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

這是離開選手休息室前雲爍對兩位老隊友的最後一句話。

沉浮兩年,雲爍把自己封進繭房,他不聽不看不想。過往時日有心酸有艱難,繭房裏的這個人捂著耳朵閉著眼睛,他坐上解說席和教練位,以一個邊緣人的身份自我欺騙,假裝從未離開這賽場。

但當他發現從解說席看向賽場總是意興闌珊時,又覺得自己沒辦法再坐回那鎂光燈下的機位。他曾多少次在夢裏一次次經曆那年走下舞台,臉上還掛著笑容,那年舒沅和鄒嘉嘉幾乎要把他抱起來、拋起來……

然後他就看見臉色極差的張妙妙,張妙妙把他的手機遞給他。

他看見了鎖屏界麵上母親發來的微信和短信,他爸爸搶救無效,已經走了。

接著是洛杉磯機場的安檢,他記得那條隊排得老長,機械合成的女聲播報著他的航班延誤,回**在候機廳,聲音像撞鍾一樣讓他耳膜生疼。

他掉不下眼淚來,他沒能在最適合發泄情緒的時候發泄出來,他甚至自始至終都沒能好好哭一次。

但這次他多了一個站出來的理由,未必一定是路輕,隻是這個理由剛好讓他自己說服自己。

於是他對兩個老隊友說,久等了。

絕地求生全球總決賽的現場,匯集全世界9個賽區的最強戰隊,三十二支世界一線頂級戰隊群雄逐鹿。

從選手休息室到主舞台的走廊,雲爍一步步踩在曾經踩過的位置,這是鄒嘉嘉和舒沅第三次來洛杉磯,是雲爍第二次,是路輕的第一次。

走到入場口,他們已經能聽見外麵在播放本屆全球總決賽的戰隊巡禮視頻,觀眾席震天動地的歡呼和掌聲,是大屏幕上輪到了本屆主場隊伍,來自北美賽區的wild戰隊。

主場作戰自然應援最滿,但畫麵切換,來到消沉一年多的em,他們的戰隊巡禮視頻是赴美前匆匆錄下來的。中文配音,英文字幕,他們聽見俱樂部聘請的cv在念蔣經理寫的稿子:撥雲見日,否極泰來;軍團再臨,橫掃千軍。

別具匠心的開幕式,宣告這場年度狂歡的開始。

選手入場,隊長路輕走在第一個,他低頭看了眼脖子上的選手證,黑色的門簾被工作人員撩開,戴著耳機的大哥用手勢示意路輕向前走,路輕先回頭看了眼雲爍,然後大步走向主舞台。

主場的英文解說念著“evilmonster”的全稱,並且依次按照入場選手向觀眾介紹id和履曆。

當鏡頭對準雲爍時,中文解說的直播間裏是這樣的。

“兩年前雲爍的出走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今就像視頻裏說的那樣,軍團再臨,橫掃千軍。”解說也是雲爍的老粉了,麵對鏡頭眼睛裏藏不住的激動,“還是這個舞台,好久不見,歡迎回來。”

“歡迎來到絕地求生全球總決賽的直播現場,我是本場比賽的中文解說,現在走上舞台的,是來自中國賽區的戰隊em!”

彈幕密集得看不清屏幕,洛杉磯早九點半,北京時間淩晨一點半。不逢年過節,白天還要上班上學,大家各不相同,但同樣的是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打遊戲的普通玩家。

今夜,無論是哪家戰隊哪位選手的粉絲,還是哪個主播的水友,今夜有更高的榮耀給所有人冠上了一個共同的頭銜──為中國戰隊加油。

來自中國賽區積分最高的em最先入場,入場時彈幕甚至多到把直播間線路卡得有點炸。

彩色的、黑白的,有特效的沒特效的彈幕都在刷這八個字:軍團再臨,橫掃千軍!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化,狂熱的粉絲,頂尖的選手,身邊的隊友。

四個人跟著a組裁判走上選手席,在貼有em戰隊隊標的機位坐下,裁判告訴他們先自己開練習賽調整外設。

戴上隔音耳麥的瞬間,觀眾席的山呼海嘯,解說席的慷慨激昂立刻被隔絕在外,四個人進入隊內語音,調整了一下各自的音量。

鄒嘉嘉:“testtest,世界賽小處男路輕聽到請回答請回答!”

路輕:“……鄒嘉嘉我是不是沒揍過你。”

鄒嘉嘉:“是的是的,世界賽小處男路輕沒有揍過我,over!”

雲爍:“調一下鼠標靈敏度,世界賽是在係統裏麵調的,他們的係統會攔截你鼠標上的控製鍵。”

“嗯。”路輕打開控製麵板,依次試了幾下鼠標的速度,“好了。”

四個人各自開了一把找手感控槍。隨著場館觀眾席絢爛的燈光熄滅,隻留下主舞台選手席頭頂的光源,高高低低的攝像搖臂和時不時過來拍特寫的攝影師,這讓路輕略微有些不適應。

他蹙了蹙眉,不太自然地咳了兩聲清嗓子。

“怎麽了?”雲爍問。

路輕搖頭,“沒事,怎麽還不開。”

鄒嘉嘉回答他,“早呢,起碼二十分鍾,電子競技沒有準時。”

的確,世界賽上為保證不出任何意外,期間會對網絡和服務器進行多次調整,導致很多比賽臨到開打了會緊急通知主舞台解說再拖一會兒。

正如鄒嘉嘉所言,原本應該在十點整開打的比賽足足拖到了近十點半,他們才在耳麥裏聽見裁判讓他們進入比賽服。

路輕緊張了。

世界賽第一把會緊張實在是太正常的事兒,但發生在路輕身上就不正常了。因為這個人在外界看來是個打手,打手是沒有心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語音頻道裏的中文裁判在一句句地告知注意事項以及可能被判定不當行為的條例。

比如不能看隊友的屏幕,全程不能摘下耳機,全程不能離開座椅等等。

路輕意識到自己真的在認真聽的時候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對職業選手來說這些都是耳朵聽出繭的話了。這就像高考當天前後左右都是久經沙場複讀了好幾年的老油條,隻有你是一戰,連開考前要求別作弊的廣播都用心在聽。

不過還好,這份緊張沒有延續太久。

中文解說直播間裏的畫麵由解說席轉為遊戲,隨著飛機起飛,艾倫格的地圖出現在大屏幕裏,航線由西向東剛好路過p城。

第一局,會有戰隊打野苟活保排名,也會有戰隊想要打出風采爭個小組第一。

舒沅:“路輕標點,我高飄,嘉嘉看人,教練看車點。”

路輕:“p城上三。”

氣焰囂張的少年心態調整得非常快,當初蔣經理想買他進隊便是看中他抗壓能力極強。是個武癡,是個打手,是古代宅子裏看家護院的死士。

“這邊我們看到em戰隊的選手離開飛機,他們選擇落點的地方應該是p城,世界賽首日第一局em戰隊選擇落地剛槍!”

解說的狀態很高,“偵察位高飄的視角可以看見第一把落p城的隊伍有三支,來自中國賽區的em、韓國賽區的qof和歐洲賽區的dy。”

落地後路輕迅速從旁邊房子一樓撿起一把ump9,一級防一級頭都不要,抄起槍扭頭就跑。搜物資階段導播的鏡頭切得較為頻繁,目的是讓觀眾大致知道這16支隊伍分別盤踞在哪裏,所以鏡頭直接錯過了這第一個人頭。

“啊?”解說懵了,這不啻於moba遊戲裏錯過第一滴血,“係統提示em戰隊的light擊倒……淘汰了qof的狙擊手silaver?”

“em戰隊先拿一分!”

直播間彈幕:他是真的狗,地圖那邊還有人沒落地他已經殺人了。

導播在畫麵左下角給了路輕本人一個鏡頭,他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目光如鷹視狼顧。

世界賽的第一分,這對戰隊來說毫無疑問有著想到大的鼓舞。這說明自家狙擊手的狀態非常好,他不僅沒有怯場,反而試圖開局控場。

“有車想跑。”路輕穿上頭甲,“把p城沒車的那隊殺了。”

小組賽挺進前八就能夠晉級,按排名,吃雞8分,依次遞減,每個人頭一分。要麽亂殺,要麽苟。

顯然,有著豐富苟活經驗的路師傅在第一局裏格外興奮。

強如代練的狙擊手興奮不已的結果就是開局落p城,落地殺一人,此隊三人落荒而逃,劍鋒便指向p城殘餘的另外一隊。

一城隻能有一主,積分榜也隻能有一個榜首。

“雲爍。”路輕打開地圖標點,“雲爍鄒嘉嘉,跟我衝三層樓,沅哥繞去背麵截。”

那句話雲爍一直記在心裏,你盡管衝進槍林彈雨,剩下的交給路輕。

路輕端上一把sks,他像移動堡壘一般護在側翼,衝鋒和突擊破門而入,路輕從窗戶翻進一樓。隨著係統提示的刷新,歐洲隊dy全滅。

第一場大放異彩的路輕在後來看直播回放的時候,這一幕被蝗蟲過境般的彈幕評價為──

自然,這些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