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境修正值,或者可以稱之為偏差度。

簡單來說,就好像是傳誦度一樣的東西,但兩者又截然不同。

誠然,神明必然會得到人類的奉迎和祭祀,因此廣為傳頌和恐懼,但這並不意味他們會去追求人們的傳誦和恐懼而去做什麽事情。

相反,他們是因為做了什麽事情,才受到凡人的崇拜和恐懼的。

若是烏鴉在這裏,可能會更加幹脆直白地告訴槐詩:所謂的神靈,也不過是這個世界維持完整所必要的一環,自有其責——或是行雲布雨,或是灑下災厄——這都不過是工作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除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之外或者是因為另有圖謀,很少會有這樣的存在會在乎凡人對自己的評論。

因為對於他們而言,隻不過是在履行世界軸心所交付給自己的使命而已,說是本性也好,說是天命也好,反正就那麽一回事兒。

就好像是人生來會需要吃飯喝水一樣。

而作為擁有部分神靈特質的五階升華者,為了令自己所擁有的這一份奇跡得到成長,必然就需要順應其本質,令世界作出改變。

譬如麒麟,其本質便決定了,符殘光必須順應麒麟的天命,去調伏萬獸,維護現境的平靜——不,應該說,倘若符殘光不具備這一份決心的話,就絕對無法成為麒麟。

譬如東夏譜係中的大鵬金翅鳥,它甚至是無法以正常方式去進階的。

蓋因這一份奇跡必然是隨著邦國動搖、社稷傾覆時無數的哀鳴和祈禱而降臨的,其升華者必然要領受重整河山的天命,護持正統,以暴戾的軍爭將一切撥亂反正,收拾舊山河。

正因為如此,它才不存在於東夏譜係的十四條升華之路中,甚至隨著如今現境的越發穩定,它的奇跡已經深深地沉入了白銀之海的最深處,無從尋覓。

可以說除了外形和傳說相似之外,它已經與迦樓羅有了本質上的不同。

每一位身負五階聖痕的升華者,都必然有其天命所在,也必然會為其奔走,不論是為了擁有更強的力量還是實現自身與天命如出一轍的抱負,都必定會如此。

不論這一份奇跡所攜帶的天命是正是邪,是龐大還是渺小,每一個五階升華者都會令現境產生一定的改變。

令萬物與原本注定的軌跡產生一定的偏差。

而這,就是現境修正值所代表的意義。

它將對升華者所創造的奇跡進行評定。

倘若撥亂反正是代表修正的話,那麽破壞和摧毀就會產生偏差——這兩個名字歸根結底都是一個意思,世界被改變了。

整個世界就像是數字一樣,隨著升華者們的心意而加減,時而向上,時而向下……倘若不予以抑製的話,現境恐怕早就亂成一鍋粥了吧?

這也是監察官這個職務的意義所在——勿使萬象在這動**中化為灰燼。

說到這裏,裏見琥珀歎息道:“而迦樓羅作為神明的從屬和坐騎,其天命是什麽,自然不用多說了吧?”

槐詩恍然:“當狗腿子和……開路?”

裏見琥珀頷首。

這就是原本是九鳳的那個家夥打的小算盤。

簡直是一舉三得。

通過升華之路的跳轉進行洗點,改頭換麵,不僅擺脫了九鳳這一條升華之路的極限,成功進階為迦樓羅,而且還能憑借著迦樓羅本身的特質,輕易地打通地獄魔都的通路,完成計劃的同時,還通過自身所創造出的這一份傳奇偉業獲得大量的現境偏差度,擺脫先天不足的缺陷,成為五階之中的佼佼者。

簡直是魚躍龍門一樣。

打開魔都通路——對於原本的九鳳而言,可以說完全不現實。畢竟,讓一隻吞食魂魄的凶鳥去做開路這種事情實在太強鳥所難了一點。

可對於迦樓羅而言,這簡直就是本職工作。

否則當了毗濕奴那麽多年坐騎,哪天大神說走我們去哪兒,難道你還能說對不起大神這路我找不到你拿個GPS來麽?

如今有了鏡界的三重映照,打破現境的封鎖,深入魔都簡直是水到渠成,雖然說不上輕而易舉,可世上哪裏有不費功夫的事情?

“倘若真能夠打通魔都通路的話,起碼能夠得到0.09%以上的偏差度吧?”裏見琥珀咂舌:“足夠他一躍而至五階升華者的上層了。”

“才這麽點?”槐詩愕然,然後被瘋狂白眼。

“這已經不少了,偏差度一次性達到百分之三,就足夠毀滅一個中小型國家,達到百分之二十,整個現境都有危險。

你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偏差值抵達了多少麽?才百分之四十四!最危險的時候,天文會甚至把末日鍾都撥快了五分鍾。”

說到這裏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快要縮到台階下麵去了。

上麵的光太烈了。

對他們這種同樣屬於負麵屬性的聖痕簡直是先天性的壓製,搞不好就要人間蒸發。

而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颶風所掀起的呼嘯,在迦樓羅憤怒的嘶鳴中,光芒熾盛,如海洋一般爆發而出。

它終於從蛻變的深淵之中爬出,緩緩地展開了千瘡百孔的雙翼,一點一點掙脫現境的束縛。

自它的麵前,一道漆黑的裂隙緩緩打開,隱約可以窺見其中流光和虹色,以及無數如泡影一般的景象。

可令槐詩驚愕的是……

“它的翅膀是怎麽回事兒?”

那個一雙千瘡百孔的羽翼,簡直可以稱得上慘烈,難以想象有什麽東西能夠靠著這玩意兒飛的起來。

拜其所賜,它甚至不能完全爬出自己蛻變的深淵。

“大概是進階不完全吧?”

在槐詩身後,有人說,“應該說先天不足才對。因為儀式出現了問題,他沒有將自己的陰屬性全部洗去,還有一部分殘留,導致了和迦樓羅的衝突。”

那一瞬間,槐詩和裏見琥珀悚然而靜,猛然轉身,手中的刀斧指向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裏的來者,然後愣在原地。

“老柳?”

槐詩愕然:“你怎麽來了?”

“開玩笑,我一個天文會的記錄官憑什麽不能來啊,反到是應該我問你才對。”柳東黎淡定地抽著煙:“想作死也不能這樣吧?”

“機緣巧合,機緣巧合。”

槐詩幹笑了一聲:“我這不是想要早日立功,早日減刑嘛……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們說偏差度的時候我就到了,看你們說的認真,也沒打擾你們。對了,下麵那個重傷員我已經送走了,你們不用擔心。”

柳東黎也趴在台階上,拿著一個望遠鏡窺探著迦樓羅的動向,嘖嘖感歎:“哎呀,真慘啊,怎麽變成這樣了?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槐詩一愣,旋即眼神變得狐疑起來。

“他那翅膀……是你搞的鬼?”

“這個說來慚愧。”柳東黎美滋滋地抽著煙:“前些日子雖然調查到全雀宴的館子是歸淨之民開的,而且暗地裏還在收集鳥的眼睛,但我完全就不知道他們要幹啥。”

“所以?”

“所以我就想,甭管他們要幹啥,先搞點事兒再說。”

柳東黎說起這些事情來簡直眉飛色舞:“然後就索性趁著和你吃飯的時候,悄悄去後廚給他們塞了一堆蝙蝠和鴨子眼。後來又悄悄地給他們買來的毒蛇裏塞了幾條黃鱔鰻魚進去……沒想到這都能中哇。”

“你個王八蛋,請我吃飯都還帶做間諜的,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吃得不也很開心麽!況且我也是花了錢的啊,那天光你一個人就吃了八百多!”柳東黎說到這裏的時候一臉憤慨:“哪裏有請客吃飯的時候不告訴別人自己在發育期的啊!”

嘴裏埋怨著槐詩,他半跪在台階上,從背後摘下了一支形似狙擊槍的玩意兒,嫻熟地撐開架子,將槍身架起,然後緊貼著瞄準鏡,頂著足以將人麵孔龜裂的萬丈光芒,瞄準了重生的迦樓羅。

“你在幹什麽?”槐詩茫然地看著那一具不像是什麽詭異邊境遺物的槍械,感覺柳東黎肯定是瘋了,“難道你要靠著這玩意兒把它打死?”

“打死不一定。”

柳東黎的眼珠冒氣了焦熱的煙,重瞳顫動,自熾熱的灼痛中,他咧開嘴,輕聲呢喃:“希望能打殘吧。”

那一瞬間,他扣動了扳機。

槍身劇震。

隨著底火的激發,一顆子彈自槍膛之中飛出,將淒嘯聲摔在身後,轉瞬間飛入了深淵,穿透了層層如同實質的光芒。

成功地擊中了迦樓羅的胸膛。

然後就沒了。

毛都沒掉一根,迦樓羅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有人在打自己。

自始至終,裏見琥珀見證了這一場宛如唐吉坷德挑戰風車的壯舉,然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根本沒用啊大哥。”

槐詩搖頭歎息,從口袋裏掏出傷藥,不知道這玩意兒對眼睛的燙傷有沒有效果。

隻有柳東黎無視右眼流下的血,一臉輕鬆地吐出了肺腑中的煙霧,將煙頭掐滅在了地上,最後,瞥了一眼這兩個鄉下佬:

“你們聽說過激光製導麽?”

話音未落,天穹劇震。

自迦樓羅的頭頂,虛空中驟然裂開了一個大洞,就好像一堵牆驟然被砸開了一道縫隙一樣,顯露出了牆壁之後的風景。

風聲湧動,呼嘯迸發。

自那一條漆黑的隧道中,驟然亮起了兩個刺眼的大燈,隨著鐵軌被**的轟鳴,迸發出高亢而尖銳的鳴叫。

震耳欲聾。

——地鐵要入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