日,相國曾吩咐在下,尋覓捉拿逃走的那董門禦人平啟。”

田恒心忖那日隻是隨口說說,不料伍封卻放在心上,心中甚喜。

伍封道:“在下多日尋找,終找到了那平啟。”

田恒停下腳步,道:“封大夫竟找到了他?那平啟現在何處,被封大夫殺了嗎?”

伍封道:“在下本想將他送到相府,聽聞還有些闞止餘黨在外,尋思平啟一人無關緊要,其

餘的闞止餘黨不可不除。忽生一計,將他帶到城外放走,然後命小興兒暗中跟隨,看看能否從

他身上查到闞止餘黨的行蹤。”

田恒心頭一震,道:“封大夫此計甚妙,一個平啟算不了什麽,剩下的闞止餘黨極是要緊。

實不相瞞,闞止有三千死士,至今未能尋獲,委實令人擔憂。”這些天田恒事事順遂,唯一放心

不下的,便是闞止的那三千死士,甚至可說成了田恒的心頭之患。最讓人擔心的,是這三千人

之眾,竟然像平空消失了一般,這可非同小可。齊境雖大,要藏三千人而不使人知,殊為不易。

田恒數月間派了無數人在齊國到處追查,仍是毫無結果,為此大傷腦筋。

伍封曾聽田力說過闞止死士的事,但田力並沒有告訴他這些死士有三千人之眾,此刻聽田

恒一說,大吃一驚。他原以為闞止之亂後,有部分闞止餘黨潛逃在外是件極正常的事,隻須慢

慢捉拿便可,不料竟有三千人之多,既是死士,必然是亡命之徒,實力恐怕比得上萬名士卒。

伍封臉上變色,道:“三千死士?這個非同小可。”當下大為後悔,尋思:“早知道還有三千

死士在外,便不該這麽白白放走了平啟。”

田恒道:“正是。要不是有闞止的三千死士在外,那日處死闞止之亂的罪囚,本相也不會如

臨大敵,幸好還沒出亂子。”說著長歎一聲,問道:“嗯,你平白無故放走那平啟,平啟豈不會

心中生疑?”

伍封暗暗佩服田恒,若非思慮細密、謀劃深遠之輩,絕不能立刻想到此問,怪不得田恒能

一舉平定闞止之亂,順利替換國君,果然是智慮過人。

伍封早已經想好了說辭,道:“在下也想過此事,因而在放那平啟之前,故意扮出羨慕董門

的劍術,向他求教。在下不住誇獎董門劍術的高明之處,平啟高興起來,便給在下演了若幹招

劍術。在下假意有所領悟,以此德之,願放他離去,平啟才相信在下。”

田恒不住地點頭,道:“高明,高明。”

伍封續道:“那日在下讓平啟扮成陪乘,由南門而出,正好還碰上政少爺在城頭,還與政少

爺說了幾句話才出城,到城南岔路口放了平啟。”

田恒搖頭道:“政兒之智遠不及封大夫,自然是被封大夫瞞過了。”

伍封尋思:“那日與田政在城門小有爭執,看來田政還未向田恒說起。”他故意說出此事,

是怕田政在田恒麵前大進他的讒言,有今日之言,便預先打個底子,讓田恒心裏有數,田政真

要說自己的壞話,田恒也會認為伍封是為了取信平啟而為。

伍封道:“平啟往安平方向而去,小興兒悄悄尾遂,快到安平時,便跟丟了,再也不知平啟

的去向。在下好生慚愧,因此今日特來向相國稟報,請相國責罰。”

本來,伍封放走平啟之事,要是自己不說,田恒也未必知道。隻是伍封從小時,父親伍子

胥就教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凡所作之事,即便十分周密,終有不能瞞人之處。

伍封心忖自己放走平啟,說不定日後會被人所知,不如早早說出來,反而好些。以他的身份,

放一個闞止餘黨,也不是件大不了的事。

田恒笑道:“這也沒什麽罪責,封大夫此舉,原是為了追尋闞止餘黨所為。二十四個董門中

人,封大夫擒其中二十三人,絕不可能與餘下一人有何私交。況且平啟往安平方向而去,也算

一條線索,封大夫並非全無所得。若往這方向查尋,萬一能查到闞止的三千死士下落,封大夫

便立了一件大功。”

伍封道:“慚愧慚愧。”

田恒道:“隻是封大夫畢竟年輕,有用人不到之處。以本相看,封大夫的那位禦者鮑興,力

大無窮,若使他披堅執銳,衝鋒陷陣,或是一員勇將,但讓他躡跡追蹤、尾隨潛察,恐非其所

長。”

伍封歎道:“相國所言甚是,在下受教了。”其實,他對鮑興極為了解,知道鮑興之才,隻

是這鮑興資質有限,伍子胥還曾親自教鮑興練劍,他始終是劍術平平,雖然他一直陪伍封習武,

可劍術還不如陪伍封讀書的鮑寧。伍封也教過鮑興空手格擊,鮑興也是僅練得一點皮毛技藝,

雖然他空手也能戰七八人,卻主要是仗他的那身牛力氣。不過這鮑興極為忠心,還有一宗好處,

就是行事說話有趣,與他在一起,常有樂子,是以伍封對鮑興最是喜歡。聞田恒之言,伍封尋

思:“父親也曾說小興兒是闖將之才,小興兒練劍不成,如田恒所說,說不定可練長兵,日後倒

要試試。”

伍封與田恒這是第一次單獨相處說話,便知田恒精明多智,大有可學之處。

田恒也覺伍封率直無欺,聰明機警,心忖此子文武兼資,多謀善斷,若能依附田氏,加以

造就,必能成田氏的一大強助。

二人各有所思,便覺相互間親近了許多。

兩人揮手告別之後,伍封心情大佳,今日與田恒相處,在公在私,都與田恒建立了頗好的

交情,又使田恒開始對田逆有所不滿,對新得的居所反而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