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宴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就這般一動不動躺著,直到門外去而複返的腳步再度離開,這才了然——清河王這一關才算是真得過了。
從一開始,聞人宴就心知肚明,能圖謀皇位的清河王和陳安王,都不是省油的燈。
是以被摘下麵具探查容貌這一遭,他早有準備。
一個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毀容的道長,清河王想必會更加放心。
聞人宴緩緩閉上眼,開始沉思起來。
衛十四送走十六皇子,想來定然是成功了的,先前雙王相爭的點都在峯王梓宮上,自然給了衛十四先下手的機會。
隻是不知,這十六皇子被安置到了哪裏?
聞人宴修長的手指在袖中輕點,清河王是烈王,脾氣暴虐不加掩飾,若是即位隻怕比峯王還要荒唐;陳安王看似是賢王,但明麵偽君子實則性情陰鬱,更別說其不利子嗣,更加不能穩固朝局和江山。
峯王膝下兩位皇子,都是庶妃所生,因著峯王自詡年富力強,是以並未如何關照培養兩位皇子,且最大的不過十二歲。
沒有名師授課,沒有朝堂根基,主少國疑。
更別說這兩位皇子必然是雙王的眼中釘肉中刺,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可知。
若要名正言順執掌衛氏,那邊要讓衛氏處在風雨飄搖中,讓原本一心覬覦家主之位的嫡係無能為力,而後他便……
迷迷糊糊的,聞人宴當真安睡過去,再次意識回籠,已經是窗外天光亮起。
伴隨著急切叩門聲,門外人疾呼,“聞人道長,聞人道長可醒了?”
聞人宴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等了半晌這才慢吞吞應聲,很有中了迷.藥後的反應。
房門打開,麵具下的唇微動,“何事?”
侍衛總算把人喚醒了,當即就道:“王爺請殿下移步。”
“稍等,且容山人洗漱。”
侍衛急得磨牙,竟伸出手拽住聞人宴衣袖就把人‘請’走,“道長您戴著麵具,洗不洗臉也大差不差,出大事了,您就快點走吧。”
聞人宴忽然回憶起當時在無量觀,他解手完畢打算去洗手,卻被方奚雲生拉硬拽去了觀外看熱鬧的往事。
也不知,那方奚雲如今過得如何?
方奚雲自然過得不錯,如今那青玄手中有地契,大家夥也算是合法借宿,若是有機會在觀外辟出地方建造房舍,大家夥慢慢移居出去。
能夠落戶那就再好不過。
於無量觀裏眾人來說,青玄是繼衛厭之後第二位特殊待遇的人,眾人紛紛開始吃瓜。
“你說說,先頭那衛郎君豐神俊朗,如今這青玄又男生女相,放在咱們無量觀都是翹楚,也難怪五姑娘這般青睞,甚至還允許這青玄入住先頭衛郎君那屋舍。”
“衛郎君當初傷了腿腳,這才又是能做驢車又是不必幹活,可這青玄又是因著什麽,總不能是因著長得好看,就可以見天悠閑自在吧?”
“你管那麽多作甚,咱們能熬過當初大旱,還是多虧五姑娘選對了水井地方,就這五姑娘便是所有人的恩人。”
“別說一個衛郎君,便是一個衛郎君和一個青玄都在觀中悠閑自在,那也是值當的,人可不能忘恩負義!”
氣氛微微凝重後,還是資曆年長的孫阿婆開口,“聽說五姑娘今年及笄呢,想來也是時候相看人家,就是不知花落誰家?”
“這青玄瞧著不錯,就是太斯文靦腆了些,衛郎君俊朗,人卻沒了影子,這實在是不好說。”
眾人打趣笑聲響起,聽得躲在樹後的奚雲直撓樹皮。
沒想到有一天,她也能成為別人嘴裏的瓜!
冷不丁一聲貓叫響起,奚雲木然扭頭,就瞧見抱著小貓的青玄。
“你什麽時候來的?”
“衛郎君是誰?”
兩人異口同聲提問,又異口同聲回答。
“剛才。”
“故人。”
空氣微微一靜,而後那青玄憋出來一句,“那位衛郎君,字有風骨,足見其人風姿不俗。”
奚雲歪著腦袋看向那即便跟她說話,眼神卻望著地上樹葉的青玄,忽然回過神,“等等,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這兩人根本沒見過啊。
“屋中,有那衛郎君看過的道家典籍,上麵還有他批注。”
風吹過樹後,落葉盤旋而起,奚雲隨著青玄到了住處,為了男女之防,奚雲還特地叫上二哥方文幸作伴。
奚雲隻知道衛厭先頭將那寶箱做成矮櫃模樣,於是進屋之後特地看向矮櫃所在,依舊還是老樣子。
再隨著青玄指引走到窗邊案幾旁,那蒲團一側擺放著許多書籍,高低錯落頗為壯觀。
奚雲上前伸手拿起一本,一看名字《太平經》;
再來,則是《抱樸子內篇》。
翻看每一本,裏頭都或多或少都有薄頁墊著,而薄頁上則是筆記心得。
在那句謄抄的‘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上,竟滴了幾滴墨痕,足見落筆之人當時的深思。
果然是衛厭的字。
奚雲放下手中書冊,就聽見青玄輕聲道:“雲姑娘,怕是有所不知,尋常讀書人自詡清高,多讀聖賢之書,對於我道家之說更是多有微辭。”
“像這位衛郎君能通讀全部道家典籍的,青玄實在佩服。”
奚雲耳朵抖了抖,聲音都拔高了,“你是說……全部?”
她的手比劃了一下堆放書籍的地方,很是不可置信。
青玄似是向後退了兩步,這才定神點頭,“然也,從發現這些典籍後,青玄就細細觀察過,所有書籍都被翻閱過,有些因保存不當而泛黃損毀的書籍,也得到那衛郎君的修補。”
因著說到專業上,這素來內向到社恐的小觀主竟也難得話多起來。
末了,青玄還真誠道:“若是有緣能得見衛郎君,與之相交,實為幸事一樁。”
奚雲很是震撼,衛厭會讀書沒什麽問題,隻是這人冷不丁就通讀所有道家藏書,這人想做什麽?
莫不是想不開去做了道士?
可若當真看破紅塵,大可以立地修道啊,何必一聲不吭就默默離開,連點同患難的情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