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進了宴會廳,一身煞氣讓室內的氣溫驟降,歡快的歌舞陡然停下,思聿不管不顧,徑直走到龍座之下單腿跪下:“啟稟皇上,臣弟內子失蹤。”

“什麽?”

皇帝驚得站起來,室內嗡嗡之聲四起,群臣交頭結耳,議論紛紛,卻在皇帝一掃之下噤聲。

“聿兒,你說晴如那丫頭怎麽了?”太後亦站起來,抓著福子的手慌忙問道,臉上的緊張不似作假。

“回太後,晴如失蹤了,半個時辰前兒臣還在禦花園裏見過她,她說換身衣裳就來,結果一直未回,兒臣派人去尋,更衣處的宮女們均說未見晴如。”

“會不會先回府了?有沒有派人回去察看?”

“不可能,兒臣與她分別時已講好拜壽後一起回府,她不會獨自離開。”思聿起身,縮在袖子裏的手憤怒握成拳,骨骼交錯咯吱作響。

“群臣就地不動,來人,宮門全部封鎖,糾齊所有侍衛太監,全力尋找臨王妃的下落,宮女們也一並去找,有消息速來回報。”瞥了皇帝一眼,太後沉聲道,“聿兒,你派人回一趟王府,或者晴如臨時有急事來不及與你說。”

“太後,王府兒臣自會派人去尋,兒臣還有個請求,兒臣請求親自帶人宮內找尋。”

太後麵色不豫,後宮皆是女眷,臨王作為外男不便四處察看,且……太後靜靜的看著一旁的皇帝,皇帝沉聲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所有侍衛太監聽令,一切行動聽從臨王指揮,務必要找到臨王妃。”

思聿起身,麵色複雜的看了皇帝一眼,拱手退下,急匆匆的帶著人馬在宮內地毯式的搜尋。

天色越來越暗,東邊天邊已升起星辰,可那個巧笑倩兮的人兒卻始終不見蹤影,思聿心頭似虎撓,他其實很清楚到底是誰抓走她,到底是誰藏起了她,可是沒有證據,他又不能抓了皇帝來拷問,憤怒無處渲泄,隻能徒勞無功的將皇宮翻了個底朝天。

“不好了,清寧宮走水了,快來人,快來人呀……”

思聿眼神一凜,瞬間知道了某人的打算,眼角一飄,立即帶著一幹屬下飛身掠往失火的清寧宮。

清寧宮外濃煙滾滾,火舌舔天,提著水桶扛著水缸的宮人站在宮門外,不停的往火上倒水,可火勢依然不減分毫,幾米開外已是火熱灼人,阻止了想要救火的人們,根本不得近前且火勢迅速的蔓延到臨近的宮殿,到處是一片衝天的火光,以及劈裏啪啦房屋梁柱倒地的聲音。

“王爺,您不能進去!”

見思聿不顧一切的就要衝進去,蘇複蘇莨急忙一個飛身拽住他,身後跟著的侍衛搶過宮女們手中的水桶就往火裏衝。

“放手!”思聿猶如困獸,雙目赤紅,“她在裏麵,她在裏麵!”

“王爺,您在這裏等著,屬下進去找!”蘇複示意弟弟抓緊王爺,自己飛身就往火海裏撲去。可是,少了蘇複的製肘,單憑蘇莨一人,如何能困住憤怒不已的王爺,隻一個影子一晃,王爺已隨著兄長撲進火海,蘇莨無法,沒有猶豫也跟著衝了進去。

“聿兒!”

“聿兒!”

“皇弟!”

童夫人急吼吼的趕來,卻隻來得及看見思聿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火海之後,同樣趕來的太後和皇帝也瞧見這一幕,“地支營,乾支營,朕命令你們,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撲滅大火救出臨王爺。”

皇帝下令,臨王生死不知,沒有人再敢惜命,侍衛們每人手裏拎了一個水桶衝進火海,幾千人圍成幾圈沒有間歇的倒水、再倒水……

天都誌記,承啟十年八月初九,帝宮大火,自清寧宮始,怡寧宮、順寧宮、南華宮、毓秀宮、景晟宮,六宮全數盡毀,火勢持續一夜,第二日辰時撲滅,臨王妃殆於火中,餘者殆二一七,傷不勝數。

至思聿醒來,已是第五日的下午,整個臨王府在一片淒惶中度過了火後的五日,人人臉上皆是哀慟,王妃死了,王爺傷勢嚴重,全身大麵積燒傷,多處已發膿潰瘍,高燒持續不退,嘴裏不停的說著胡話,念叨的全是先王妃的閨名。

“王爺!您終於醒了!”手裏端著紗布藥膏的周娉剛踏進門就看到一直昏迷王爺終於醒了,正僵硬的扭著頭想要坐起來,來不及欣喜就看到他滾下床,扯到傷口痛得齜牙咧嘴,急忙喚人,嘴裏絮叨著這幾日的擔心,邊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一步欲要扶起王爺,“來人,王爺醒了!”

“王爺可是要喝水?盼兒,去倒杯水過來,要溫溫的。”周娉與丫頭一起扶著思聿起來,“二舅爺交待了,您身上的傷還沒好,不能起來。”

未等她扶起人,門口影子一閃,景琛和陸士元已近到身前,兩人合力架起思聿,重新將他放在床上躺好。思聿拔開兩人的手,“王妃找到沒?”聲音粗嘎,根本聽不出他說的是什麽,好在景琛兩人俱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不用他開口亦知他心裏所想,隻是……

“王爺,您在火中受傷,昏迷了五日,景逸留了藥,讓婢女們給您上藥吧。”陸士元開口,示意婢女給王爺上藥。

周娉接過盼兒手中的藥瓶,才走到思聿床前就被他一手拂開,瓷瓶咕碌碌的滾出老遠,“回答我,王、妃、找、到、沒?”沒有意想當中的憤怒,除了沙啞,思聿的聲音如平時一般平靜。

景琛別過頭,未語已先流下一行清淚,陸士元沉聲道:“王妃已仙逝。”幾個字,卻像用盡了一身的力氣艱難道出。

“確認?”思聿仍然平靜,可沒有人會錯認他平靜之下隱藏的憤怒。

“屬下親自確認過,王妃與兩位婢女均已喪身火海,其中一位婢女身在淨房,應是被煙熏窒息而死,臉麵仍然可辨。景琛在其中一具……一應的珠寶配飾均是王妃當日所戴,還有,還有,”陸士元看著景琛,景琛從懷裏掏出一枚戒指遞給思聿。

思聿輕輕的撫摸著上麵青銅色的蓮紋,“衣服首飾均可作假,戒指也可從她身上取上再放在一旁,你們能確認那確實是她?”

景琛示意周娉帶著婢女先出去,確認外麵無人之後恨聲道:“暗子回報,當日事態發展意外,火勢初起已全然不受控製,那人身邊的暗衛來不及帶著人離開,也一並死在火中……那人大發雷霆,殺了幾批人泄憤後尤不解恨,當日與此事有關的宮人全部滅門。”

“聿兒,聿兒!”

外麵一陣紛亂的腳步,緊接著是童夫人哭聲顫顫的聲音,陸士元打開房門,童老爺站在門口,身後童湘兒和懷箴公主扶著童夫人跌跌撞撞的踏上台階,童少淵跟著母親和妹妹不時的扶一把,臉上又是擔憂又是心疼。

“姑丈,姑姑。”思聿掙紮著要起身,童老爺一個箭步跨過來,“小心,躺著別動,身上的傷還沒好。”童夫人到了跟前,雖是這幾日已看多了思聿身上臉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可每一次看見,總忍不住失聲痛哭,“我苦命的聿兒……”,童湘兒聽著看著難受,掩麵哭倒在哥哥懷裏。

“五哥!”懷箴公主撲到思聿床前,伸出手想要摸摸思聿的臉,可白色的紗布裹滿他整張臉,顫抖許久的小手找不到一塊完整的地方,臉上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癱倒在床邊嚶嚶哭泣。

隨後得了消息跟進來的眾人看到此情此景,無一不是悲傷莫名,孫夫人靠在婢女身上失聲痛哭,江管家站在立柱後的陰影裏老淚縱橫,嘴裏喃喃的念叨著“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滿屋子的侍衛奴才婢女皆是眼眶泛紅、以手抹淚,整個上房一室哀慟。

童老爺默立一會,道:“好在王爺無事,大家都收拾收拾心情,各自做事吧,江管家你留下,其餘人都退下。”

待眾人散去,童老爺輕拍著童夫人的背將她安置在榻上躺好,景琛上前一步扶起懷箴公主讓她坐在椅子上,童老爺回到思聿床前,道:“你既已醒,有些事就拖不得了,天氣炎熱,又是這種情況,停久了怕是不好,該商議下葬的事了。”

…………

“臨王爺醒過來了。”

不過短短幾日,太後的臉上已老態難掩,那場大火,不隻是燒死了二百多個人,一並連太後心中僅存的希望也燒得幹幹淨淨,風雨欲來,整個天昊江山飄搖。

福子看著斜倚在床上的太後,太後聽到她的話沒有一絲反應,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生氣。福子張嘴欲言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麽,沉默著走到床前壓了壓被角,陪著太後一起。

…………

“臨王爺醒過來了。”

年公公站在台階上看著王府的人離開,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屋內。空蕩蕩的南書房內一片死靜,這幾日皇上發怒,將書房內所有能摔能砸的東西全數砸了個稀爛,就連後來又添補上來的東西也不能幸免。宮女全被趕出去,隻有一臉疲態的皇帝倒在龍椅上,右手拇指指腹壓著腦心,不勝煩擾。

…………

“臨王爺醒過來了。”

睿郡王背著手站在主屋懸掛的“太祖親征圖”前,劉仁快步邁過門檻稟報,睿郡王沒有轉身,隻淡淡的吩咐道:“按照計劃將王妃和世子小姐們送到吳渠,就說是世子想念景王伯伯,央求母妃帶著去吳渠玩兒。”

劉仁應聲退下,沒有聽見睿郡王在身後低語,“天昊,要變天了。”

…………

“臨王爺醒過來了。”

晴川台裏,李景逸正在以手臨摩石缸上的花紋,聽到小廝的稟報隻是嗯了一聲,默了半晌方道:“書桌上有一個藥方和幾副藥,送去臨王府。”

小廝領命而去,李景逸站在門口,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為他所建他卻一共隻住了月餘的院子,反手關門,進到一旁明輝院,放了一封書信在書桌上,隨後大步離開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