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大門外,正有個白袍少年正不安極了,對上奚雲探尋而來的眼神,更是不知躲去何處。

竟是索性背過身去以頭抵牆,露出極其白.皙的後脖頸。

這少年……自閉了?

奚雲哭笑不得,上前靠近,聲音清脆,“我是方奚雲,敢問小郎君可是誤入此地?”

這話並非無端揣測,而是這少年雖一身素服,但腳麵和衣袍下擺未沾塵土,可見不是腿上山的。

隻是,奚雲扭頭看了看長階之下,並未瞧見什麽車馬,這就有些奇怪。

少年因著聽到她問話,有些瑟縮卻又意動而微微轉過頭來。

偷偷瞧看一眼,又忙縮回去,繼續腦袋抵牆。

奚雲微微吸氣,好一株白到發光的含羞草,可惜就是躲閃太快,都沒看清楚長什麽模樣。

“敢問……啊,什麽東西?”

奚雲剛準備再度問候,卻忽見少年衣袖裏鼓鼓囊囊遊動著,沒忍住驚呼出聲,甚至引起裏頭幹活眾人的側目。

“怎麽了,小妹,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方文幸大步而來,原本就半擼上去的衣袖被他又使勁懟了懟。

一臉的凶神惡煞。

然而……

奚雲歉意以對,抬手指了指那靠牆少年。

方文幸順勢看去,就見少年低著腦袋,正小心翼翼抱著隻虎皮狸花小貓安撫著,小貓一邊挨挨蹭蹭手心,一邊神情戒備著生人。

就連叫聲也有些示威。

奚雲一通給二哥解釋,方才冷不丁瞧見這少年從衣袖裏掏出來一隻活物,她當時難免嚇到。

後來瞧見是小貓,這情緒又很快鎮定下來。

方文幸:“……”

奚雲輕拍略燙的臉蛋,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別過臉去。

方文幸卻是粗聲問起來,“那小子,你是誰,怎麽來這裏?”

瞧這比姑娘家還好看的眉眼,還有那腰間那流光溢彩的玉佩,也不大像是流民。

少年鼓足了勇氣,一手抱著小貓,一手從懷中摸出來一張紙,緩緩遞了過來。

奚雲抬手接過,還沒來得及打開,就瞧見少年雙手抱貓曲臂行了一禮,聲如蚊蠅的說著什麽。

奚雲沒聽清,以為這人就是客氣一二,手中是什麽證明身份的文書之類,打開一看頓時愣住了。

這是地契!上麵所寫‘無量山’,無量觀無量山?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

“等等,你,你方才說什麽?”

奚雲總覺得錯過了什麽,便雙目灼灼望著少年郎。

剛收回禮的少年靦腆緊張,索性又開始拱手行禮,甚至將手中抱著的貓兒也‘強行按頭’,“在下青玄。 ”

“是,無量觀的新觀主。”

明明晴空萬裏,奚雲卻隻覺閃電雷鳴,劈得魂不守舍。

心虛,很是心虛。

心心念念想買下山頭和道觀當容身之地,卻沒想到人家拿著地契房契來收地盤。

不是說她錦鯉運嗎,這簡直都是流年不利啊?

奚雲暗自吐槽完畢,便心下一轉,對著那青玄一臉和善道:“原來是觀主啊,真是久仰久仰,觀主此番來此,可是要重開無量觀?”

青玄未語先搖頭,眼神中閃過一抹晦暗。

奚雲等了半晌,也沒聽見他憋出來一句話,忍不住握了握手心。

眼見方文幸拔腿就要進去通報,奚雲抬手邀請青玄入觀,“無妨,觀主既然歸來,自該好好瞧看一下這無量觀,先熟悉熟悉地盤,我等這便收拾行囊下山。”

青玄頓了頓,“下山,住哪?”

奚雲苦澀一笑,“都是逃荒至此,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哪裏住不得呢?”

暗搓搓賣慘之後,果見那青玄抿緊嘴角,默默抱著貓兒悄然跟著往裏走。

青玄一路所見,都被化身導遊的奚雲熱情講解著。

“觀門年久失修,大家夥便砍了棵大樹,打算合力做扇新門。”

“這裏原本都是花園,奈何荒廢已久,大家夥拾掇幹淨後便種了菜蔬,想吃的時候也不求人,畢竟這山上荒僻,不便常常下山采買。”

“這些是年紀大了腿腳不便的老人家,平日也閑不住,就坐在陰涼處做點手藝活……孫阿婆,您這針還沒穿上?”

奚雲邊打招呼邊上前,熟練拿過來針線,輕巧穿針引線後反手放回孫阿婆手上,卻被笑眯眯的孫阿婆拽住衣袖,“五姑娘別動,且讓阿婆比劃一下鞋底子大小,唔,不錯。”

“阿婆,真不用給我做鞋子的。”淳樸的人表達謝意的法子都是這麽無華,或是叩首感恩,或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是以奚雲的鞋子根本不缺。

床邊的木櫃子裏全是觀中阿婆嬸子們做得鞋子。

孫阿婆含糊擺了擺手,渾然聽不進去,卻在奚雲將走時,悠哉道:“五姑娘,這位小郎君可比先頭那衛郎君還要俊俏呐。”

奚雲微楞,品出來一種‘五姑娘好豔福’的戲謔深意。

她忙想開口解釋青玄身份,卻不料聽見青玄肚子聲響,這是餓了多久啊,能叫成這樣?

奚雲也顧不得多說,帶著青玄往廚房所在走去。

廚房外庭院裏,一道倩影正忙活著摘菜蔬,奚雲脆聲道:“四姐,我餓了。”

一碗涼麵,兩碗涼麵,三碗涼麵。

少年肚子就像個無底洞,又吃了一個饅頭這才打住,耳朵羞紅地抿著嘴,“多,多謝。”

奚雲將手中酸梅湯遞過去,很是善解人意,“吃飽了嗎,要不消消食咱們繼續?”

少年耳朵上的紅暈蔓延到臉頰和脖頸,同窗外的晚霞相映成趣,緊張地咬了咬唇,還是方奚河正喂狸花貓吃魚幹,小貓發出的猙獰呼嚕打破局麵。

奚雲和青玄齊齊望去,忍不住會心一笑。

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奚雲望著欲言又止的青玄,急得暗中捏手指,卻還得按捺性子溫和問道:“觀主,可是有什麽話說?”

一旁正幫著撕下魚肉的方奚河眼神微變,小妹叫這位‘觀主?’

青玄身子挺直,眼神卻直勾勾看著案幾,“雲姑娘。”

坐在案幾對麵的奚雲:“……”算了,您是觀主叫我什麽都行。

“在下無意趕客,諸位可安心住下,唯有一事還請隱瞞。”

你倒是說啊,少年!奚雲一顆心像是被狸花貓撓過,急得都想去搖人。

“在下不是什麽觀主,而是流亡借宿的尋常人。”

奚雲雖說沒有自始至終沒有等到青玄抬眼對視,卻能聽到這潑天好消息,也隻覺得峰回路轉,雲銷雨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