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得峰下,朱丹臣找到他們來時所騎的馬匹,幾人各騎一乘,一路向南奔馳,直到離開無量山界,才放慢行速。

段譽不想就這般被抓回家去,於是催馬與蒙靈雲並行,問:“二哥,你護我回家後,自己又有何打算?”

“我想先行去趟杭州,尋找家父生前故人蘇軾。”蒙靈雲回眸看了一眼身後不遠的木婉清,心想:“此次大理之行也是由木姑娘所起,現在她已經尋到師傅,又找到三弟這等如意郎君,我也該去杭州尋找蘇伯伯了。相隔十餘載也不知蘇伯伯還記得我這個世侄不?”

段譽道:“蘇軾,便是那蘇東坡、蘇侍郎嗎?我讀過他寫的詩詞,還聽說他憂國憂民,是個深受百姓愛戴的好官。早有前去拜訪之心,可惜卻著實沒有機會拜會呢!”

這時隻聽跟在最後的朱丹臣高聲吟道:“古木鳴寒鳥,空山啼夜猿,既傷千裏目,還驚九折魂。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士恩。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功名誰複論?”

原來段譽與蒙靈雲兩人談話都被他聽了去,他怕段譽不肯回家,所以引述這首前唐魏征的“述懷”詩,意思說他兄弟幾人連夜裏不辭艱全的追尋於你,為的是受了段譽伯父和父親大恩,不敢有負托付;下麵幾句已在隱隱說段譽既已答允回家,說過了的話可不能不算。

於是段譽不好再有離家的念頭,縱馬向東,率先而行,朱丹臣怕他著惱,一路上跟他說些詩詞歌賦,隻可惜不懂‘易經’,否則更可投其所好。但段譽已是興高采烈,時不時還同蒙靈雲議論一番。好在蒙靈雲少時博覽群書,同朱丹臣、段譽倆人談笑風聲,竟也不落下風,木婉清卻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不久上了大路,行到午牌時分,四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麵。忽然人影一閃,門外走進個又高又瘦的人來,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好吃好喝,盡管給大爺我上上來,快,快!”

木婉清不用看他形相,隻聽他說話聲音忽尖忽粗,十分難聽,便知是‘窮凶極惡’雲中鶴到了,幸好她臉向裏廂,沒與他對麵朝相,當即伸指在麵湯中一醮,在桌上寫道:“第四惡人”。

朱丹臣醮湯寫道:“快走,不用等我。”

四人中段譽不會武功,木婉清武功最次又負傷,不敢同雲中鶴對敵,一扯段譽衣袖,兩人走向內堂。朱丹臣也閃到暗處,唯有蒙靈雲一人占了四個人的桌子。他將鐵蕭橫擺在桌上,正用從盤子裏切著熟牛肉,喂著肩膀上的海東青,臉上絲毫不懼,輕鬆之極。

雲中鶴來到店堂後,一直眼望大路,聽到身後有人走動,回過頭來,見到木婉清的背影剛在壁櫃後隱沒,喝道:“是誰,給我站住了!”離座而行,長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後抓來。

朱丹臣捧著一碗麵湯,從暗處突然搶出,叫聲:“啊喲!”假裝失手,一碗滾熱的麵湯夾臉向他潑去。兩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潑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實無徊旋餘地,雲中鶴立即轉身,一碗熱湯避開了一半,餘下一半仍是潑上了臉,登時眼前模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準備抓他個破胸開膛。

但朱丹臣湯碗一脫手,隨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盤,齊向雲中鶴飛去。卟的一聲響,雲中鶴五指插入桌麵,碗碟杯盤隨著一股勁風襲到。客店中倉促遇敵,饒是他武功高強,也鬧了個手忙腳亂,急運內勁布滿全身,碗碟之類撞將上去,一一反彈出來,但汁水淋漓,不免狼狽萬狀。

倆人這掀桌砸碗,驚得蒙靈雲肩頭的鷹隼雙翅撐開,“啾——啾——”撲扇了幾下。在朱丹臣掀翻桌子那一刻,蒙靈雲便抓過鐵蕭,輕輕一挑,那盤熟牛肉半空裏翻轉了幾次,最後穩穩的落在鐵蕭之上。其間,竟如沒一滴湯水灑出,當真如同雜耍一般。

隻聽得門外馬蹄聲響,已有兩人乘馬向北馳去。

雲中鶴伸袖抹去眼上的麵湯,猛覺風聲颯然,有物點向胸口。他吸一口氣,胸口陡然縮了半尺,左掌從空中直劈下來,反掌疾抓,四隻手指已抓住了敵人點來的判官筆。朱丹臣急忙運勁還奪。他內力差了一籌,這一奪原本無法奏功,一件心愛的兵刃勢要落入敵手,幸好雲中鶴滿手湯汁油膩,手指滑溜,拿捏不緊,竟被他抽回兵刃。

數招一過,朱丹臣已知敵人應變靈活,自己不敵,早有腳底抹油之心。他見蒙靈雲剛才接住一盤牛肉時出手飄逸迅捷,盤子落下又能用內功將一盤牛肉穩穩的吸在細細的鐵蕭之上,可見內功更為卓越。他剛要開口求助,隻見蒙靈雲繃起左手的小拇指,輕輕一拂,從那盤底滴落的一滴湯迎麵勁射過來!

“叮——”的一聲,朱丹臣驀地裏眼前亮光閃動,一暗器離自己麵門不過寸許之處被擊落,驚得他一身冷汗,“好險!”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竟是懸在小兒身上的一塊長命牌,這時突然間半空中飄來有如遊絲般的輕輕哭聲,聲音甚是淒婉,隱隱約約似乎是個女子在哭叫:“我的兒啊,我的兒啊!”聲音由遠而近,不一會兒,一個青影從門外飛了進來!

雲中鶴被人暗算,先失一招,很是惱怒,見那葉二娘進來,也不助拳,急道:“二姐,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一旁哭哭喪喪!”

葉二娘輕輕一笑,說道:“四弟,誰不知你輕功了得?鬥不過人家,難道還跑不過人家麽?你去追那倆個小表,這裏交給我好了!”

雲中鶴桀桀陰笑,收攏兩隻鋼爪,拱手道:“嘿嘿,那小泵娘逃不了!”說罷,身形便要飄出屋去。

朱丹臣持著一隻判官筆,左右為難,心道:“這竹篙子輕功了得,二十裏路之內,公子爺非給他追及不可。若我前去救主,蒙公子以一敵二,非落敗不可。”

蒙靈雲瞧出他的心思,吃盡盤中牛肉,隨手伸出一根手指頭從空盤邊緣削過,那隻空盤疾旋而出,朝葉二娘後心打去,才拍了拍抓過牛肉的手,笑道:“朱四哥,你自去追我三弟,不必替我擔心。”

葉二娘聽到風聲,知道暗器裏使了陰勁,不敢硬接,側身閃過。那盤子晃晃悠悠在廳裏轉了一半圈,朝著想要出門的雲中鶴截去!她見雲中鶴正欲奪門而出,根本沒注意身後飛來的“暗器”,甩手射出一片小孩身上戴的金銀鎖片,同時高聲提醒:“老四,小心!”

縱然雲中鶴輕功了得,可也不敢冒險,急忙回爪擋格,誰知那旋轉的盤子像長了眼睛一般,忽向上一飄,葉二娘射出的鎖片卻正中雲中鶴的鋼爪!

“二姐,你何以乘人之危,出手傷我?”雲中鶴還未問完,但覺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半身酸麻,一交跌倒門檻之上。

朱丹臣乘此機會,兔起雀落,腳尖又在雲中鶴背心一點,縱出門去。待他蹬上馬背,才轉身向蒙靈雲抱拳道:“多謝蒙公子,丹臣先行一步!”說罷,“駕——”的一聲,催馬追趕段譽而去!

葉二娘明知上了蒙靈雲的當,嘴上卻道:“老四,胡說八道什麽,我要除你何虛乘人之危!”她怕蒙靈雲再行偷襲,急忙抽出方刀,急運內力在雲中鶴肩膀、後背上的幾處血道拍了幾掌,助他暢通血脈。

蒙靈雲一眼便瞧出葉二娘所使掌法,疑聲道:“少林寺‘韋陀掌’?奇怪,少林何時也收女弟子了?”

“他到底什麽人,竟然一眼就瞧出我武功套數。”多年來葉二娘一直精心掩藏自己的武功,輕易不敢叫少林武功在人前使用,剛才出手傷了雲中鶴,怕他向老大告狀,才不得已用了三招“韋陀掌”的少林功夫,竟被蒙靈雲瞧了去,頓時身子一顫。

“呸!少林寺又有何等不起,非得入了寺才能學武功!”

此時葉二娘對蒙靈雲頗是忌憚,匆匆丟下一句,便抓起雲中鶴背心,閃身衝到門外,縱身而起,向幾處高宅飄落。

蒙靈雲望著葉二娘遠去的身影,獨自笑道:“嗬嗬,難道連這‘一葦渡江’的少林身法也是偷學來的嗎?這婦人明明一身少林內功,卻故意隱瞞,不知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一時間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他無心再想,跨上黑玫瑰,一路追段譽三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