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忽然之間變得那麽遙遠。

仿佛飲酒之後所帶來的微醺一般,隱隱的恍惚和走神,眼前的一切就變得輕盈而陌生,就像是泡影一般,浮現出某種虛幻的美感。

燈光閃爍明滅的節奏、鋒銳的碎片散落的模樣,蔓延流轉的機油,牆壁塌陷之後形成的裂口,一切都像是透過了什麽濾鏡去觀測,變得精致又莊嚴。

而就在破碎的鋼鐵之中,那些散逸的源質緩緩升起,隱隱化為紅色鯉魚的輪廓,遊走在空氣之中,無聲消散。

幻覺?

不對,理智清晰,自我認知沒有動搖,精神上沒有任何的異常,而現實也毫無任何的歪曲。

不是秘儀和定律。

隻是,純粹自然的變化。

隻有,耳邊那幻覺一般澎湃的潮聲,越發的接近!

來自靈魂深處的鳴動,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那是……

白銀之海!

……

此時此刻,不止是在深邃的天文台舊址之下,壁壘金融的內部,滾滾黑暗如潮,虛無的黑暗不知從何處而來,浮現了實質。

好像夢的泡影。

從破碎的鋼鐵和死去的屍骸中升起,帶來曾經記憶和靈魂中銘刻的輪廓和幻光。

靈魂的力量在飛速的膨脹。

升華者們愕然的傾聽著遠方那漸漸靠近的潮聲。

透過破碎的窗戶,便能夠看到,那倒懸在倫敦天穹之上的瑰麗海洋。

白銀之海,在靠近。

不,它本來就在那裏,它從來都環繞在一切靈魂的旁邊,從每一個知性和意識之中流出,將萬象銜接在一處。

隻是,他們和白銀之海之間的隔膜和阻攔漸漸的變薄了。

“……原來如此麽?”

艾晴凝視著屏幕上映照的瑰麗光芒,輕聲呢喃:“這就是……再生計劃的程序?所以,才必須選在倫敦麽?”

倘若論及物理距離,那麽,倫敦便是距離全人類的靈魂最接近的地方。

唯有此處,才有聯通白銀之海的秘儀和通路,以先導會的成員——犧牲自我的標本們為媒介,所打通的渠道。

同時,也唯有這裏,是白銀之海最容易幹涉和影響的地方。

雙方的鬥爭促進了進度的加速,令再生計劃的混沌運算加快了,白銀之海正在順應著這一份源自靈魂和執著的呼喚,漸漸滲透現實。

而在這個過程中,靈魂的力量將會在白銀之海中思潮的加持之下出現嶄新的變化……

他們作為運算的一部分,將融入更多的運算和環節之中。

所以,所羅門是在等待這個麽?

作為見證過上一代再生計劃的統轄局成員,他比在場的所有參與者都要更加了解混沌運算的曆程。

可他所想要的又是什麽?

“槐詩,加快速度。”

艾晴催促:“時間不多了。”

“明白。”另一頭的聲音毫無波動,“原本想要抄近路,可是卻沒想到,比預想之中的要長。”

艾晴頷首,並沒有再催促。

也沒有精力去關注其他。

因為就在她麵前的屏幕之上,市政廳裏,那些癲狂的殺戮機器們已經出現了新的變化——隨著白銀之海和現實之間的距離縮短,漸漸重疊,它們的力量也開始瘋狂的攀升,暴漲。

而令人心悸的血色光焰,就這樣,從鋼鐵的軀殼之上,升騰而起!

源自所羅門的意識之中的那腥風血雨,無窮死亡和犧牲所堆砌成的詛咒,開始擴散了……

隻是看著,就令人毛骨悚然。

這可有點難搞了啊。

……

而與此同時,鬆了一口氣的,卻是上校。

在指揮室裏,汗流浹背的躺在椅子上,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之後,就感覺疲憊欲死。

同槐詩這樣的對手為敵,即便是一秒鍾的懈怠都將造成令人絕望的失誤——沒有人能夠體會到剛剛上校所麵對的壓力。

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可現在,隨著白銀之海的滲透和重疊,他終於拖延到了這個時候。

躺在椅子上,看著那鋼鐵士兵圍攻之中的巨人,艱難一笑。

哪怕是依靠著不會死亡的鋼鐵士兵,用純粹的火力堆砌和人海戰術,也依舊無法阻攔它前行的腳步。

他已經先後嚐試過猛毒、輻射、冰凍、高溫,次聲波……

可它是殺不死的。

如此的,令人絕望。

“分析結果呢?”他回頭,輕聲問道:“各位看了這麽久了,總要告訴我點什麽吧?”

“確實是,完美的武器,令人讚歎。”

技術部的專家感慨道:“難以想象,這是急就章趕工生產出來的東西,不論是耐用性還是防禦力,都已經完美無缺。

量產貨在他的麵前,就隻是玩具。不過,用那麽昂貴的材料如此粗暴的去催動這樣的裝備,也未免離譜過頭了……”

“我不是讓你們去誇獎我們的對手啊。”

上校無奈:“弱點呢?那一具裝甲,究竟有什麽缺陷?能不能看得出來?各位,現在不是你們研究的時候,我需要你們的建議。”

專家沉默,許久,無聲輕歎。

“很遺憾,上校,作為戰爭武器而言,那個東西除了性價比之外,在設計上沒有任何的弱點。”專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但同樣,你也不需要什麽專門的對策——它的弱點,就是他自己。”

上校微微一愣。

這幫逼又在賣什麽關子?

“你看吧,上校。”

技術專家將推測出的裝甲內部構成放在了屏幕之上,並且一一說明:“這裏是動力傳輸結構,這裏是動力爐,推測為金屬燃料供應,這裏是平衡模塊,下麵是骨架,線纜……應該能看得很清楚吧?”

上校皺起的眉頭凝固在原地。

他好像忽然發現了什麽不對,但是卻說不出來。

“好像……少了什麽?”

“沒錯。”

專家壓抑著心中的震驚,回答道:“它是完美的戰爭武器,因為除了和殺戮有關的作戰部分之外,其他的全部都取消了。”

不論是內部循環,避震,降溫、氧氣還是神經輔助……

在設計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使用者的極限——隻是粗暴的將這一切焊接在一起而已,包括使用者,也不過是其中一個部件。

如此的殘酷。

“你能夠想象麽,上校。”專家說:“每一次子彈衝擊的震**,都毫無阻擋的在內部傳輸,外界的高溫、極寒,全部作用在使用者的身上,乃至每一個動作裝甲的神經反饋裝置所輸出的電流,都落在他的意識裏。”

那一具裝甲,不止是毀滅的武器。

而且還是殺死他的囚籠。

他就在人間地獄之中……

為了將別人送入地獄,自己,先走進了自我所創造的地獄之中去。

何其嘲諷!

但又何其殘忍?

上校閉上了眼睛,無聲歎息。

“夠了,槐詩。”他說:“停手吧。”

裝甲惡魔在殺戮,突破防禦,**眼前的鋼鐵敵人,毫無反應。

“你已經輸了,槐詩,不要再繼續下去了!”上校提高了聲音,“投降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他說,“你們想要斬首,想要殺死所羅門將軍,對不對?

可你找錯了地方,他並不在這裏!”

格林威治天文台之下的堡壘,不過是用來吸引敵人的誘餌而已!

所羅門不會呆在這種會出現在敵人預料中的地方,在戰爭之前,他所需要確立的,便是自己處於不敗之地!

他不會給敵人任何的可趁之機。

如今的他,在整個倫敦安保和防禦最嚴密的地方——倫敦的正中央,為現境防禦局提供了數百年信貸服務的凱旋銀行。

在重重安保之下的,足以硬撼的近距離核武器襲擊的保險庫之中。

哪怕是五階升華者也無法突破的秘儀和框架保護著他,沒有人能夠靠近那一座堡壘一公裏之內。

你找錯了地方,槐詩。

即便是現在掉頭殺過去,也已經來不及。

上校說:“你已經輸了。”

轟鳴和廝殺好像在一瞬間停滯。

在鋼鐵士兵的圍攻之中,裝甲惡魔僵硬在了原地。

許久。

茫然不解。

就好像,無法接受這一現實那樣……

“你在說什麽?”

惡魔摘下了那一張猙獰的麵罩,露出蒼老的麵孔,疑惑發問:“我不是槐詩啊。”

帶著焚燒和冰凍痕跡的麵孔略顯出一絲疲憊和不解。

可依舊能夠看出骨子裏的強硬和堅定。

那是上校無比熟悉的那一張麵孔……

——呂西安!

這一瞬間,上校如墜冰窟。

既然這裏的是呂西安,那麽槐詩呢?

真正的槐詩,又在哪裏?!

在那一瞬間,他才發覺,自己和所羅門將軍之間的連線,已經徹底斷絕!

於此同時,戒備森嚴的凱旋銀行之內,無數框架和秘儀所籠罩的保險庫之中,浩**流光從天而降!

緊接著,所羅門聽見了來自久違的問候。

以刀劍。

潮聲澎湃,七海之劍再度鳴奏!

斬!

它說,好久不見!

……

就在這之前。

十五分鍾之前,當艾晴下達了行動命令的瞬間,倫敦城的正中央,龐大又肅冷的高塔之前,槐詩嘬光了杯子裏最後一口咖啡。

丟進垃圾桶。

然後,走向了大門處的安檢。

門口的保安對照著眼前男人的工牌,還有屏幕之上的資料,仔細兩者的區別端詳。

“姓名?”

“槐詩。”

被末日畫師精心描繪出的嶄新麵孔上露出了微笑:“怎麽了?哪裏有問題?”

“不,隻是這個名字挺有名的。”保安交還了胸牌,開玩笑說:“嚇了我一跳,要是那位調律師本人的話,我還想讓他給我簽個名呢。”

“哈哈,下次一定。”

槐詩收起了胸牌,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習慣了同名的煩惱那樣。

跨入了門後的大廳裏,消失不見。

而就在高塔之上,仿佛永恒的虹光流淌,吞吐著,一次次的衝天而起。

——現境三大封鎖·彩虹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