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鳴動……

在令靈魂都為之動**的轟鳴裏,雷蒙德甚至忘記了按住手底下還在蠕動的觸須,難以置信:

“真動了?”

可當撼動天地的巨響收束,死寂之中,便再沒有其他的反應。

隻剩下了,崩裂的哀鳴。

來自太陽船之上……

當短暫的奇跡眷顧匆匆離去時,隻剩下慘烈的現實。

任憑雷蒙德再怎麽大呼小叫,也沒有任何的變化。

而就在滅亡號角的肢體纏繞之下,一道又一道的裂隙迅速的從太陽船的船殼之上擴展開來,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被燒至焦爛的巨獸再度蠕動,咧嘴,巨口緩緩張開,向著船首咬下!

可在那之前,猩紅的複眼卻停滯一瞬。

破裂的船身之下,充斥著無數機械結構的黑暗裏,它看到了……幻覺一般的,巨大的豎瞳!

那一瞬間,太陽船,轟然破碎!

自這千瘡百孔的外殼之下,重創的鋼鐵之龍展開了猩紅的雙翼,破殼而出!

瘋狂旋轉的履帶翻轉,收縮,遍布裂痕的甲板展開,坍塌的船艙在卷動之中再度拚湊,伴隨著狂嘯的引擎運轉,無數電光噴薄,再度塑造出了嶄新的姿態和麵貌。

仿若充斥著無窮的烈光,背負太陽運轉的巨船化為了不折不扣的鐵之惡獸,向著近在咫尺的敵人,反口相噬!

當大口張開的時候,無數電鋸一般的模塊便從口中彈出,火花飛迸,驟然合攏,血色如同瀑布那樣噴湧而出。

滅亡號角再度怒吼,可這一次,卻再非帶來毀滅的恐怖征兆,而是慘痛的嘶吼。

難以置信,無法理解。

這他媽的究竟……是什麽鬼東西!

鋼鐵之龍仰天,吞盡了口中的血肉,狂暴嘶吼!

當巨響所迸發的一瞬,便已經籠罩全局,將一切鳴動納入了觀測之中。察覺到危機的刹那,本能便做出了選擇。

那一具空洞的軀殼裏,所殘存的最後一絲力量於此運轉。

即便這一縷力量與統治者相較何其渺小和卑微。

未曾專注於破壞和毀滅,而是轉而投入了太陽船之內,此刻最需要這一份力量的存在——

如是,鑄造之王下達了指令。

降下奇跡,於雷鳴的心髒之中。

天闕顯現一瞬,便又消失不見,可遍布裂隙的鸚鵡螺之中,燃燒的鑄造熔爐卻已經分出了一縷火光,落入了無窮的電光和源質湍流裏。

當無形之指推動了第一顆骨牌倒下,狂暴的連鎖便在瞬間被引發。

隨著引擎之中,雷光之心的泵動,就在破碎的船身之下,無以計數的管道亮起,一切都盡數被那再造的光焰所覆蓋,吞沒,滲透。

將往昔的破敗金屬焚盡之後,所展露出的,便是猙獰的鐵光。令死物蘇生,令龍之靈魂依附於這嶄新的鋼鐵之軀上,再造生命!

——【生體再造】!

現在,在鑄造之火的燃燒中,往昔逝去之龍自鐵中複生,展開了傷痕累累的雙翼,殘缺的軀殼奮起,轉瞬間,向著滅亡號角,發起反擊。

當血肉自口中吞盡,緊接著,噴吐而出的,便是來自主炮的威嚴之光,自統治者的巨大身軀之上犁過。

焦爛的血肉之下,蠕動的內髒在高周波利爪的撕扯之下傾斜而出,墜落在大地之上,化為血湖之中的醜陋假山。

被血染成猩紅的鐵龍再度張口,自糾纏之中,放肆饕餮,貪婪的吞吃著一切血肉和源質。當無數碎肉落入原本是貨倉的胃部時,便在引擎中的鑄造之火下轉化,形成了流淌的鐵光,修補著身軀之上的創口和裂痕,令碎裂的鱗甲重生!

滅亡號角發狂的掙紮,反攻,噴吐濁流。

可是卻無法將最要命的東西,從自己的要害之上拔除。

那一顆……纏繞在巨龍身上的,鋼鐵之樹!

隨著紅龍的重生變化,那一顆沉寂的巨樹也隨之分解,變化,無數枝杈彼此糾纏時,就化為了銀色的長矛。

貫入了滅絕號角的身軀。

撕裂魂靈!

迅速的,化為了晶瑩剔透的紅。

無數鮮血和生機像是瀑布一般,從創口中傾斜而出,殘暴的剝取、啃食、吞噬、消融,轉化。

萬世樂土中所孕育出的恐怖凶戾自其中展露。

狂熱的聖歌從滅絕號角的靈魂深處奏響,無數靈魂的癲狂頌唱重疊在一起,就形成了回**在意識之中的雷鳴。

給我,給我,給我,全部給我!

萬物相食,此為深淵正理!

萬物歸亡,此為不易之法則!

而在相食者所造就的終末盡頭,真正的怪物饑渴的張口,吞吸著久違的甘露,大快朵頤。短短的幾秒鍾,大片的血肉化為黑灰,徹底的失去了生機,凝固為石,又迅速破裂,墜落。

直到反應過來的瞬間,滅亡號角發出最後的淒厲嘶鳴。

整個身體好像變形一樣,拉長到了極限,艱難的掙紮著,到最後,反口咬下,卻沒有朝著紅龍。

而是將自己,直接從正中咬斷。

血色如瀑布那樣噴出。

重創的巨獸墜落在地,拖曳著無數裂口中的內髒,竟然頭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自前所未有的驚駭中,逃走了!

“廢物!”

此刻,不止是幕後觀望的律令卿,就連紅龍都忍不住大失所望,破口大罵。

可即便如此,紅龍也隻是饑渴的看了那血色消失的方向一眼,卻沒有再追。

當失去了大量外來生機和源質的灌溉之後,引擎之中的鑄造之火察覺到自身已經完成了使命,漸漸的熄滅。

狂暴的紅龍最後啐了一口,龐大的雙翼合攏,籠罩全身,隨著鋼鐵的扭曲和變化,數之不盡的裝甲自褪去的鱗片之下再度生長而出。

歸回了太陽船的原貌。

仿若嶄新的船身之上,還有一大半的建築未曾來得及長出。可船身之上的無數裂痕卻已經消失無蹤,重塑完畢。

就連原本瀕臨幹涸的燃料,也被從統治者的身上所抽出的血液所填滿。

在寂靜裏,鐵樹無聲的收縮,化為了原本的模樣,隻有轉折猙獰的枝杈上流淌著鋒銳之光。

即便是已經失去了靈魂,也依舊將整個太陽船,籠罩在無形的蔭裏。

很快,仿佛有酒杯被砸碎一般的惱怒聲音響起。

自天穹之上。

萬丈璀璨的金光照下,威嚴的戰船之上,宛若黃金所鑄就的巨帆在黑暗中舞動著,釋放出無窮力量。

一個個渾身籠罩在耀眼甲胄之中的身影自船舷之上浮現,漠然的俯瞰。

領軍者揮手。

頓時,在戰船的秘儀之中,漫天的璀璨之光便化為了利刃,毫不留情的從天而降,在冥河的漣漪之上橫掃而過,斬落在地上,便掘開了一道不知多深的裂穀。

艦橋的屏幕之上,閃現的無數警報已經讓還沒有來得及鬆口氣的雷蒙德再度臉色鐵青。剛剛如果不是冥河護盾,整個太陽船恐怕就被那恐怖的光刃一分為二了!

自鼓聲號角裏,亡國的精銳大群,由律令卿一手所組建而成的光鑄軍,從天而降!

龐大的戰船籠罩了太陽船的上空,卻未曾投下陰影。隻有一道道毀滅之光不斷的砸下,鎖定太陽船,開始轟擊。

“還來?”

雷蒙德惱怒的捶桌,回頭呐喊:“槐詩!槐詩!快發功啊,碾死他們……”

遺憾的是,這一次,不論雷蒙德再如何催促呼號,沉寂的醫療艙內,無數根須包圍下的槐詩,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陷入沉寂。

轟!

太陽船劇震,一道若有若的鎖鏈,竟然已經從天而降,繞過了冥河的漣漪之後,直接纏繞在了太陽船的船身之上。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如同捕鯨叉一樣,釘進了太陽船之上,狂暴的轟擊更甚,令剛剛才重生完畢的巨船再度陷入了動**。

“就這麽想蹭ETC嗎!”

感受著那令人牙酸的聲音不斷迸發,雷蒙德的眼睛也燒紅了,咬牙,將身旁的操作杆,一推到底。

“行啊!”

昔日橫行邊境的象牙塔車霸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那就一起上路吧!”

誰先踩刹車,誰是孫子!

轟!

再度增壓到極限的引擎裏,狂暴的湍流噴發。

就像是自黑暗荒蕪的大地上掀起了一輪彩虹那樣,耀眼又絢爛的輝光從尾部的噴口中奔流而出。

整個太陽船在瞬間的失重之中,所有人的眼前都不由得一黑,再然後,被狂暴的加速度死死的壓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

黑視。

而蒼白的漣漪,已經從空氣中迸發。

輕描淡寫的,將虛無的聲音甩在了自己的身後,令虛無的鎖鏈也緊繃到極限,天穹之上翱翔的輝光之船竟然被拖曳著向前,劇烈的搖晃,就像是雷雲之下的風箏一樣。

崩裂的聲音從操控鎖鏈之上的秘儀之上浮現,令數十名祭祀在齊齊嘔血,昏死過去。可即便是奄奄一息,那鎖鏈也依舊未曾有絲毫的鬆懈和破碎,執著的糾纏著目標。

就這樣,任由狂暴的太陽船拖曳著,在天空之中劇烈的晃動,卻絕不肯放鬆。

而隨著船首之上的領軍者揮手,便有一個個渾身籠罩在烈光甲胄中的身影順著那鎖鏈,疾下!

巨響。

砸在了太陽船的甲板之上。

緊接著,為首的光鑄武士不假思索的抬起了長戟,奮盡全力,劈斬,自甲板之上鑿開了一道深邃的裂隙,開出了向下的道路。

遺憾的是,那一條道路,卻並非坦途。

昏暗裏,閃爍的燈光下,剮刑淒嘯。

刺出!

無回之槍前突,自下而上,瞬間,攔腰截斷了那一柄回防的大戟,勢如破竹的貫穿了華貴堅固的遺物甲胄,自從後背之中穿出!

彈指間,連人帶甲胄一起,化為了飄飛的灰燼。

在船艙的黑暗裏,鏗鏘的甲聲回**,一隻隻猩紅的眼瞳睜開,鋼鐵的鴉人從巢穴中走出,漆黑的雙翼展開。

而就在最前方,瓦爾基裏冷漠的振去了槍鋒之上的那一縷灰燼,向著眼前不斷從天而降的光鑄武士們,勾動手指。

蒼白的冰霜風暴自虛無中吹出,籠罩了整個甲板。

自鋼鐵鴉潮的追隨之下,女武神突進,悍然撞入了光鑄武士們的陣列之中。

廝殺再起。

可就在同時,遠方的黑暗裏,仿佛占據天穹和大地的華麗門扉驟然浮現,如同機油一般的粘稠**從浮雕上的信徒雙眸中滴落。

自轟鳴中洞開。

萬丈聖潔之光噴薄,遺憾的是,其中卻有淤泥一般的濃煙揮之不去。而莊嚴的聖歌裏,也摻入了重金屬一般歇斯底裏的嘶吼。

更令人錨固悚然的,是其中所湧現的無數身影。

自公義的引領之下,猙獰的獵食天使們疾馳而來!

“你媽的——真是現世報是吧!”

雷蒙德連怒罵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黃金黎明呢,要不要湊個熱鬧,大家一起上得了……”

“你可他媽的閉嘴吧!”

紅龍快哭了,在雷達的探測範圍內,遙遠的深度之外,恐怖的雷光在以不可思議的極速,向著他們所在的位置,疾馳!

信號判明。

——外道王!!!

“……”

在短暫的死寂中,雷蒙德的表情劇烈的抽搐著,艱難的,想要微笑:“往、往好處想,至少狀況不能更糟了是……”

‘吧’字,消失無蹤。

高亢的警報聲響徹全艦——未知汙染源,侵入警報!

初步分析結果。

——【統治者】!

與此同時,病床之旁,羅嫻悄無聲息的抬起了眼瞳,回眸。

臉上的柔和的笑意消失無蹤。

就在她身後,醫療艙的大門,無聲開啟。

低沉的腳步裏,幻影一般的輪廓從虛無裏漸漸浮現,穿行而來。

“嗬,一群蠢貨……就在那裏做春秋大夢吧,這一次亡國的封賞,是大爺我的了。”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潛入者咧嘴,蒼白的麵孔抬起,看向了槐詩,旋即,便注意到了病床旁邊的羅嫻。

視線,瞬間熾熱,黏連在她的身上。

“真是,良才美玉啊……”

如此骨骼,如此肌理,用來製作成人麵甕,絕對能奏出絕妙的曲調!

令人惋惜的地方在於,羅嫻投來的目光未曾有絲毫的波動。

甚至,沒有在看他。

而是仿佛……看向了他的身後?

潛入者微微一愣,旋即不屑咧嘴,如此幼稚的把戲,簡直讓人笑不——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

潛入者愣在了原地,呆滯的低頭,才看到了:不知何時,從自己胸前穿出的手掌,修長的五指之間,一顆覆蓋著一張張麵孔的心髒無聲跳躍著。

艱難,抽搐。

“什……”

他的眼瞳在驚恐的放大,被絕大的寒意所吞沒,可是卻甚至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痛楚和異常,也完全都沒有察覺——

在自己的身後,何時出現了,如此恐怖的黑暗!

黑暗,在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