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四十五分。

靜謐的夜色中,陰雲間隙之中的蒼白月光落下,隱約照亮了古城奈良的角落。

白日裏繁忙無比的城市如今徹底陷入靜謐。

在瀛洲,除了少數城市之外,日夜之間的區分是如此的鮮明。

除非是在首都京都和貿易中心江戶之外,其他所有的城市在六點過後,基本上就很難看到除了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以外其他還會營業的部門了。

偶爾亮著燈的,隻有深夜營業的居酒屋。而其他地方,全部都陷入靜謐的黑暗裏。好像在刻意的做出分割。

將幽深的夜晚化為了禁區,留給那些自己所無法理解的存在們……

當星光被遮蔽之後,世界便一片昏暗。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受雇的升華者遊**在這一片黑暗中,在巨額的懸賞之下,尋覓每一絲存留的蹤跡。

不同鹿鳴館之前的放任,金錢的魅力實在太過可怕。

為了裏見家當主所代表的權勢和財富,如今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九牛一毛,慷慨大方的候選者們這幾天簡直在源源不斷的向外撒著鈔票,撒網招募著任何接受雇傭的高手。

甚至質量不夠,數量來湊。

隻看萬孽之集上不斷跳出的巨額懸賞和參與者的巨大數量就能夠有所體會,如今黑夜中的奈良究竟變成了什麽樣的獵場。

在死寂之中,夜色被打破了,在轟鳴的機車引擎之下。

黑暗被巨大的車頭燈照亮了,好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燒。

堂而皇之的穿行在市區之內,毫不掩飾自己的存在。

那毫無疑問……是每個瀛洲人都所熟知聲響。

暴走族!

轟鳴的引擎聲,傳來興奮的狂笑聲。

“大哥,大哥,你看,我又抓到了一個!”

巨大的重型摩托之上,插著威風堂堂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坐在摩托上的年輕人染著頗為酷炫誇張的金發,頭戴墨鏡,手裏還拖著一條鐵鏈,扯著一個在地上擦到血肉模糊的人,正在興奮的向著蹲在公園門口的兄長展示。

他們兄弟二人的服飾都誇張的如出一轍,而且還寫滿了佛經等等意義不明的詞匯,隻不過在背後代表名字的濃墨文字卻完全不同。

金發的小弟後背上寫著‘爆煮威’,而黑發飄飄,臉上畫著重金屬樂手哥特濃妝的魁梧大哥背後,則是‘世血夜憂鬼’。

來自火電會威名赫赫的暴走組合,主宰了神奈川的極速兄弟,駕臨古都奈良!

可當大哥低頭端詳著被鐵鏈拖過來的人,眉頭皺起:“這不對啊,這麽丟人的樣子,不像是介錯殺人魔啊。

巴尼,你這個蠢貨!看清楚,這個家夥是用槍的啊,用槍的,就這把小刀割雞脖子都嗆,怎麽可能殺得了人啊。”

說著,他從那個家夥的口袋裏拔出一把手槍,丟進垃圾桶裏。

“誒?”巴尼·爆煮威愣了半天,難以接受:“可是大哥,你看這個家夥……怎麽都能值點錢吧?”

“廢物一個,根本換不到錢。”

世血夜憂鬼掐掉煙卷,無奈歎息:“都是第六個了,巴尼,不要亂抓,雇主又不會付錢。趕快丟掉,丟掉……”

“丟哪兒?”

“隨便找個垃圾桶,算了,扔河裏吧。垃圾分類太麻煩了,不要給清潔工添麻煩。還有,不要隨地吐痰!還有……”

大哥的話忽然停頓了一瞬,猛然抬頭,看向了黑暗中,神情漸漸陰沉:“你是不是帶人回來了?”

巴尼愕然,瘋狂搖頭,回頭時,就看到那個龐大的陰影。

就在閃爍的路燈之下。

“南無!”

好像一座人形的山巒那樣,頭戴著鬥笠,身上的袈裟已經被染成了一片猩紅。

宛如超度亡魂那樣,他抬起一隻手在胸前,低頭吟誦著經文。

而另一隻手裏,卻扶著一支足足有常人高的狼牙棒。

沉重粗大的鐵棒上遍布著牙齒一樣鋒銳的凸起,好像還點綴著絲絲縷縷的金漆,映襯著血色越發鮮豔。

當鬥笠緩緩抬起的時候,便展露出額頭上歪斜長出的尖角,還有青紫色的猙獰笑容。

那一瞬間,兄弟二人的神情漸漸冰冷了下來。

——不淨僧果應!

“走開,死胖子,這裏不是你負責的區域!”

大哥緩緩起身,從身後抽出了一截不知道敲了多少釘子的棒球棍,往地上啐了一口:“連禮貌都不懂嗎!”

“天下十方,皆為佛土,有什麽是拙僧不能去的地方呢?”

惡鬼一樣的魁梧僧人踏前一步,扛起自己的鬼金棒,笑容中的血氣擴散:“拙僧來這裏,可是特地為兩位施主祈福的……”

“施主?”

大哥咧嘴,濃墨重彩的哥特妝上浮現冰冷的笑容,在手裏的棒球棍上迸射雷光:“我可沒有東西可以施舍給你。”

“不是還有性命嗎?”

鬼僧果應尖銳的怪笑,染血僧袍之下的肌肉一陣鼓脹:“就讓拙僧送兩位施主,去往西天極樂吧!”

“——南無,成佛!”

那一瞬間,隨著果應的咆哮,劇烈的轟鳴驟然擴散。

龐大如山的軀殼毫無征兆的破空而至,速度快的不可思議,手中的鬼金棒已經在地上砸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窪陷。

可正在鐵棒砸落的瞬間,一輛雷馳電撤的機車就已經憑空從空氣中浮現,載著哥特暴走族,衝破颶風,全速行進,順著鬼金棒騰空而起,重達兩頓的淨重再加上恐怖的速度勢能,盡數隨著瘋狂旋轉的車輪碾在果應的臉上!

鬥笠破碎。

巨大的衝擊令魁梧的鬼僧倒退了三步,可麵目依舊猙獰,越發的嗜血。

額頭的尖角上,不斷滲出絲絲縷縷的血光。

“南無三寶,皈依!”

果應怪笑著,環顧著暴走族兄弟,“今日就是兩位施主成佛的好日子!”

在機車的馳騁之中,兩兄弟的巨大車輛已經到了廣場的兩端,鎖鏈和球棍遙遙對準了果應。

“車裂車裂車裂!”

巴尼興奮的擰動著油門,興奮咆哮:“火電會夜露死苦兄弟,世血夜憂鬼、爆煮威——堂堂正正,參上!”

“要上了,AIBO!”

哥特暴走族冷酷的低吼,電光迸射。

重疊在一起的引擎巨響化作雷鳴,衝天而起。

暴走疾行,即將開始!

可正式在那一瞬,所有人的動作都戛然而止,僵硬在了原地。

凍結。

因為有尖銳的聲音從天穹之上響起,刺耳的聲音重疊在一處,**著所有人的耳膜,向著四麵八方擴散。

那是飛鳥高亢的鳴叫聲。

如同無數金屬在摩擦一樣,從天空之上掠過,風聲呼嘯。從路燈上、從屋簷、從樹頂、從高壓電纜,從四麵八方出現……

不知道何時,整個廣場周圍,已經落滿了無數黑色的飛鳥。那些巨大的烏鴉身上泛著鐵光,猩紅的眼瞳向下俯瞰,飽含著饑渴和嘲弄。

此處早已經在鴉群的凝視之中。

再然後,陰沉的天空之上,稀薄的星光和殘缺的月輪,便毫無征兆的消失了。

因為有什麽東西遠方漂移而來,淩駕在天穹之上,將一切光明盡數吞沒了。

就在他們的頭頂。

有一片不斷變換形狀的陰影浮現,滾滾黑暗湧動著,從天穹的更高處出現,飛快的下降高度。像是熾熱的隕石,殘酷的擊垮了天幕之後,灑下災厄的陰影。

隻是凝視,就能夠感受到其中來自深淵的恐怖黑暗。就算是閉上眼睛,都能夠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猙獰意味。

正在那一瞬間,無窮盡的黑暗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向著大地墜落而來的身影。

帶著火光,突破一層層颶風,最後,從天而降。

無數塵埃飛騰而起。

在大地的震**中,有一抹骸骨一樣的蒼白從廣場的正中央浮現,帶著幾縷赤紅的長發飛揚在風中,宛如燃燒那樣。

她就佇立在陰影的籠罩之中,被火光點亮的眼瞳環顧著四周。

端詳著周圍的對手們。

嘴角勾起了愉悅的弧度。

“第一次烏鴉坐飛機……速度真快啊。”帶著絲絲沙啞的柔和聲音回**在廣場之上,“我沒有來晚吧?”

“啊!!!大哥,快看……”

在目瞪口呆中,巴尼忍不住驚叫,指著從天而降的身影,衝著哥特大哥呐喊:“好厲害的漂亮女人!!我可以去要個電話麽?”

“白癡麽,巴尼,給我閉嘴!”

世血夜憂鬼傷腦筋的按住腦門,“這裏可不是給你搭訕的地方……”

在閃爍街燈的照耀之下,陰影緩緩消散,展露出那一張堪稱驚豔一般的麵容,還有那早已經……滿盈著猩紅的眼瞳。

在他的手中,鋼鐵摩擦的尖銳聲音再度響起。

無數鋼鐵的羽毛從空氣中匯聚,重疊成繁複的刃紋。匯聚成實質的怨憎化作血光,流溢在鋒刃之間,放射出令人刺痛的凶戾氣息。

“別害怕,我來到這裏,隻是想要跟各位打一架。”槐詩溫和的解釋道,“如果害怕的話,就逃跑吧,記得夾起尾巴……我不阻攔。”

比他更快的,是來自鬼僧的咆哮。

龐大的身軀毫無征兆的破空而至。

跨越了數十米的距離之後,龐大的身軀已經將槐詩籠罩在陰影之中,就在他的頭顱之上,第二支鋒銳的鬼角破肉而出,令凶戾的氣息暴漲十倍!

“南無!”

陷入瘋狂的果應狂笑,“皈命頂禮!皈依僧,皈依法,皈依佛!”

手中,龐大的鬼金棒早已經揮起,自肩膀之後,向前,撕裂了脆弱的空氣,掀起狂暴的腥風,砸落!

隻是風壓,就令廣場之上的石板如薄紙那樣飄搖著飛起。

而遍布銳齒的鬼金棒,早已經淩駕於風的速度之上,突破了音速的極限,跨入了屬於馬赫的領域。

這已經不是人類所能企及的程度。

而是不折不扣的,鬼的力量!

血肉之軀在這一擊麵前,不值一提。

大地轟鳴,廣場龜裂,整個地麵陡然向下陷,破碎的水管像是瀑布一樣突破了破碎的地麵,帶著泥漿噴薄而出。

緊接著,擴散的餘波被凶戾的刀鋒所斬碎。

怨憎之刃突破了席卷的颶風,一斬飄忽而過,就在鬼僧的袈裟上,驟然崩開了一道裂痕,腥臭的血漿如泉水那樣噴薄而出。

深可見骨。

可那迅捷如電的一斬竟然沒有斬斷他的手臂,隻是留下了一道慘烈的傷痕。

無法損傷他異化成舍利狀態的骨骼。

反而被反震的力量所擊傷……

“在我這受到佛陀賜福的金身麵前退卻吧,你這外道的女魔!”

果應端詳著麵前的纖細身影,再度掄起了鬼金棒,毫無憐憫的獰笑,“若是速速降服的話,拙僧還可將你度化,令你身登極樂也說不定,哈哈,哈哈哈哈……”

毫無任何憐憫,向下砸落。

金屬碰撞的高亢聲音擴散,火花迸射。

可這一次,果應的表情卻僵硬了起來。

被擋住了。

無堅不摧的鬼金棒,竟然停滯在了半空中,被修長的刀鋒所抵住,無法再向下砸出半寸。

“就這?”

槐詩抬起頭,端詳著他愕然的麵孔。

就在他持刀的手臂上,被震裂的皮膚滲出絲絲縷縷的粘稠鮮血,可是血色卻未曾落地,而是逆反了重力,順著手臂向上,最終被貪婪的刀鋒所吞吃。

怨憎低鳴,絲絲縷縷的刺鼻濃煙擴散。

那是工業料理中所存留的災厄,隱藏在軀殼之下的恐怖高熱。如今,隨著源質的運轉,它們自聖痕之中升騰而起,被詛咒所催發,化作火焰,噴薄而出。

將槐詩的身影,籠罩在其中。

他在燃燒。

凝視著眼前的敵人,微笑。

“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