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道:“既然王姬相詢,在下也不好不答。不過在下之見,與諸位並無多少出
入,隻不過諸位所言雖然有理,但除了智伯外,都顯得略微有些空泛。在下以為,要
使國強兵精,隻有四個字:‘賞耕勵戰’。賞耕之舉,各有各法,譬如如晉國四家之邑
便各有不同,在下也不好妄加評說。何況在下的職司以武事為多,政事非在下所長,
隻在‘勵戰’之上略有心得。”
夢王姬道:“龍伯以為當何以勵戰呢?”
伍封道:“勵戰要從賞功責罰入手。其實諸位都已經說過了,隻不過在下與智伯
的想法略有不同。”
智瑤忍不住問道:“龍伯以為如何去做最好?”
伍封道:“智伯之法是選精卒賜以田宅,死後仍由子孫相繼。這辦法定能整備出
精兵來,果然有效,隻不過時間長了卻不行。譬如智伯之精卒,十年之後年歲已長,
不複為精卒,而不能收稅賦,所賜田宅也不能收回。再練精卒,又須如此,以免壞了
前製,士卒生怨。眼下智伯地廣民少,還可實行,但二三十年後,滿目老弱之士卒,
地宅盡賜了出去,賦稅日減,國內少人耕養多人,國力必危。從此國由強而變弱,由
富足而變貧窮,絕非長久之計。”
夢王姬微微一驚,沉吟道:“龍伯所言甚是,為政者施政當以長遠計,不可隻顧
眼前之勢利。”
智瑤問道:“若不如此,莫非還有其它的法子?”
伍封道:“在下也知道勵戰之要緊,是以重於軍功之賞。”
智瑤皺眉道:“賞軍功與選精卒有何不同?豈非還是要賜田宅、免稅賦?”
伍封搖頭道:“誰說一定要以田宅和免稅賦的法子?在下賞勵軍功是無功則不賞,
賞則用金帛和民戶,徭役和賦收可免,稅不可不收。如此一來,既不損國之大利,不
留後患,又可激勵士卒奮勇。”
夢王姬道:“世人所求無非田宅,以金帛和民戶相賜固然有效,但恐怕不如賜田
宅為好。”
伍封笑道:“施政當按實際情況而行,眼下列國之中,許多地方戶少而地多,這
賞賜民戶便十分重要了。立功者得了民戶,要想年收更豐,自然會設法鼓勵生育,使
丁口激增。由於他們隻免役賦,不免稅收,國用自然也大增,如此一來,國與士卒均
能有益。再者說,他們丁口激增,田宅不敷,便會使人加懇荒地,以為其田,田有所
增,一國之稅也增。如此勵戰之餘,又能使國用日盈,一舉而兩得。”
眾人都不住點頭,其實伍封所說的並不是什麽極高明的道理,而是符合實際又較
易推行的方法,此刻連智瑤也暗暗讚許。
夢王姬點頭道:“龍伯這法子的確更符合實情。是否還有更多的辦法呢?”
伍封心道:“我所說的辦法,適合於萊夷這民少地多的地方,也可用於列國,不
過王畿內田壤肥沃,無甚閑地,且民戶甚足,便不能用我這法子了,怪不得你心有不
甘要問。”
他道:“在下的法子或可使良田丁口多增,不過長期下去,還須有它策配合。譬
如數十、數百年之後,民戶極多、荒地盡墾,便要另覓它法。按在下的心思,依然是
賜以金帛民戶以勵戰功,但其時得另行一策,便是允許百姓以金帛購買良田,此時所
賜的金帛便有大用了。當此之際,表麵上看起來是商貨興盛,實則仍是獎勵耕作。譬
如某人購得萬畝良田,自然要盡地力以求收獲,使每畝之收更增。這樣國稅仍能因此
而增,況且百姓互購良田,自當求於官屬見證,也正好以此略收其交易之稅。境內良
田互購日多,國收也能因此而增。”
夢王姬眼中一亮,道:“龍伯這法子大有新意,且較易推行,是確是妙策。”
眾人心中也十分佩服,心忖這人年紀輕輕,居然在政事上頗有見識,他隻以勵戰
為話頭,實際上涉及了國政大事。雖然說不上極為高明,卻十分符合實際。
此刻眾人已經飲了不少酒,智瑤見人人的注意力都在伍封身上,暗暗不悅,打岔
道:“王姬今日是否會撫琴呢?”
夢王姬道:“今日賓客甚眾,諸位使者遠來不易,夢夢準備了《鹿鳴》一曲。”她
身邊一個侍女抱了一具琴上來,夢王姬輕理琴弦,便聽“叮咚叮咚”數聲,極為悅耳,
伍封心道:“這琴聲極美,定是那一具‘鳳鳴’。”
堂上眾人都知道夢王姬的琴聲天下無雙,極難聽到,無不屏氣息聲,堂上忽地變
得極靜。
這時,夢王姬身邊的十二個美婢走到了堂中,便聽琴聲悠然鳴響,美婢翩然起舞。
這琴聲與眾不同,伍封初聽時,恍如一個親厚的老者在向人娓娓說話,過了一陣,
又像一個頑皮的少女在身邊跳躍輕笑,至於琴聲中的美妙之處卻是無言可以說出來、
無物可以比擬出來,隻覺得一顆心活潑潑地跳動,如同大寒天有和暖的春風吹拂一樣,
渾身暖洋洋地充滿了喜悅之感。
琴聲響了一陣,堂下絲竹齊聲相和,眾婢妙曼旋動,環佩聲聲,香風陣陣,便聽
眾婢唱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
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
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示燕以敖。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
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待唱到第三遍時,姬厚忍不住走在堂上,舞著大袖,隨琴聲歌聲同舞,片刻之後,
單驕也上前去同舞。此時眾婢漸漸跳到堂上眾人之身後,在四周盤旋。
伍封見姬厚和單驕如此,微感愕然,想起姬仁曾對他說過,周人喜歡歌舞,每每
和歌而舞,看來不像其它地方的人,自重身份,以為歌舞是姬人女優的所為。
這時姬仁忍不住擊案唱起來:“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連劉卷這老頭兒也舉
聲唱和起來。
這麽一來,堂上眾人情緒激昂,那魯使、鄭使都上前隨舞,在座的也不禁搖頭晃
腦,連智瑤也笑吟吟地隨著歌舞搖晃著頭,神情甚歡。
伍封暗道:“怪不得人人都喜歡往王姬府上來,如此絕妙的歌舞誰能抵禦?再加
上眾情激動,怎不熱鬧歡暢?”心中大悅,仔細看著堂上歌舞,忽見美婢從眾人身後
舞上來,纖足驚彈,飄素回風,其中有些動作似曾相似,立時讓他想起遲遲來。
如果遲遲未故,隻怕自己時時守著她妙絕的歌舞,如今卻是人鬼殊途,夢魂牽引
處也難見到。由遲遲又想起葉柔來,此女精明幹練,善解人意,可惜一生甚苦,嫁葉
公之子還未入門,夫君就病死,後來好不容易許嫁自己,又因孔子之喪以至好事不諧,
她在吳國之時助自己甚多,尤其是那日中了越王勾踐的詭計,若非她引府內之卒突出
奇兵,自己與楚月兒便大有危險了,想起她臨死前終於忍不住叫了自己兩聲夫君,眼
下想聽一聲也不可得。再想起趙飛羽遠嫁時的笛聲,田燕兒香車上的哭泣,西施的寂
寞,蟬衣的熱血,漸覺傷心起來,眼眶也漸漸濕潤,忍不住狂飲了幾爵酒,不覺酒中
醇厚的濃香,隻覺此中的苦澀,黯然銷魂。
也不知何時歌舞已畢,在眾人的讚歎之聲中,夢王姬問道:“龍伯神情落寞,是
否應歌舞不好?”
伍封暗讚此女的細心,歎道:“歌舞甚妙,正因為歌舞太好,令在下想起了一些
往事,心情抑鬱難解。”他將爵中的酒一口飲盡,起身告辭,道:“在下有些心思不屬,
這便告辭,日後有暇再來拜訪。”
眾人盡感愕然,此刻尚早,眼見人人興致才起來,這人卻要回去,不知何故。
姬仁也起身道:“弟子送師父回府。”
伍封搖頭道:“王子請留下歡飲,在下自行回去便了。”出了府中,上了鮑興的銅
車回齊舍。轔轔車聲中似乎仍能聽到夢王姬府中的絲竹,不過他眼前晃動的卻是遲遲、
葉柔、西施、趙飛羽、田燕兒和蟬衣的身影。
這幾日周敬王又病勢稍重,姬仁天天在宮中陪伴照顧,無暇來練劍,伍封與楚月
兒便往大典之府閱籍。
這日午飯之後,楚月兒見伍封心情不好,知道他記掛著妙公主,便道:“夫君,
聽說這成周與各地不同,我們不如出去走一走,也不用車馬,看看此地風俗。”
伍封道:“眼下大雪紛飛,你們怕不怕冷?”他知道楚月兒與自己一樣不懼寒冷,
是以向四燕女詢問。
四燕女見他有意也帶自己出去,十分高興,甜笑道:“我們穿著這麽厚的熊裘,
怎會怕冷?”
伍封點頭道:“熊裘不如狐裘,萊夷家中的狐裘有十多件,可惜未曾帶來。既然
你們不覺得凍,這就好了。要看風物,非得到市肆去瞧瞧。若有何好玩的東西,我們
便買些來。”
鮑興在一旁道:“龍伯,雖然不用車馬,仍當由小人帶些人手侍候保護吧?”
伍封笑道:“這些天你留在府中哪兒都不要去,多陪一陪小紅,順便盯著老商,
勿使他亂跑。哼,你們成親這許久,也不見小紅有孕,是否你不甚爭氣?”
鮑興嗬嗬笑道:“龍伯說得有理,這些天小人便多使些力,勿讓龍伯失望。”
小紅在一旁滿臉緋紅,狠狠瞪了鮑興一眼。
伍封笑吟吟又向展如和旋波看了一眼,旋波立時臉紅起來,展如也嘿嘿地有些不
好意思。伍封口中雖然未說什麽,但他的眼神誰都瞧得出來,自然是希望展如也多多
努力。
鮑興又道:“小夫人她們都的天下少見的美人兒,聽說周人又縱情聲色,萬一有
些市井小人覷覦美色,不知好歹上來找便宜,總不成由龍伯親自出手吧?”
伍封笑道:“就讓小刀和小陽跟著便成,以他們的身手又怕了誰?何況要買賣物
什的話,還非得他們出麵不可。若換了月兒去買,隻怕人人都會爭著免費相送,就算
太貴重了送不得,多半也會大打折頭,我們豈非搞壞了天子腳下的市肆規矩?”
楚月兒聽他口中說得甚甜,格格輕笑,心忖這位夫君許久未這麽口花花地討大家
開心了,看來此刻真的是有了興趣要逛市肆,才會忘了不快之事。
伍封帶著五女出府,圉公陽與庖丁刀背著盛了金貝的大盒在前麵引路,眾人一路
踏著雪說話,隻覺在飛揚的大雪中另有一番情趣。
雖然大雪,但成周城中仍然十分熱鬧,道旁閭裏時有絲竹之聲,途人也是笑語不
斷,似乎人人都透著精神。
楚月兒道:“我們去過許多地方,似乎以成周的人看起來最為開心。”
伍封點頭道:“王畿少有兵禍,良田一年兩熟,民較富庶,況且往來商旅甚多,
物貨豐盈,民用足而自然快樂。”他忽地想起一事,問道:“雪兒,燕國的雪也這麽大
麽?”
冬雪道:“雪看起來差不多,不過時日甚長,且十分寒冷。若在燕國時,這麽大
雪便不能出門,否則很容易凍壞人。”
秋風道:“是啊,尤其是燕北之地,多是風沙之地,林木極少,一到雪天便白茫
茫一大片,不說凍死,在雪地走得久了還會目盲。”
楚月兒咂舌道:“那豈非無法住人?”
夏陽笑道:“人倒是可住,隻不過雪天不出門便了。陽兒的老家便在燕北,一年
仿佛隻有兩季,夏天倒好,野草旺盛,牧養是最好不過,但天開始轉寒時,便要積草
存糧,雪天人畜皆不能出外,不過也較輕閑。”
伍封又問:“雨兒,你們在燕國叫什麽名字?”
春雨道:“便叫小春、小夏、小陽、小冬,到齊國後四小姐才給我們的名字添了
一字。”
眾人說話之間,便來到了市肆,隻見市中十分熱鬧,商人極多。
眾人一坊一肆隨意看著,眾女買了不少絲帛玉飾,信步到了一家銅坊之地,眾女
見銅器甚多,嘰嘰喳喳東拿一件,西看一件,坊中那老板見這些人氣度不凡,衣飾華
貴,知道是貴人,不敢怠慢,細心向眾女解說諸般物什。
這時,冬雪拿了個黃燦燦的薄銅麵具在臉上比了比,隻見這麵具是個猙獰的虎麵
模樣,眼睛處留了兩個大孔,鼻尖處也有兩個小孔。
眾人見冬雪一雙漆黑的眼珠子在麵具後麵轉動,雖然麵具造型猙獰,眾人反覺得
她十分可愛,無不失笑。
春雨等人也各拿一個來玩,楚月兒道:“這麵具老商定很喜歡。”
伍封見她們喜歡,心忖:“這麵具買多幾個,日後在府中捉迷藏隻怕有趣。”
圉公陽問明價錢,十個才值一金,伍封讓他買下五十個。
庖丁刀和圉公陽是市井之人出身,到這市肆之中如魚得水,這時圉公陽順嘴問道:
“有沒有什麽較特異的東西?”
那老板點頭道:“有倒是有,不過甚是貴重。”
庖丁刀在一旁道:“有便拿出來瞧瞧。”
老板從室後抱了個小木盒出來,打開時,隻見裏麵黃燦燦的有兩麵銅鏡。
楚月兒順手拿了一麵銅鏡,覺得鏡甚明亮,照時十分清晰,不像尋常的銅鏡有些
模糊,又看鏡背的紋飾,道:“這銅鏡甚好,尤其是紋飾古怪,與眾不同。”
老板讚道:“夫人甚有眼力,此鏡可是件寶物,名曰透光之鏡。”
楚月兒好奇道:“為什麽叫透光之鏡?”
老板道:“讓小人拿著給夫人瞧瞧。”他從楚月兒手上接過銅鏡,將鏡麵對在外麵
的雪光,鏡背移近木盒,道:“夫人請看這木盒上的影子。”
眾人探過頭去看,隻見木盒上映著諸般圖紋,清晰可辨。
楚月兒“咦”了一聲,接過銅鏡,看了看背麵的圖飾,然後又映在木盒,讚道:
“這銅鏡背麵的紋飾怎能夠映上去仿佛日影一般,況且還纖毫不失?夫君你瞧,這麒
麟的鼻尖都看得十分清楚。”
伍封讚歎道:“銅鏡居然能透光,這可意想不到。”接過銅鏡,對著外麵雪光看時,
卻不見絲毫縫隙。
老板道:“可惜沒有日光,否則更能映得遠些。”
秋風甚感興趣,從伍封手上接過銅鏡,也去映時,卻要離木盒寸許方能見到,奇
道:“這就怪了,為何在小夫人手上,離木盒近兩尺也能照出來,到我手上卻不行?”
楚月兒好奇道:“怎會如此?”探頭看時,那影子立時清晰起來。
伍封忽想起來,笑道:“這是因為月兒頸上掛著的那顆夜明珠之故,隻是這夜明
珠晚間可比小小的火把,但日間並不見有光,想不到因這銅鏡便看出來,原來日間也
有光的。”
原來楚月兒頸上掛著的那顆大珠子甚是晶瑩透亮,她探頭彎腰時,珠子便垂下來
到銅鏡之前。她這顆夜明珠每到晚間便瑩瑩發光,雖不算極亮,卻能照出近兩丈遠,
平日眾人見慣這珠子,未曾想到此珠其實日間也有效用,隻不過肉眼不見而已。
那老板歎道:“原來這便是夜明珠!聽說夜明珠有蓄光之效,不分日夜,隻要有
光便可聚蓄起來,無光時再放出來,可謂天下至寶!不過更難得是小夫人雪肌如玉,
美麗動人,更勝過此珠。”
庖丁刀叱道:“你是何身份,怎敢沒大沒小亂說?!”
那老板連忙請罪,便要跪下來。
伍封伸手攔住,對庖丁刀笑道:“無妨,他是市井之人,不懂得禮儀,何況他也
沒有說錯。”
他見楚月兒喜歡這透光鏡,問那老板道:“這鏡不錯,拿十幾麵出來。”
老板苦笑道:“這種寶物哪裏會有多的?天下僅有兩麵而已。”
伍封惋惜道:“隻有兩麵?我還想給她們一人一麵呢!”
冬雪笑道:“這倒用不著,銅鏡是拿來照的,隻要清晰便成,是否透光卻不甚相
幹。”
楚月兒道:“為何隻有兩麵?既做得一麵出來,自然可以做十麵百麵。”
那老板道:“也難怪小夫人不知道,這透光鏡隻有一人識做,且是因淬火製鏡時
無意中做出兩麵來,這人數十年前就死了。這兩麵鏡被王子朝得了去,後來王子朝之
亂後便不知所蹤,早間有個人拿來給小人,小人還甚是驚奇,不知道他從何處得來,
這人也不肯說。小夫人要是明日來,隻怕已經給人買了去。”
伍封也不在意,點頭道:“既然有兩麵當然要買下來,給月兒和公主每人一麵,
拿來玩最好。”
楚月兒笑道:“我不用它,給公主便成了,另一麵夫君大可以拿去送人。”
春雨點頭道:“如果要送人,送給夢王姬便最好不過。”
伍封奇道:“為何定要送給夢王姬?”
春雨道:“早間小紅從府外回來時說,夢王姬後日壽誕,眼下城中各國使者都尋
思送什麽禮物!”
伍封道:“原來王姬的壽誕與天子同月,不過早二十多天,也好,我們明日先送
禮,免得後日與其他人趕在一時,備禮之時,將這銅鏡也送給她罷。”
圉公陽問那老板道:“這銅鏡價值幾何?”
老板道:“每麵本是百金,不過看在小夫人麵上,隻收八十金算了。”
眾人“咦”了一聲,想不到伍封大有先見之明,這人居然因楚月兒之故,自行打
了折頭。須知此時各地的市肆都講究實價,貨貿以信義至上,都是一口價,比不得後
世奸商如潮,紛紛亂開價。
庖丁刀拿了一百六十金給他。其實八十金至少可買尋常銅鏡數百麵,這八十金一
鏡算是極貴的了,不過伍封府中富豪,人人都不在意。
那老板歎道:“其實這透光鏡極其珍貴,每鏡價值千金以上,不過送鏡那人隻要
八十金,買得甚賤,小人百思不得其解。”
楚月兒奇道:“你八十金買給我們,豈非絲毫無賺?”
老板道:“各位想必是貴人,小人怎敢有賺?何況千金之物隻賣八十金,隻怕來
路有些不正,小人一時貪心接了下來,頗為後悔,自然急於脫手。”
伍封心中一動,問道:“拿鏡給你的是什麽人?可知他住何處?”
老板道:“小人也不認識,不過聽他的口音應當是齊人或衛人,雖然齊人與衛人
口音相若,這人的齊語濃些,但小人覺得他多半是衛人,這些天有不少衛人跑來王畿
之內,說是國內有變。小人猜想他或者也是從衛國來,不知道他住在何處。”
伍封心想:“衛人逃難而來,眼下是大寒之天,定會到處覓地而居,南郭師父的
舊宅空無一人,隻怕會被人占住,萬一九師父這些天趕到赴父喪,見舊宅被人占用,
有些不像樣子,須得派些人手看住才行。”問那老板道:“那人還拿了什麽?”
老板道:“那人除了拿兩麵鏡來,還拿了一口劍,但小人不能收。”
伍封問道:“你為何不能收?”
老板道:“那劍的劍刃赤紅,雖然隻索五百金,但小人沒那麽多金在手。”
秋風道:“龍伯的天照寶劍微帶紅色以是少見,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赤紅之劍。”
老板道:“小人也覺得甚異,此劍鋒利異常,切玉如泥,理應是無價之寶,那劍
柄上有‘昆吾’二字。”
伍封大吃一驚,道:“‘昆吾’?!”
眾人不知道他為何吃驚,伍封小聲道:“‘昆吾’是天子的佩劍,當年周穆王伐西
戎,戎人獻此劍給天子,此後‘昆吾’便成了天子之劍。”
那老板嚇得變了臉色,伍封小聲對他道:“此事與你不相幹,你勿須害怕。不過
下次你見到這人,設法問一問他的姓名,若能查知他住在何處,速到齊舍報訊,你便
立了大功,日後天子對你也定有賞賜。”
老板聽說天子賞賜,立刻精神大振,點頭道:“小人理會得。原來貴人是齊使,
莫非便是龍伯?”
伍封點頭道:“是我,你怎知道?”
老板忙跪地施禮,道:“龍伯到成周許久,城中人人皆知。隻是這市肆之中除了
有些貴人子侄偶來走走,向來沒有什麽貴人親自來,否則小人早就從龍伯口音中猜出
來了。”
伍封道:“此事不可泄露出去,免得招來大禍。”
那老板不住點頭:“小人理會得。”
眾人出了這銅坊,又在市肆中走了一回,買了若幹物什,見天色已晚,這才徒步
回去。
晚間伍封叫了十名倭人勇士,讓他們帶上銅爐、床褥、酒肴及必用什物到城郊的
南郭舊宅守住,別讓流民進去。倭人勇士走後,伍封又命鮑興到王宮將姬仁請來,鮑
興在宮門傳話進去,不一會兒姬仁便出宮,隨鮑興到了齊舍。
伍封向他說起日間之事,問道:“‘昆吾’是天子佩劍,怎會落到他人之手?”
姬仁滿臉驚異之色,道:“當年王子朝之亂時,此劍遺失宮中,被王子朝所得。
後來王子朝事敗,攜了大量典籍和宮中珍寶逃往楚國。王子朝死後,老子在楚國覓到
典籍,帶回成周,但那些珍寶卻不知所蹤。後來才從王子朝餘黨口中得知,王子朝逃
時,那些宮中珍寶卻沒有帶走,被他掩埋於某處,多半是在王城。舍弟這些年在王城
中四處尋覓,一直未能找到。想來這‘昆吾’劍和透光鏡都在其中,不知如何被人找
到了。”
伍封道:“原來如此,那麽這兩麵透光鏡便請王子帶回宮去。”
姬仁搖頭道:“透光鏡是王子朝之物,非宮中所有,師父既然買了來,自然是師
父的,弟子有何道理拿走?”
伍封道:“這也說得是,隻盼那賣劍之人仍能到市肆去,隻要覓到這人,或能找
到更多宮中遺寶。”
姬仁道:“其它宮中遺寶能否找到並不要緊,最要緊的是那九座寶鼎務要找到。”
鮑興在一旁好奇道:“什麽寶鼎?”
姬仁道:“當年禹王收荊、梁、雍、豫、徐、揚、青、兗、冀九州貢金,各鑄成
一鼎,每鼎重千鈞以上,大者據說有六千鈞許,載其本州山川人物及貢賦田土之數,
以九鼎象征天下各地。夏傳於商,為鎮國重器。武王###克商之後,置於鎬京。後來平王
東遷,隨遷往雒邑。因為鼎重,遷移時徒卒牽挽、舟車負載,如同九座銅山似的,十
分不容易。不料王子朝之亂後,九鼎不知所蹤。這九鼎是天下之象征,周失寶鼎,震
動天下之心,這些年遍尋不得,如能找到則是天下間最大的喜事。有人說王室益弱,
便因九鼎之失。”
伍封道:“王室漸弱並不在於九鼎,不過這九鼎幹係重大,王室無鼎,不免讓列
國有些人以為周室天命已盡,另打主意,生不臣之心,如能找到,則可振奮人心,利
於天下百姓重生尊王之意。”
姬仁歎道:“當年楚靈王滅陳蔡二國,遷許民於東夷,又遷弦、黃、胡、沈、黃、
申六個小國之民於荊山之地,其勢之強,天下莫能當之。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後來這位好細腰的楚靈王使人到周索要九鼎被拒。其實在此之前,楚莊王伐陸渾之戎,
觀兵周郊,曾問九鼎之大小重量,天下為之震動。”
楚月兒吐了吐舌頭,格格笑道:“本來月兒也想問這九鼎有多重,聽王子這麽一
說,卻是不敢問了。”
姬仁失聲笑道:“楚莊王問鼎,是輕忽王室;楚靈王索鼎,實則有代周之意。幸
好其子伐之,楚靈王自殺,楚平王立,陳蔡才能複國,可惜上年陳國仍被楚國所滅。
月公主問鼎,那是好奇,與楚莊王大不相同。不過這九鼎向來無人能移動,隻知道每
鼎在千鈞以上,每鈞三十斤,即每鼎在三萬斤以上,而且每一鼎的重量又有不同,委
實不知其實重幾何。隻知道禹王鑄鼎時,鼎的大小相同,但重量不一。每鼎代表一州,
州大則鼎重,故而以豫鼎最重,雍鼎最輕。”
楚月兒問道:“豫州比荊州要小,雍州比豫州、兗州、青州大,為何豫鼎最重,
雍鼎會最輕?”
姬仁道:“禹王時的九州與眼下不同,其時的荊州主要在江北,不算江南之地,
是以不大,而原來的雍州本來隻是鎬京一帶,其地甚小,平王東遷,將其地賜給了秦,
秦人逐群戎,開地上千裏,雍州才會這麽大。”
伍封點了點頭,想起一事,問道:“聽說明日是夢王姬壽誕,為何王子未曾見告?”
姬仁笑道:“此事怪不得弟子。隻因父王與舍妹在同一月壽辰,故舍妹之壽誕向
來是淡而化之,不敢盛賀。這次舍妹見列國使節漸來,特地叮囑不要外傳,本想隻在
府上家宴便罷,不料此事被智伯知道了,傳揚開去。”
伍封道:“想必是王子厚告訴他的吧,智伯既要討好王姬,怎會放過這機會?”
說了一會兒話後,伍封將姬仁送出了府。
1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出自《詩經·大雅·文王之什·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