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比舟楫要快得多了,何況又是一路直行,不象去時饒到海上行舟那麽遠,到第二日辰
時,已到吳都城下。
守城士卒見他從外入城也不驚奇,以為他出外巡城,從它門出去,再從此門進來,怎想得
到他是從淮上趕回來?
伍封傷勢雖然大愈,畢竟是傷後休養不足,這麽風塵仆仆地趕路,著實有些辛苦,入府之
後,也沒與眾女多說,便與楚月兒入房休息,其實楚月兒到不覺得怎麽累,不過伍封慣了要她
陪著,是以二人睡了下來,直到午時快要用飯之時,葉柔進來道:“西施夫人來了。”
伍封吃了一驚,連忙起身,帶著眾人出去迎接。
便見西施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靜靜地在堂上等著,宮女、寺人、侍衛從堂上一直排到府
門外麵,鮑興居然充上了侍衛之責,背著大斧,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想是由宮裏一路陪來。
伍封帶著眾人與西施見禮,西施笑道:“不用這麽多禮,真要行禮時,隻怕或揖或跪亂成一
片,就這麽馬馬虎虎算了。”
伍封府上各人身份不同,他自己是王弟不說,其餘人有公主也有婢女,禮便不大相同,眾
人便簡簡單單免了許多繁瑣禮節。
旋波從西施身後出來,笑道:“夫人到吳國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到臣下府上來。”
伍封笑道:“波姑娘這麽說,是想讓在下感激涕零,揉得雙眼紅腫麽?”
旋波格格笑道:“那倒是不用,不過夫人這次到龍伯府上來,波兒大有功勞。”
伍封帶著西施和旋波往後院走,眾女在後麵跟著,伍封順嘴問道:“波姑娘有什麽功勞?”
旋波道:“上次與光兒在城兵官署與龍伯一起用飯,便覺飯肴俱精,後來與光兒商議,才到
府上來混了大半日,與眾位龍伯夫人用過午飯。嘿,你們府上那位小刀兒的庖藝十分了得,波
兒口讒,便借著夫人的旗號,到府上來騙吃騙喝。”
西施咄了一聲,笑叱道:“波兒是說我到兄弟府上來騙吃麽?”
伍封笑道:“姊姊芳駕光臨,兄弟這座府第真是蓬壁生輝了。不過小刀兒的手藝的確不錯,
兄弟第一次吃他的菜肴時,險些將舌頭吞到肚裏去。”
眾人聽他說得誇張,忍不住笑出聲來,在後堂坐定,家中寺人侍女送上淡酒鮮果諸物,伍
封吩咐庖丁刀製肴,圉公陽與他聯手慣了,也自告奮勇去不幫忙。
西施向伍封上下打量了好半天,歎道:“兄弟傷得那麽重,想不到才幾天便生龍活虎,讓姊
姊空自擔心了好些天。”
伍封笑道:“兄弟這傷是姊姊親手上藥包紮的,若不盡快愈合,怎麽對得住姊姊的妙手?”
眾女心道:“原來你這傷口是西施為你包紮的。”
伍封順嘴問道:“怎麽光姑娘未一起來?”
西施眼中閃過一縷異色,緩緩道:“自從那日遇刺之後,當天她便離宮走了,一直未曾回來,
我正派人四下裏找她。”
伍封看了旋波一眼,西施點了點頭,以示諸般事情旋波已經知道了。
伍封便向眾女說起到楚軍營中的情形,道:“這邊界之議甚是繁瑣,隻怕沒有十天半月也談
不好,雙方的大軍要盡退的話,應該在半月之後了。”
一眾妻妾見慣了伍封的這些厲害手段,也不怎麽覺得有異,西施和旋波卻十分驚奇,臉露
佩服之色。
西施道:“原來這幾天功夫,兄弟做了這麽件大事出來!”
伍封笑道:“過些天我還要做件大事,便是燒了那落鳳閣。”
西施和旋波驚道:“什麽?”
伍封道:“姊姊可知道那日的刺客當中,有一個叫鳴蜩的女子?她便是落鳳閣的四大美人之
一!”他將昨日在營中與夫差說的話大致說了一遍,道:“以我看來,這落鳳閣隻怕是越人在吳
國所設的一隻眼睛,吳國朝中上下的大小事情,落鳳閣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西施驚道:“原來刺客是存心要殺我。”
伍封道:“不過刺客還想害一害我,從而激起吳國之亂,否則,何必這麽大費手腳?以移光
與姊姊的親近,要下毒隻怕並不難,蟬衣不是說計然擅用毒藥麽?”
蟬衣在一旁道:“龍伯!”
眾人看她時,卻見她咬著嘴唇不說話。
伍封道:“蟬衣是否想讓我饒了計然一命?”
蟬衣點了點頭,嚶聲道:“蟬衣這條命是計爺救的。”
伍封歎了口氣,道:“這人未必是個好人,若放了他,有些說不過去。”
蟬衣雙眼垂淚,隻是看著伍封,眼中露出央求之色,伍封一見這神色,立時想起遲遲來,
歎了口氣,道:“既然蟬衣這麽說,我便放過了他。”
旋波在一旁道:“龍伯是否連移光也放了,由得她隨計然一起去?”
眾人都有些愕然,旋波道:“計然是移光的情人,波兒早就知道的,隻是想不到計然竟是奸
細。移光幾天沒回宮中,隻怕是躲進了落鳳閣。”
西施也道:“其實我早覺得有異,不過見她可憐,裝作若無其事。兄弟如果找到她,便饒了
她一命罷,她畢竟是服侍我十多年。”
伍封心裏恍然,移光到吳國十餘年了,無人敢去碰她,如此大好女兒,在宮中見慣了聲色
犬馬,一旦被男人所迷住,自然是死心踏地,甘為所用,點頭道:“想來她也不是極惡的人,留
她一命也不打緊。”
妙公主怒道:“這個計然委實可惡,他未必是真心對待移光,多半隻是想利用她吧,使得她
竟生歹念,加害主子。若非夫君答應了蟬衣,定要讓月兒殺了此人。”
西施道:“移光走的那天神思不屬,向我打聽那日山上之事,我隻說是匆匆轉了一圈,無甚
變故。”
伍封道:“移光未必真的有心加害姊姊,多半是被計然利用。”見鮑興在一旁站著,問道:“小
興兒,你這幾天可見有何異處?”
鮑興不住搖頭,道:“落鳳閣無甚變故,不過昨晚王子姑曹想到落鳳閣去,士卒都不敢開城,
跑到府上鬧了一陣,被公主斥走了。”
伍封奇道:“姑曹向來霸道,公主能將他趕走,大大的了不起。”
妙公主笑道:“我是他的長輩,他怎敢不聽我的?我隻說他沒了上下尊卑之分,不聽我這嬸
嬸的話,他便麵紅耳赤,帶著人走了。不過這不算我的功勞,是柔姊姊叫我這麽說的。”
伍封笑道:“柔兒足智多謀,聽她的定沒有錯。”沉吟了一陣,道:“本來我想拆了這落鳳閣,
不過此刻我卻改變了主意,便留下此閣,等他們傳點消息。”
葉柔道:“可是你與西施夫人遇刺之事,有不少侍衛、宮女、寺人知道,移光對宮中甚是熟
悉,早晚會被她探聽知道。”
伍封笑道:“就讓她知道也好,隻有小興兒認出了鳴蜩,我們不說出去,她和計然便以為我
們不會懷疑到落鳳閣頭上。”
葉柔又道:“移光或者不大明白其中的厲害之處,但她的嫌疑十分明顯。計然若是連移光的
嫌疑也想不到,此人便不足為慮。如果他是個厲害家夥,必定知道龍伯懷疑移光,就算龍伯不
動聲色,他也知道龍伯必定想從移光身上覓到主謀。”
伍封吃了一驚,臉色大變,道:“我知道了,移光恐怕大有凶險,就算未死,隻怕也難露麵
了,否則她為何這幾天都不見。”
眾人都吃了一驚,葉柔點頭道:“計然能夠利用移光來加害西施夫人和龍伯,肯定很不簡單,
說不定殺了移光以絕後患,免得龍伯查尋到落鳳閣去。”
旋波“哇”地一聲哭起來,她與移光十多年都在一起,如同姐妹,得知她可能死了,免不了
傷心。
西施也覺得有些心酸,安慰了旋波幾句。
伍封歎道:“早知如此,當日我應拆了那落鳳閣,再到淮上去,移光或者不會如此。可惜當
時身上有傷,又不知道落鳳格的虛實,才忍心放過。”
楚月兒埋怨道:“就算夫君動不了手,月兒也可以去,何況還有公主、柔姊姊、雨兒四人,
再加上小興兒、小刀、小陽,難道還鬥不過一個落鳳閣?”
伍封道:“其實我曾經這麽想過,但你們這麽打上落鳳閣去算怎麽回事?旁人定以為我終日
留連女閭,以至妻妾大生嗔怒,一齊去拆落鳳閣。這事若傳到國君老丈人和你那楚王弟弟耳中,
定會罵我是個負心人吧?”
眾人均感好笑,伍封道:“今晚我便去落鳳閣瞧瞧,如見到移光時,便順手將她帶走,打發
她一些金貝,送她到齊國或楚國去,誰讓我答應了波姑娘呢?一陣我便放出消息,將當日我和
姊姊遇刺之事說出來,就說已經查出了一點眉目,準備在城中搜索歹人。刺客全軍盡墨,計然
怎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我們越是隱密不說,他越是小心,今日索性說出來,又裝作在城中準
備搜捕,他會以為我們未疑心在他頭上,反而會放心些,隻要移光還活著,我們這麽一搞,她
也就安全了許多。”
西施和旋波倒想不到他這麽心軟,正要說話,便見庖丁刀走了上來,道:“西施夫人、龍伯,
可以用膳了。”
庖丁刀是庖中妙手,今日西施和旋波大老遠從宮中來,自然是受寵若驚,精心炮製若幹菜
肴,鍾鳴鼎食,西施帶來的侍衛、宮女、寺人也由鮑興帶著在前院用飯,隻不過庖丁刀的手藝
他們便試不到了。
眾人用過了飯,伍封將蟬衣、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叫在一邊,細問蟬衣落鳳閣的情形,
直問了近一個時辰,幾人心中都有了個大概。
等伍封回到堂上時,西施、旋波與眾女正興高采烈地說話,伍封心道:“她們女兒家說話,
我可不好上去摻和。”讓鮑興到城兵官署叫一個副將來,自己溜到了前院,與侍衛、宮女、寺人
順便說些話,無非是勤勉之類,眾人見他沒什麽架子,都感到這人甚好相與,又體恤部屬,無
不悅服。
一會兒那副將隨鮑興匆匆而來,伍封將他帶到廂房,道:“今晚我要出去辦點事,擬從盤門
出去,可能晚些才回來,你們守好城門,誰也不許進出。”小聲對那副將道:“前些天有人行刺
我和西施夫人,刺客盡被殺了,沒能留下活口,不過這主持之人未能擒到,晚間我便出城巡視。”
那副將一臉驚怒,道:“誰有這麽大膽子,敢行刺龍伯和西施夫人?”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此事我心裏有數,過些時你便知道了。”
副將匆匆去了,伍封心忖這麽一弄,到明日時這姑蘇城中誰都知道曾有人行刺他和西施了。
伍封回到後院,見眾女正說話,西施白了他一眼,道:“兄弟躲到哪裏去了?”
伍封道:“有些事情要預先作些準備。”
西施點了點頭,命旋波拿了件赤紅大氅上來,道:“那日兄弟兄弟為了救我,大氅也扯壞了,
姊姊為你重新做了一件,看看是否合身。”
旋波將大氅替伍封披上,伍封見這大氅與前一件想似,不過用細細的金線穿終出若幹花紋,
尤其是氅上麵那一條龍形的金絲圖案十分靈動,大氅微動之時,那條金色的龍便如要脫氅而飛
一般,手工極精。
伍封道:“這隻怕要費不少時日吧?”
旋波笑道:“可不是,自從那日龍伯與展如比試之後,夫人便開始做這件大氅,波兒和光兒
也下了不少功夫。”
西施在一旁向旋波瞪了一眼,臉上微紅。
伍封連忙致謝,西施道:“姊姊多年未織過衣了,手藝可比不上昔日,兄弟將就穿穿,也算
是我酬你的授劍之德。”盈盈起身告辭,伍封帶著人將她送出了門,見她大隊人馬遠去,才回到
府中。
楚月兒笑道:“西施夫人可了不起,這種手藝我便不成。”
妙公主笑道:“我看隻有柔姊姊的手勢能比得上,是了,西施怎成了夫君的姊姊?”
伍封道:“我是大王的表弟,她自然是我們的姊姊了。”
葉柔若有所思,道:“我有事情要與龍伯說說。”將伍封叫到了側房之中,小聲道:“龍伯,
我覺得有些不妙。”
伍封暗暗吃驚,問道:“何事不妙?”
葉柔道:“西施、旋波、移光都是越人精選的美女,授以迷心惑神之術,單是旋波和移光,
便已經非同小可,那日她們在府上大半日,連那些倭人勇士也有些失魂落魄!”
伍封點頭道:“這二女的確有些手段。”
葉柔歎道:“最厲害的莫過於西施了,旋波和移光的惑人之處還有跡可尋,西施卻是在無形
之中,不經意地動人心魄,連公主、月兒見了她都十分歡喜,更何況是龍伯呢?”
伍封忙道:“這個,我與她也沒有什麽。”
葉柔道:“那幾日你有些失魂落魄,有事沒事都往宮裏跑,柔兒便覺得有些不妙了,龍伯如
此一反常態,隻怕是被西施迷住了吧?”
伍封頗有些尷尬,自己的確對西施十分動心,那是否認不來的,道:“不過姊姊好像不是有
心來迷惑我。”
葉柔歎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了。龍伯少年英雄,機智權變,生得又雄美灑脫,一張
嘴又會討人喜歡,原來是女兒家最易垂目的人。西施到吳國十餘年,今日居然一反常態,屈駕
往臣下府中來。她雖然不是王後,身份卻是差不多了。若是陪夫差到來,自然是體恤臣下,可
以來得。可她自行走來了,這就不合宮中的禮儀。我看她是按捺不住對龍伯的想念,忍不住走
來看看。她定是對龍伯動了心,難以抑製了!西施看你的眼神,與公主、月兒看你時都是一樣
的,難道你不覺麽?”
伍封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葉柔道:“本來龍伯與其他女子交往,就算娶進府來,也非柔兒所能管,不要說西施是夫差
最寵愛的女人,又是你的嫂嫂,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女人,既有了丈夫便不好招惹了。沒的弄出
醜事,不僅辱了你一世英名,連伍相國一生的忠義之名也會因此蒙羞。”
伍封驚出了一身冷汗,動容道:“柔兒提醒得好,我該怎麽辦呢?”
葉柔道:“這種事情就不大好辦,如果夫差死了還好說些,眼下列國間公主夫人改嫁之事頗
多,但夫差活著一日,此女便動不得。龍伯若是不去見她,一來龍伯不甚願意,二來西施說不
定又到府上來,何況龍伯名義上暫管宮中侍衛,免不了要見她,柔兒也想不出什麽主意,龍伯
最好是小心在意為妙。”
伍封向她躬身一揖,道:“多謝賢妻教誨,為夫定會小心。”
恰好妙公主和楚月兒走進來,見此情形,啞然失笑。
妙公主笑道:“夫君是否又在提及與柔姊姊洞房一事?居然還作躬打揖,也不知羞。”
伍封笑道:“柔兒的性子你們不知道麽?她說要等到衰服期滿,那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我
向柔兒施禮是另有事情。”
楚月兒好奇道:“有什麽事?”
伍封搖頭道:“天機不過泄露,此事可說不得。”
妙公主和楚月兒越發好奇,上前便找葉柔糾纏,非要她說出來不可。
伍封一本正經地道:“柔兒見多識廣,我正央她給我想個法子,如何讓公主和月兒早早生幾
個兒子出來。”
一言說出,三女臉上都如晚霞般紅,葉柔大嗔:“你怎就沒個正經時候?”
妙公主和楚月兒格格笑著,四隻小手齊向他伸來,大興問罪之師,伍封哈哈大笑,逃出廂
房。
伍封將鮑興、圉公陽、庖丁刀叫來,仔細吩咐晚間到落鳳閣的事情,落鳳閣這種地方,當
然不能讓楚月兒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