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時移世易。
不過一天之別,昨兒個還群情激奮的七十一人,今兒個紛紛成了鵪鶉,遭受了一夜煎熬,又累又渴的熬到現在,各個都隻剩一口氣。
原本逃荒路上大家夥都艱難,便是有上頓沒下頓的時候也有過,隻是在無量觀這半年來,過得實在是舒坦,舒坦到讓這些人都忘了‘活著’是何其艱難。
是以捱到黃昏時,翻白眼撅過去的一大片,剩下的十幾個是素日身子骨健壯些的,卻也是強弩之末。
“方大哥,齊兄弟,大家夥都知道錯了,念在大家生活過一場,得饒人處且饒人,回頭,回頭我們定會更加努力的幹活償還的。”
“是啊,我們也是好心,想著為大家探探路,誰曾想偏偏遇到了軍營盤踞,這不也是緊趕慢趕回來報信了麽?”
“……”
方大山鐵青著臉,“哼,今年收了多少糧食,大家夥都看在眼裏,能撐多久都不知道,可你們倒好,二話不說分糧離開,又憑什麽覺得還能留下來?”
奚雲先前悄咪。咪說過,解決矛盾的最好辦法就是轉移矛盾。
方大山如今也是活學活用,當下便挑撥起來無量觀留守人們的情緒。
糧食有限,這七十一人還這般厚臉皮,絕對不能輕易讓人回來。
攆出去餓死在外頭,也是他們活該。
便是救了一隻狗,狗都知道不咬主人呢。
大家夥你一言我一語的,將這些人數落的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奚雲望向眾人身側的齊韞,齊韞極好的目力觀察著這些人的神情,想來是在斷定些什麽。
人無完人,隻要還算心正,也是可以留下的。
在稍微一被不公平對待,就心生暴虐的人,則是萬萬不可留下的。
晚霞像顆金燦燦的煎蛋,奚雲眯著眼轉過頭,視線掃視過後,瞧見從對麵道上小跑過來的甜丫,微微一愣。
甜丫麵上有些急色,嘴巴又鼓了起來,像是在叫‘小姑姑’。
甜丫還小,更別說要穿過擁擠躁動的人群,奚雲眉頭皺了皺,忍不住下了台階過去迎接。
卻在這時,原本義憤填膺的觀看人群裏,有個斷眉且麵生白癬的男人眼神鎖定在甜丫身上,當即不自然地抽搐著麵頰。
驚呼聲從人群後麵響起,伴隨著奚雲厲聲嗬斥,原本聲討的眾人齊齊轉身,場麵更加躁動起來。
而最上頭的方大山眯著眼瞧見底下情形時,更是忍不住腿腳一軟,極力扶住欄杆這才沒有出事。
方文幸早已經跟炮仗一樣地衝了下去,嘴裏不停喊著‘放開我女兒’。
卻被奚雲抬手製止靠近。
對比一圈,奚雲才是最冷靜的,看見甜丫脖頸上的剪刀寒芒時,不得不冷聲道:“二哥,你若想救甜丫,就聽我的,別上前去。”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這漢子顯然就是紅了眼的兔子。
方文幸又急又氣,卻不得不咬牙揪著頭發後退。
奚雲繼續道:“所有人後退五步遠,小心別被這剪刀誤傷了去。”
而實際上,奚雲卻是擔心這白癬男有內應,隻能先做此安排。
同時手悄悄伸進背包裏摸索,糟糕,先前的迷。藥用完了,這可怎麽辦?
她擺出無害的模樣,對著白癬男道:“莊九郎,有什麽話好好說,可別嚇到了小姑娘。”
“甜丫,相信小姑姑。”
奚雲看向瑟瑟發抖的小丫頭,溫聲安撫了一句。
小丫頭淚眼汪汪,咬著嘴唇強忍著害怕。
莊九郎抽搐著臉頰,麵上白癬顯得人陰晴不定,便是不說話繃著臉都有股陰鬱勁。
他左手扣著甜丫半邊脖頸,右手則是握著剪刀,看向希芸時,眼神卻不自然看向右側人群。
奚雲忍不住內心揣測,這莊九郎到底看得是哪裏?
是看熱鬧的觀內眾人,還是更後頭原本被譴責的七十一人?
莊九郎盯著奚雲, 很是不屑,“你,離遠點,來男的,說。”
這樣斷斷續續的話音,奚雲足以篤定,這位莊九郎是個結巴,還是個看不起她的結巴。
也是,平日裏奚雲多和觀中婦孺打交道。
在第二批進來的那些男人眼裏,奚雲終究隻是命好。
這無量觀裏三位領頭人,方大山是奚雲親大哥,齊韞也將奚雲看做妹子護著,而那個瞧著最為貴氣又孤僻的衛郎君,卻也與奚雲關係匪淺。
這樣憑著關係得到特殊對待的小姑娘,能有什麽厲害本事?
而默默跟在奚雲身側的小翠,則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莊九郎,很有一種過來人的同情和滄桑。
奚雲卻徑直道:“莊九郎,你也真是口是心非,一邊嫌棄我是姑娘家,一邊卻又劫持了我方家姑娘來要挾,怎麽,方才動手時不嫌棄你手邊的是個小姑娘?”
莊九郎語塞,本就陰鬱的麵容平添幾分怒氣。
他生來就有怪病,渾身皮膚都像是被燙過一般,瞧著很是可怕,親娘瞧了一眼就昏死過去,後來更是還沒出月子就鬱鬱而終。
而親爹更是嫌棄他鬼魅模樣,便將他仍在山上。
幸而他運氣好,被路過的獵戶救下帶回去。
一個自小遭受異樣眼光的孩子,心中何其自卑,本就內向不善言辭,更別說還遇見了個嘴皮子淩厲的奚雲,當下便惱羞成怒。
“讓,男人,來,說話。”剪刀作勢又往下壓了幾分,甜丫嚇得縮著脖子,很是可憐。
方文幸脖子上青筋暴起,都快磨牙了。
奚雲不退,反問上前一步道:“我來猜猜,你讓我大哥過來所謂何事?”
“是還是想要索取更多的糧食?”
“還是讓我大哥讓出領頭人的位置給你坐?”
“又或隻是想救下受苦的某位親人?”
奚雲目光如炬,瞧見那莊九郎在聽見最後一句時,那不自然的眼神閃躲,便明白了什麽。
於是趁熱打鐵,揚聲吩咐。
“齊大哥,帶人將七十一位‘好漢’都捆起來,將我準備的毒藥,一個個給灌下去。”
“讓大家夥都瞧著,背叛無量觀的下場。”
“便是穿腸爛肚,死無葬身之地。”
奚雲雲淡風輕的話,卻讓所有人都屏氣凝神起來,更別說那早已亂了方寸的莊九郎。
“誰,敢!”
“放了,碾子哥。”
“不然,我,我就,殺了她。”