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深夜。

靜室裏,白須的老者凝視著窗外丹波的夜色,神情悲憫。當看到徹夜不息的燈火和喧囂的建築工地時,便忍不住無聲長歎。

哀民生之多艱。

誰又知道這一片繁華的背後,又有多少人流下了血汗和淚水呢?

如此殘暴的統治,榨取著民眾的汗水,換取來的繁華,實在是令人作嘔。

可當背後的門傳來清脆的聲音時,那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瞬間消失無蹤,變得急不可耐,迎上去:“怎麽樣?那邊來消息了麽?”

“錢已經到賬了。”

敲門者說:“我們會在必要的時候給予支持,還請放手施為。”

“好啊,很好!”

老者低頭看著手機上的數字,笑容就變得欣慰起來:“非常好,有了這樣的支持,這個罪惡城市的末日就要到了!”

明明如此蒼老,神情卻肅然堅毅仿佛是不屈的鬥士一樣。

“我們流浪者自由同盟絕對不會放任不管。”

他保證道:“請轉告他們……丹波,一定能夠掃除陰霾,迎來朗朗乾坤!哪怕夜色深沉,自由的光,終將照在這一座城市之上!”

……

幾天之後,丹波,舊城區。

昔日丹波的主體,如今已經被一處處嶄新營造出的街區所代替,最後所剩下的,便是這一片還沒有來得及拆除的廢棄建築。

如今早已經被時代拋棄的地方,人跡罕見,隻有野貓野狗出沒,遙遙眺望著遠處徹夜轟鳴的建築工地。

一座荒僻的舊屋之中,亮起的燈光下,老者站在講台上,慷慨激昂的對台下充滿了戾氣的觀眾們進行著演說。

“朋友們,當你們終日苦勞,揮灑血汗,所賺取到的錢財不過是勉強維生……而真正的果實,卻被那些無血無淚的上層肆意的揮霍,支持他們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

依靠著對藥劑的壟斷,丹波集團正在將我們變成他們的奴隸!通過那些雅庫紮的高壓統治,懷紙素人強迫我們為他們工作,強迫我們消耗自己的生命滿足他永遠填不滿的貪婪!

依靠我們的血汗,他建起了華麗的宮殿,蓄養著數不清的情婦,還屢屢將罪惡的黑手伸向無辜的孩子們……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就是……”

說到這裏,老者已經哽咽,雙目含淚,而台下的聽眾們更是義憤填膺,雙目滿是怒火。

“大家聯合起來,加入流浪者同盟,推翻懷紙的暴虐統治!”

在嘶聲竭力的呐喊中,老者舉起了雙手,向著聽眾們呼喊:“拒絕獨裁!拒絕壓榨!”

在老者的引領之下,所有人都狂熱的呐喊了起來:“我們要八小時工作製和正常休假和福利!我們要掌控自己的家園!”

“開放藥劑的配方和供應,還我人權!”

“我們要自由!!!”

“自由!!”

狂熱的呐喊聲徹夜不絕。癮君子們和被吸引來的懶漢閑人們沉浸在未來充滿自由和希望的景象之中。

而在屋脊上,如鷹隼一般龐大的黑色飛鳥歪頭,將翅膀上紊亂的羽毛梳理完畢,便再度騰空而起。

隻留下了空中隱隱的鳴叫回**。

傻逼。

……

……

“誒,你們有沒有發現,最近傻逼真的越來越多了?”

在周末聚餐的時候,上野咀嚼著毛豆,不耐煩的抱怨:“一幫廢物每天來工地鬧事,街麵上最近也越來越亂了。”

一言既出,頓時引發了幾乎所有人的抱怨。

隻有宅間抿著清酒,斜眼旁觀。

反正他早就退休了,再麻煩的事情也搞不到他的心態。

相反,他反而有點擔心其他的事情。

“喂,不會是有以前的小子不懂規矩亂搞吧?”

宅間慎重的提醒:“你們可不要搞出什麽事情,老大三令五申,不準再重操舊業的。”

“呸,重操個屁。”

上野越發的惱火,幾乎把啤酒杯給捏碎,“現在的丹波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個個都有工作有孩子,要麽就是有了相好的……那麽多活兒幹都幹不過來,急著賺錢賺不完,每天都要人趕著才會回家睡覺。哪裏有功夫到處亂竄,搞七搞八?

都是一幫外來的混種,從那些個邊境來家夥,還有以前的一幫扶不起來的垃圾……大部分都是每天靠著福利混日子,或者幹脆磨洋工混飯吃的家夥。

一喝了酒之後到處打架搞事情,前兩天還有幾個搶劫的,還殺了人,事情鬧得可不小。喂,山下,你怎麽不說話?你那邊就風平浪靜麽?”

在這裏的人裏,唯一沒有去洗白的,恐怕就隻有如今還在林中小屋手下工作的山下了。今天就他到的最晚,西裝的袖口和褲腳上還有水泥灰,總不可能是去工地做義工。

那冷淡陰鬱的樣子到現在也沒什麽變化。

聽到上野發問,也隻是淡淡的說道:“敢來我們這裏找茬的人倒是沒幾個,但賣禁藥的販子也越來越多……還有倒賣藥劑的。”

“據說藥廠好像也有人搗亂?”

“嗯,聽說好像有人要搞事情,但還沒進門就已經被打斷腿拖出去了……”

“哎,不提工作,不提工作。”

宅間聽著心煩,揮手打斷了他們的話題,端起酒杯:“喝酒喝酒,可憐我一個退休的糟老頭子,還要被你們這群家夥倒泔水。”

一時間,那事不關己的輕鬆樣子,惹的所有人都惱怒起來。

“喂,你這個家夥看不起誰,給我換大杯!”

“這是請人喝酒的態度麽?”

“老板,再拿兩合過來!”

遺憾的是,難得的聚會並沒有能夠像往常一樣通宵達旦。在吃了一半的時候,山下接了一個電話就匆匆的走了。

剩下的人裏有人提議換個地方,二次會,繼續喝。

唯獨宅間搖著頭,借口上了歲數,不打算攙和了。

隻是在離去的時候,放慢了一步,悄悄叫過了老朋友。

“喂,上野,你最近手頭寬裕麽?”

上野摸了摸腦門,愣了半天,很快反應過來:“你不會又要借錢吧?”

“最近被看的緊,借我一點嘛!”宅間無奈懇請:“下次聚會還你啦。對了,別告訴我老婆啊!”

“狗東西,上次你也這麽說!”

雖然有些無奈和不情願,但上野還是掏出錢包來,還不等他掏錢,宅間就直接搶過錢包,把裏麵的鈔票塞進口袋裏。

“反正你都是刷卡的,要零錢做什麽,我幫你解決掉!”

老頭兒樂嗬嗬的揮手道別,可走了兩步,聽見上野無奈的聲音:“喂,宅間,不要去那些地方啦。”

“好的好的。”

宅間頭也不回的擺手,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上野站在那裏,目送著他遠去,許久,無奈的撓了撓頭,轉身走向了停車場。

隻是當他拉開自己的車門時,忽然聽見了遠方傳來的轟鳴。

大地陡然一震。

緊接著,濃煙、火光,還有哭喊的聲音緩緩升起,將夜空燒亮。

他愣了一下,向著火光來處狂奔而去,穿過小巷,便看到了街道上那一輛在烈火中燒黑的車筐,以及,兩側商店的滿目瘡痍。

“喂!喂!這是怎麽回事兒!”

他扯起一個呆滯的路人怒吼:“什麽鬼?!”

“……我、我也不知道。”那個嚇壞了的混種幾乎快要癱在地上,指著那輛燃燒的車:“走、走的好好的,那輛車就忽然爆炸了,我真的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哭喊的聲音將呆滯的上野驚醒了。

他回頭看向狼藉的街頭,衝上去,一個個辨認著那些麵孔,大聲呐喊著宅間的名字。可是無人回應。

隻有孩子的哭喊聲從濃煙中響起。

就在那個頭發斑白的男人身體下麵……

……

……

當槐詩收到消息,來到醫院,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在走廊裏,那些匯聚在一起的煩躁男人聽到接近的腳步聲,回頭看到那一張冷漠的麵孔時,便不由自主挺直了身體,站定了鞠躬。

問候的聲音不絕於耳。

槐詩垂眸,看了一眼他們手裏夾著的煙:“把煙都給我掐了,這裏是醫院,不要在走廊裏丟人現眼!”

“是!”上野瘋狂點頭,不等其他人說話,一個又一個的把他們手裏的煙全都搶過來捏碎,從窗戶裏丟出去,回頭衝著槐詩傻笑。

“……”

槐詩搖了搖頭,看向宅間的妻女。

婦人恭謹的彎腰行禮:“槐詩先生。”

“不必再客氣了,宅間夫人。”槐詩搖頭,“他人呢?”

婦人搖頭,看向了身後的病房:“剛出來,還沒醒。”

“醫生們怎麽說?”

“還要觀察,但運氣好,撿回一條命。”婦人回頭,看了一眼病房裏沉睡的丈夫,眼眶有點發紅:“如果送到的時間再晚一點的話,恐怕……”

“沒事兒就好。”

槐詩歎息,看了一眼宅間狼狽的樣子,在確認過生機無礙之後,原本略顯陰沉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

最後,隻能無奈歎息。

“都說了很多次了,這麽老了,就別打小鋼珠了啊……”

無人回應,那個老男人嬉皮笑臉求饒的樣子好像還近在眼前。

槐詩張口想要說什麽,許久,卻什麽都沒有說。

轉身離去。

當他站在醫院門口的時候,就看到消防栓旁邊蹲著的美洲流浪漢。

“不是我們!”

勞倫斯的雙手舉起,盡顯無辜:“現在現境的部分是柳東黎負責的,沒有他的允許,沒人敢亂來。”

“那是誰?”槐詩反問。

“呃……”勞倫斯的神情無奈起來:“這我們也……總不能一出了什麽事情,就一定要我們背鍋吧?”

“不然呢?”

槐詩冷淡的敲了敲煙盒,打火機在手指之間轉動:“死了三個人,受傷的有八個,一條街因為這個遭災。有一個小孩子失去了自己的母親,而我的下屬還躺在醫院裏被搶救……

然後,你卻來告訴我,不是我們做的!

勞倫斯,不是你們的話,就一定是別人,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打電話問柳東黎,總之,我要一個名字。”

他抬起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認真的告訴他:

“一個名字。”

被那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勞倫斯竟然後頸也開始發涼,愣了一下之後,無奈歎息:“給我一點時間,三個小時。”

“半個小時。”

槐詩說,“你可以動作快點,我等你。”

話音未落,勞倫斯消失在原地。

二十分鍾之後,流浪漢重新歸來,一個已經血肉模糊的家夥,把人丟在他的麵前。

好像感受不到斷裂四肢帶來的痛楚,那個家夥還在癡癡的笑著,眼神迷離,沉浸在什麽夢裏。

“這什麽?”

槐詩拿腳把地上的人翻了個麵,明知故問:“迦南的土特產?”

勞倫斯歎息:“這就是那個把炸彈放在車上的家夥,一個嗑藥磕瘋了的神經病……根本沒跑遠,還在原地給自己的打針。

腦子已經壞了,什麽都沒問出來。”

“所以呢?”槐詩看了一眼手表:“你還有九分鍾,可以多賣一會兒關子,我有這個耐心。”

勞倫斯翻了個白眼,舉雙手投降,再不拖延。

“靈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